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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前缘误(宝正同人,不涉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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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贴吧用户_05eN1XQ
  • 长歌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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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很久很久以前的文了,当时写了大概一半,现实中诸事繁杂忽然没了动力,一直烂尾着。可是,还是喜欢着焦叔的杨戬,喜欢自己写的文,所以时隔多年又再次拾起,对旧文作了修改和重写,厚着脸皮当新文再发一次。
贴吧变迁,当时的痕迹已不复存在,就当这是个新的开始,希望这次能有始有终。
本文原创女主,大部分内容也是原创,人物剧情方面仅涉及宝正,与宝前的联系只有杨婵这名字。设定上我的希望是不黑不踩任何人,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苦衷。当然人心终究是偏的,我也有自己的喜欢和厌恶,不可能面面俱到,如果哪些设定不符合大家的观点也请多包涵,轻轻地拍,别打坏了。


  • 贴吧用户_05eN1XQ
  • 长歌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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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她听说过真君神殿的冷硬,却没想到会冷得如此彻骨,硬得如此绝决。方正端严的宫宇没有一丝柔和的线条,在月光下勾勒出黑与白交错的森严。
一步一步,她踏上那墨玉的台阶,却如踏上最寒冷的坚冰,将她的心也要冻起来。
那个人就一直住在这森冷的神殿里,拒绝其他神仙的进入。而自己却要硬生生地闯进去,也不管主人同不同意。
好像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呢。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真是三界最不自量力的人。
可是这世上偏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就像现在自己所要去做的。
白银的神殿就在面前,她可以看见飞檐在宫墙上投下的阴影,看见神殿里长信灯明灭的火光,看见……宝座上如雕像般冷傲的神。
“西海敖心,求见真君。”敛首低眉,用最优雅的姿态行了最完美的礼节,没有一丝可挑剔的不妥。于公,他是天界的司法之神,位高权重;于私,他是她未来的夫婿,日后的良人。
“公主远来,不知有何见教?”杨戬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湖水色的轻衫,乌亮如水的长发,苍白清丽的容颜,完美得体的举止,无一不教人心生怜惜。
可惜杨戬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敖心来此,是希望真君能收回成命。”松开紧咬着的唇,敖心有些倔强地仰起脸,直视座上的人。她也是骄傲而尊贵的,怎么就可以被随意轻视,“敖心自问并无过失,真君如何要以此待敖心?”
“本君当日应已在信中说明白了,错在本君,不在公主。本君无意婚配,恐误了公主终身,故而行此下策。届时,本君自会在三界向西海和公主赔罪。”
“真君可问过敖心的想法?”
“公主那么在意那媒妁之言吗?”
“敖心在意的是父母之命。所谓约定,是为了实现一些人的愿望而定的承诺,于另一些人而言也许是可笑的,但对于定下的人来说是心愿的寄托。”
“公主是这么认为的吗?可惜,杨戬从来没有给过公主任何承诺。”
“我知道……”她垂下眼帘,瞬间闪过失落的神色,“可真君有没有想过,当年定约之人有着怎样的心愿?”
杨戬微微一愣,这婚约当初是母亲定下的,母亲为他选择的妻子,只是那时他才三岁,自然无从了解其中的原因。母亲自有其打算吧,可是自己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就这么闯进了生活中,更何况自己的心底早有了一抹月光。
想着,他轻叹了一声,看向眼前女子的目光柔和了些,“为人子女者,本当体谅父母之心。只是,实话与公主说,杨戬早就心有所属,不想误了公主。”
“多谢真君直言相告。”敖心抬起头来,杨戬似乎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转瞬却是平静无波的神色,“可是,真君与西海的婚约三界内知者寥寥,若非前日我父王重提,只怕连真君自己也忘了吧?以真君的心性若真有两情相悦之人,必不会沉默至今。所以我斗胆猜测,真君思慕之人想来可望而不可及,甚至真君不敢明言。”
“你!住口……”一瞬间怒意涌上心头,不过是念及亡母才对她客气了些,这小女子居然得寸进尺。杨戬蓦地立起身来,司法天神凌厉无匹的威压气势直向敖心逼去。
敖心的衣袂在扑面而来的气劲中扬起,使她看来单薄得如同风中的落花。但她微笑着端立不动,语声一丝不乱:“看来我说的没有错呢,真君何必这样气势凌人?我也并不赞同父王的意思,不想就这么嫁了。”
“什么意思?”
