（或许传闻中的太后都是恶毒幽怨的深宫老妇，但清思殿中确另有小阁，用于宫人犯错思过，名为东虚）
（与阿梁一同前往，看着宫人将厚重的门锁卸下，直到掌管炉火的奚女先行一步，为清冷的室内带来暖意，这才走到小闻氏的床边，好似无限怜爱的拂过她因寒意沁身而如冰霜的玉面）
怎么样阿钏，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闻氏子女受训、受罚，自应跪在闻氏祠堂前，并非东虚配不上我，而是我不配这宫闱深深，抓住的把柄也会脱手，这宫里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蠢钝至此。偏阁的寒凉幽深不是元月的过错，重门缓慢笨拙的开阖，带来无尽的冰冷——这冰冷来源于她。
“妁儿知道，今日给姑奶奶丢人了。”
一缕发丝从脱离云鬓垂在额前，宫灯只照亮她华贵的长袍，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再也懒得琢磨她的心思与喜好，拥有身为弃子应有的自知之明——至少这一局，在我俯首称过之时已然走到局终。
“我知道今日错在何处，该严加保管证物，或甫一得知便入宫相告，万不该留有丝毫喘息的余地。”
用尚还平静的语调陈述我真正的过错，阖眸渐渐握紧身上缎带，承受她掌间的轻抚。倘如天家贵胄开始论是非而不是成败，我反而要在此嗤笑，眼下没能笑出声，则因我是败的一方。闻家的女儿该如她一般坚韧，始终抱着信念蛰伏一方，可我不确定今日之后还能否重新抬起眼，对上闻妙玄的嘲弄。我想握住的远在闻府之外，却走不出闻府的方圆。

（显然，她比我想象中要聪明的多，这是十多年的家族生涯并庶出的身份赐予她的慧根，或许她曾受到荆棘的挫败与苛责，但只要只要眼中争斗的火焰不灭，便总有翻身的希望）
（我和此时的她一样，一样寂静的蛰伏在广无边际的明宫中。如纶丢了，迦摄也去了，我本不该还有心端坐在清思殿中吃斋问道，扮演慈祥的祖母角色——我与李摩霄本就是戮子弑女的不共戴天之仇，又如何能让我真心实意的对座下他的子女施舍半分怜爱？请不要低估一个母亲复仇的心意与决绝，这一天终将而至，我将以他的骨血真身，祭我儿女未安之灵）
（我理解小闻氏此时的不甘，却未曾想到她通透如此，唇角微动，赏赐些不常见的笑容）
说的都不错，那你知道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多日吗？

我不怕回到闻府之后面对阿耶的愤怒与责罚，只要他的眼中还有我，只要等待我的不是囚困院中的漠视，便终有翻身的机会——就像此刻她亲自走到我身前，在幽暗冰冷的阁中，让我嗅到希望。这份希望困于寒冰之中，我需要为自己点燃一朵赤焰，亲手融化，亲手握住。
“这是一位闺中女子生了嫉妒之心，走上迷途的俗套故事，不值当让明宫的太后一顾——它只应是闻府的家事，对吗？”
睁大多日来半垂的眸子，毫不掩饰当中的渴求。不必再掩饰了，所有不该生的心思都被摊放在悬日之下，昭然若揭，可，如若这只是后院姊妹的斗争呢？合该如此，我合该握住这根稻草。
唇角再掀一个笑，那缎带松了又握，怕她张口，却又盼着知道答案。
“是妁儿叫姑奶奶失望了吗？”
我从不奢望凤椅之上的人正眼看我，她的目光更难施舍，好在太后的眼是会落在后院女儿身上的，不似阿耶。她的笑像是在绷紧的弦上拨弄，尖锐的指甲随时要使弦崩断——那必会伤着她娇嫩的手，而我是孝顺的闻氏子女，见不得闻氏太后有分毫损伤。我自然要替她分忧。

家事国事天下事，只有女人的事让他们不屑一顾
（唇畔浮现出讥讽的笑容，眼前浮现起生命中那些过客的身影，但终究还是我走在他们的身后，输与赢总要由活下来的人改写）
小狼濒临饿死才知羚羊鲜血的美味，而束步后苑的女人，又怎能同长于宫廷见惯了厮杀的赵主手段相较？你口中念出她的名讳，我便已经知道你落入圈套——但这场戏始终要做的，因为孤才是最后的猎手
（立起身来，满是珠玉装饰的发髻和面色看起来一样疲惫，困顿地撑在她床边，几乎快要阖上双眼，唠唠叨叨的与小辈说教起稀松平常的家事一般，言语里却是不见血色的战役正在徐徐展开）
所以要把你关在这里，让她们当真以为胜负已决，连你的自尊也一并扫地，而这个时候你回去，无疑如同丧家之犬，没人再将你放入眼中，不过一个御前失仪娇纵过度的庶出之女。
但我希望你学会等待的狩猎，等要合适的时机，去替孤挖掘出李昌绪真正的秘密，你不会真的以为孤老了——便真的相信她的那一套义正言辞
你记住，野心永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自知的愚钝，鲁莽和冲动

我的秘密是我搞女人

我正是从这一刻起明白自己并没有被放弃，至少有一个人没有放弃我，正巧，她是大唐最为尊贵的女人。即便是闻府的方圆里，即使我与闻妙玄二人之间，风波从未止息，世人会听闻东虚静思的威名，听闻小闻氏虔诚悔过的美谈，尔后再明白，命运不会任由一人只手遮天。
闻妙玄的眼睛像她，而我的眼睛肖似她已逝的亲子，掩弄着看似坚毅与刚烈，换来她的信任。做她手中的利刃，或是阿耶的，没有什么分别，我忽然变作了大义为族的女儿，一切以闻氏的荣辱为先，与嫡姐争锋——那是不正确的，她不应是我的敌人，我的敌人不应只有她一人。
“明宫仍是姑奶奶掌中之物。”我探手，妄图用我的手抚平世间尊贵之人的眉眼，“李昌绪决然不能打破——也是姐姐不能打破的事实。我将永做您手中的长剑，做一位高明猎手的眼睛。”
李昌绪，她站在我的对立面么？我低眉略过这个笑意，敛下这份念头。东虚终于因她的到来而暖，它或许也有机会将闻妁钏的名字烙在这里，我存着这样的妄念，弯着唇，虔诚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