“只是希望真君不要退婚,只需保留着这个婚约,我就不会再来打扰真君的清净,你我从此相安无事。”
“公主这么做有何意义?”
“敖心自认不输于世间任何女子,真君若要退婚也可,但须在三界宣布心仪之人,当众求之,敖心输的心服口服,也就无话可说了。”
“你……好!我答应公主了,退婚之事作罢。也请公主依约行事。”
敖心轻轻吐了口气,笑意更盛:“真君英明。”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转身向殿外走去。一殿灯火映着她纤瘦的身影,却坚定绝决,半点犹豫也无。
敖心越走越急,到走出神殿便再也支持不住了。扶着殿外平台边的栏杆,她伸手紧紧压住胸口,剧烈地喘咳起来。
天界第一战神的气势威压岂是常人可以抵挡的,何况她本就弱质纤纤,在殿中强拼着一口气谈笑自若,此时却无论如何也抵不住侵蚀全身的寒意。
这么做值得吗?若一切可以重来,我还会如此选择吗?她自问。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因为最初作出这个选择的人就是自己,曾经以为是无怨无悔的。
可是,可是,真的好冷啊!
单薄的身子在夜风里轻轻颤抖。
明明是仙家胜景,为何有此风刀霜剑?
胸口一股腥甜正慢慢地涌上来。不可以!不可以在这里倒下,我还要平平安安地等你回来。
思绪飞了回去……飞回那个令西海沸腾的傍晚,飞回那和风轻抚的金色沙滩,飞回那焦急等待的三天三夜……
是谁?是谁在叫她?
心底那个声音柔柔地轻唤:“阿如,阿如……不要离开我……”
意识渐渐模糊,她轻轻地低喃:“若儿……我不悔,决不后悔……”
腥甜的液体终于从口中溢出,天地在她眼前旋转起来,她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地倒向台阶。
恍惚间,敖心觉得有人在她将着地前扶住了她。然后,那人大叫着:“喂!你怎么啦!病了吗?受伤了吗?……醒醒啊!醒醒啊!……”


2025-06-24 12: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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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贴吧用户_05eN1XQ
  • 长歌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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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瑶池清夜宴群仙
这一年的蟠桃会格外的热闹。
当杨戬来到瑶池的时候,已是人山人海,被邀请的神仙到了一大半。放眼望去,这花团锦簇的蟠桃会上皆是仙家衣履的满目锦绣,天宫宝物的瑞气千条。
玉帝已端坐主位,一边受着众仙的朝贺,一边在值官的侍奉下一杯一杯地饮着美酒,脸上是一贯的慈眉善目的笑容。王母却尚未到来,宝座空置着。
杨戬略整朝服,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小神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玉帝嘻嘻一笑:“免礼,免礼。司法天神你尽忠职守,公务繁忙,朕是该夸你的,怎会怪罪?不必如此拘礼。”
“小神谢陛下隆恩!”
玉帝透过冕旒的垂珠看着自家丰神俊朗的外甥,恭恭敬敬立在那里,堪为臣子表率。他忽然有些索然无味,淡淡笑道:“娘娘还没到,不算正式开席,你且下去吧。”
杨戬恭身谢过,转身走下丹陛。
值官已满脸笑容地迎上来:“真君这边请,待小人引真君入席。”
自那年平妖猴之乱立下奇功,隐居多年、听调不听宣的真君终于一鸣惊人,由玉帝亲封司法天神之职,赐居三十层天的真君神殿。司法掌天条之重,二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再也不是当年谁都可以忽视的下界地仙了。
如今凌霄殿上,有王母对他青眼相加,荣宠甚殊;朝堂之外,是司法天军十万之众,尽归麾下,端的是一呼百应。众仙久立朝堂,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从此殿上又多一名新贵了。
于是,众仙的恭贺之声如排山倒海般向着真君大人涌来,当真冠盖满京华。
杨戬却不急着入席,目光一扫已将席间众仙都看在眼中。这边八洞神仙正在高谈阔论;那里百花仙子领着众花仙忙碌地招呼诸位女仙;哪吒与一干少年神将谈笑甚欢;李靖却与太上老君在一处不知商量着什么,老君手捻长须,一时点点头,一时又摇摇头。
杨戬目光转处,一众人等只是过了过眼,却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那里在瑶池边上,临着碧波,比别处清幽了许多,两位仙子执手言笑正欢。一位裳紫,清丽绝俗;一位着蓝,明艳娇俏,正是嫦娥和三圣母杨婵,双姝并立,照影如花。
杨戬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值官,径自向那边走去。
杨婵与嫦娥谈得投机,杨戬走面前,她才发现,见他含笑立在自己身边,不由得道:“二哥,怎么不声不响就过来了,吓我一跳。”
杨戬笑着回答:“看你和仙子谈得高兴,怕扰了你。怎么反倒要说我不对?”他转首又向嫦娥施礼问候,“仙子一向可好。婵儿年少不晓事,可有扰了仙子清静?”
嫦娥淡淡还礼:“怎么会,婵儿单纯活泼,心地纯良,我喜欢还来不及呢。真君太谦了。”
杨婵故意娇嗔道:“二哥,你怎么一见面就说我坏话,我可不依啊。其实我和姐姐在这里聊得好好的,你过来才是不清静了呢。”
杨戬一愣:“怎么?”
杨婵眼波流转,作势一指周围,吃吃笑道:“原是二哥你这般英俊潇洒,多少仙子都瞧着你呢。你过来了,岂不是连我们也受人注目了。嫦娥姐姐,你说是不是?”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两人顿时大为尴尬。
杨戬今日银甲灿烂,黑氅迤逦,衬着他俊颜如玉,英姿逼人。自他一入瑶池,已不知有多少小仙秋波暗送,眉目传情,只可惜真君性傲,虽处处应对如仪,却时时拒人千里。
本来他也不在意这些事,但是杨婵却在嫦娥面前这样说了。他一向知道嫦娥矜持,又独居广寒,对别人的风言风语她虽不会说什么,却会往心里去,顿时有些焦躁。
嫦娥料不到杨婵末了一句竟那样问自己,暗暗皱眉,偏偏知道她是无心,不好真恼了。于是,她只好强笑道:“婵儿,你兄妹这么久没见了,难得有机会好好聊聊,我不打扰你们了。”说着,转身欲去。
杨婵急道:“姐姐,好好的怎么要走?”
嫦娥只好解释:“你看,百花妹妹也好久没上天了,这几日她忙着准备蟠桃会,我都没能招呼她一声。现在有些空闲了,我去陪陪她。”说完,轻轻对杨戬施了一礼,翩翩而去。
杨戬看着她身形渐远,心中一阵黯然,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妹妹真是天真不谙世事,哪有这样乱开玩笑的。
回头却见杨婵小嘴微鼓,一付赌气的样子,不觉失笑,故意打岔道:“婵儿何事不开心?莫非你初掌华山,公务繁忙,有难以决断的事?要不要为兄去一趟华山帮你处理了?”
杨婵果然被引开了心思:“哼,二哥就会瞧不起人。告诉你啊,你妹子在华山受一方香火,守一方百姓,消灾降福,世人称颂,名声可已经不在你二郎真君之下了哦。”
杨戬大笑:“自然,自然,我的婵儿自是三界少有的奇女子。”
一时岔开话去,两人絮絮说起别后各自的经历。杨婵初掌一方不久,只觉所遇之事件件新鲜,一些琐碎小事也说上半天。杨戬镇守灌江口上千年,什么事没经历过,但看妹子高兴,也兴高采烈地听她说着。
说了好一阵子,杨戬才又发问:“婵儿,刚才你和仙子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杨婵顺口回答他:“嫦娥姐姐告诉我,王母娘娘又收了个义女。我还说呢,娘娘倒不觉女儿多,是不是要凑个十全十美才甘心。”
杨戬皱了皱眉,道:“婵儿何必顾着娘娘的事?娘娘高兴就是收了一百个女儿也是她的事,轮不到咱们来管。”
杨婵笑起来:“可不是吗,我也这样说。可嫦娥姐姐说,娘娘好像很宠这个新女儿,似乎还打算让她入朝堂呢。唉,娘娘原本就不太看顾织女姐姐们这些亲生女儿,如今只怕更要冷淡了。我们都替织女等几位姐姐不值,明明是真正的天家公主呢……”
杨戬听了,不自觉微微沉吟起来。他自任司法天神后,对天界的动向自然了如指掌,这件事他其实早就得到了消息,只是其中的细节隐情还不甚清楚。
王母向来视自己为亲信,这事却没有对自己露过半点口风,是想要扶起另一个心腹吗?只是此事实在不是三妹该去多管的,若无意间违逆了王母的心思,大大小小终是祸事。
看着一脸为好姐妹不平的杨婵,杨戬只得轻轻劝道:“婵儿,娘娘宠谁,怜谁,毕竟是她的家事,我们身为外臣无须管,也不必管。”
忽然,有人重重地在杨戬肩头拍了一下,一个清朗的声音叫着:“杨二哥,好久不见啊。来来来,我们喝酒去,这次可是不醉不归。”却是哪吒。
李杨两家是在封神之战中出生入死、并肩御敌而结的同袍之谊,之后又一同肉身成圣,交情非同小可。哪吒性子飞扬跳脱,与杨戬最是要好。
杨戬在灌江口时哪吒也时常去玩耍,故而与杨婵也极是熟悉。杨婵见是哪吒,不由得叫道:“好啊,三太子,你明知道我二哥酒量不好,偏偏每次见了都要灌他酒。是不是打不过我二哥,就在这上面出气啊?”
哪吒被她说的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急急地分辩:“哪有此事,二哥酒量才不差呢,当年在西周营中,二哥和我都是千杯不醉的。”
杨戬在一旁苦笑,心道,哪吒,哪吒,你真糊涂假糊涂?当年在周营喝的是凡酒,你我仙体自然不醉。
正说笑间,就听值官高声唱道:“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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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羡慕你有人管教。这世上的父母总是因为关爱着子女才管教他们。如果不闻不问,一味宠溺,岂不是捧杀?”敖心说着,神色间郑重了几分,“象我,就算想要父母管教,也是不能够了。”
“三公主,你是龙宫贵女,怎么能和我比。只怕龙王龙后想管教你都没有理由吧。”
“谁不是从小长大的,小孩子哪有不闯祸的。可现在的龙后不是我亲生母亲,我娘早已离世……从小到大,家里族里人人待我客气的很,没人会惹我不高兴。就算我真做了什么错事,父王母后也不会责备我。”敖心说得云淡风轻,但语气里却隐隐含着几分失落,“这样想来,我还能长成淑女,真是不容易。”
哪吒笑了起来:“你要是想闯祸挨骂,以后只管来找我,包你天天麻烦不断。”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哪吒吐了口气,“多谢你劝我,我没事了。”顿了顿又道,“好吧,我该回去领那一个月的禁足了。严父教子,岂敢不受。”与敖心挥手道别,自回天王府去了。
目送哪吒离去,敖心却并没有走,反而在原地又立了一会。忽然,她低头笑了一声,轻轻道:“哪吒真的是个好孩子呢。你看,只要他当你是朋友,就会一心帮你。”说着,她看向路边的树林前,那里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人。
那人上前一步走出阴影,看着敖心:“元君今日闯营立威,折我雷部颜面,却又暗中传音邀闻仲来此,不会只是想让我看这些吧?”
“雷尊见笑。三太子热心陪我过来,我总不能让他们父子生了嫌隙吧。倒是没想到雷尊来的快。我素闻雷尊威名,昔日殷商闻太师出将入相,文武全才,以一人之力扶保成汤江山。虽说身逢末世,天意难违,但雷尊的英风锐气,却是人人景仰的。”
“元君过讲了,闻仲自封神之后再无寸进,只是终日碌碌无为而已。元君法力高深,武技精妙,胜我多矣。”
“雷尊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吗?其实我不过是机缘巧合,此生是福是祸还很难说呢,你日后便知败给我其实并不冤枉的。何况真的身在战场,千军万马又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抗衡的?”
闻仲封神时已久历世事,虽然他本性刚直,终究不是少年意气,听了敖心的话只淡然一笑:“元君,我是真心佩服你的实力。三太子性子爽直,我却不会也不敢将元君视为寻常女子,元君日后为瑶池嫡系,自是前途无量。”
“李天王总领天军,雷部并非他的直属,你们又分属阐截,虽说三教总一般,亲疏还是有别的。”
“截教,现在还有人记得吗?自当年教主随鸿钧道祖离去后,教中还有什么人留下了。肉身成圣的全是玉虚弟子,和已死之人是无缘的,如今三界所知的不过是天廷的星官值曹、各部兵将罢了。”闻仲的嘴角泛起自嘲的笑意。
敖心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周天星宿那是天界根本啊,雷尊也不必妄自菲薄。”顿了一顿,又道,“调雷部入瑶池原是我向陛下娘娘所提,雷尊若觉得不妥,我也可以再请陛下收回成命,你意如何?”
闻仲后退一步,屈身下拜,单膝点地:“属下谢公主知遇之恩,日后自当效力于麾下。”
敖心受了他一礼,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啊,我该回瑶池向娘娘请安了呢。”转身正要离去,忽听闻仲叫了声“公主”,便回过头去,侧脸瞧着他。
闻仲站起身来,道:“属下还有一事不明,公主怎么会我截教的功夫?敢问尊师哪位?”
敖心笑了笑,转身继续走,只口中吟道:“炼就金身无量劫,碧游宫内育多才。你去问你师傅就是了。”
闻仲闻言一愣,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惊疑不定。他授业恩师金灵圣母是昔日截教通天教主座下的二弟子,辈分甚高;封神之后,居坎宫斗姆之职,执掌金阙,坐镇斗府,为北极紫气之尊。她和师傅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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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只是当时已惘然
司星台其实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由白玉垒成的高台,其顶部被一片奇异的星空笼罩,周天星宿格外清晰明亮,星辰之力果然比别处浓郁许多。石台顶上建了一间小巧的精舍,屋外摆放着一些观测星象的仪器和类似占卜用的水镜。这里看着竟是一处观星占卜的所在。
杨戬刚想走近那间精舍,忽然心生感应,身形堪堪停在包围这屋子的结界之外。此地竟布下了严密的防护,敖心藏了什么秘密在此?
他不明状况,一时也不敢强行用法力破开结界,只努力提升自己的五感,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这一关注,他便听见一些细细碎碎的话语从精舍里传来,似是两个女子。
“早知道天上这么多烦心事,这天廷不入也罢。”
“有得就有失嘛。再说,这里的运势与我们最契合,以后你就在此静养,大有裨益。你总该信我吧,总能找到治好你的法子的。”
“如今你是越来越会哄人了,明明以前都是我哄你啊。不过……我喜欢。”
“只要你喜欢怎样都可以……好啦,快睡吧,不然又要伤神了。”
“嗯,我睡了你也要想着我,不许想他。”
“好好好,只想你一个……”
……
屋内的女子娇嗔嬉笑了一阵,渐无声息。接着屋外结界一动,走出一人。杨戬闪身避到暗处,那人也没发现,径直离去了。杨戬看着那背影,依稀是敖心。
见敖心已走远,杨戬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不放心这个未知的隐患。他天目中放出一缕神光,缓缓融入结界,那结界起了一层水色光雾,却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看着无事就闪身进了结界。
就在此时,变数骤生,杨戬只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冷冷“哼”了一声。然后,眼前便是一阵光影交错……
残阳似血,天宇若焚,那万顷碧波亦被染得通红,在激烈的喊杀声中奔腾如沸。一波波的如山浪涛后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虾兵蟹将,却个个神色紧张,紧盯着半空中的战事,眼不敢眨,连身边同伴的尸体也顾不上看一眼。空中,西海太子敖兴正竭尽全力挺枪招架着一个少年的攻势,护着身后一名金袍红发的天神,只是枪法散乱,败势已现。
那进攻中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头发披散着,在兵刃的劲风中翻卷飞舞,原本清秀俊美的脸因杀气而显得有些狰狞;一身布衣,早已被鲜血和烟尘染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少年手中一柄巨斧,黑黝黝的,看来不过是把凡铁,但在他手中虎虎生风,大开大阖,气势直冲云霄,敖兴的枪虽是龙宫宝物也被他逼的只有招架之力。少年手下丝毫不缓,直攻敖兴,但眼睛却一直盯着敖兴身后的天神,眼角眦裂,怒火几欲化为实质,要将其片片撕碎。
敖兴身后的天神慌张狼狈至极,眼见敖兴立时就要败下,心中惶恐,不觉嘶声道:“杨戬,你母亲犯了天条被压桃山,你私劈桃山已是死罪,我兄弟不过奉命行事,何错之有?你从桃山追逼我兄弟到这西海,我九位兄长已俱被你打落,你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敖兴也接口喊道:“既然犯了错,就应有接受惩罚的觉悟,更不该迁怒执法之人。我们敬你一片孝心,但把气撒在金乌神君身上,实在只是你持强任性了。”杨戬闻言,微微一滞,手下缓了缓。
这时,西海阵中忽然有人娇咤一声:“大哥,闪开!”
敖兴反应奇快,立时丢开兵刃,翻身跃下逼水兽,拉着金乌神君翻滚着躲向一旁。远远的,却有个女子的声音焦急万分地惊呼:“快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红光自海中射出,直取杨戬而去,其势强悍至极,挡路的逼水兽被其一触,便如日晒冰雪般融化了。杨戬见红光袭来迅捷无比,躲闪已是不及,便运起全身法力,双手执斧,径向红光劈去。两股力量对冲,红光缓了一缓,又继续向杨戬冲去。杨戬手中巨斧在红光下化为齑粉,再无退路,千钧一发之际他额间一道金芒闪现正中红光。
红光终于停住,现出原形,却是一颗殷红的珠子,在半空中乱转,吞吐着炫目的光华。
杨戬脸色惨白,只觉得胸口似被巨锤猛击,五内翻腾,脏器似要融化一般难受。他劈山救母,追逐十日,九天九夜不眠不息,实已是强弩之末。现在他又耗损真元,强开天目来挡这红光,全身精力已然耗尽,眼见红珠停下,心头一松便支持不住,直直地自空中坠了下去。
娘,戬儿只能做到这一步吗?我命尽于此吗?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身子并没有象预料的那样落入冰凉的海水,而是倒在了一个温软的所在,耳畔有个女孩子带着哭音焦急地喊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骊珠的力量为什么会这么强……”
他无法思考听到的话有什么含义,闭着眼,只感受着那个怀抱的温暖与馨香,一如儿时母亲的轻拥与抚慰。一瞬间失而复得的狂喜占据了他整个的意识,他不由自主地伸手紧紧抱住那个人,轻轻地唤着:“娘,娘,不要再离开戬儿……”
……
杨戬蓦然睁开眼,先前的场景破碎,他急运法力想挣脱这被施加的意识幻境。可惜,此时他身在旁人的结界中,错失一步先机,一股陌生的强大法力涌来硬生生压制住他。身周的破碎将散的场景再度融合起来……
杨戬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布置简洁精雅的竹屋内,屋外是西海连绵不断的浪涛声,海浪轻轻地拍打着沙滩。杨戬翻身而起,只觉自己的体力精力已完全恢复,全无受伤的症状。他心中正感奇怪,却听见有人惊喜地道:“你总算醒了,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我们都急死啦。”
杨戬抬头却见床沿靠这个女孩子,手托香腮,一双大大的杏眼里满是关切。女孩还要说什么,旁边走过来一个少妇,抚了抚女孩的头,示意她安静。
这妇人当是个十分美貌的女子,可等杨戬再仔细打量时又觉得她面目模模糊糊,无法记得她实际长相。他心中惊异不定,不觉有些戒备地望着这两个女子。
美妇对杨戬温和一笑:“戬儿,我是你娘的师妹宛伊,你可以叫我姨母。”
杨戬听得“宛伊”二字有些恍惚,可又想自己从未听母亲谈起过天界或师门的事情,将信将疑,只下床拜谢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宛伊望着他,眼神满是怜惜和哀伤,摇了摇头:“救你的人不是我……我们,只希望你好好的。”杨戬见她神色凄楚,但对自己的关怀之情溢于言表。自家变后,除了师傅从未有人这样待他,心中一暖叫了声“姨母”。
宛伊继续道:“你放心,金乌神君我已让他离去,西海之事也不会再有人追究。戬儿,你一个人斗不过整个天廷的,你娘也不会希望你白白送了性命。”
听她提及母亲,杨戬满心愤然:“难道,我就这样算了?!娘在我眼前化为飞烟,我……我……”他心情激愤,不觉声音哽咽说不下去。女孩子看见他伤心,掏出手绢想帮他擦眼泪。杨戬一愣,发觉自己在人前失态,神情有些尴尬,侧头微微避开。女孩便有些讪讪然,绞着绢子低下头去。
宛伊轻声叹息:“戬儿,没有用的。你娘和我情同姐妹,她死了,我也痛心之极,可是……终究天命难违,逃不过啊……”
“什么是天命?它规定我娘必须死吗!还有我的家人呢,他们也必须死吗?!”杨戬更是悲愤,不由得大声责问。
宛伊望着他,神色温柔慈和,眼神却益发哀伤:“戬儿,你为你***迁怒金乌神君,那么是否也有别人也会为某些事而迁怒你的家人。你妹子如今在女娲娘娘门下,想来自能得其照拂,可是你……”她刚说到这里,女孩子忽然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轻轻叫了声“娘”,眼中满是恳求之色。宛伊叹了口气,终于对杨戬道,“也许,我……我可以照顾你,那样就没人会为难你了。”
“杨戬谢姨母相救之恩。但姨母也有自己的难处吧,杨戬堂堂男儿,不能报父母之仇已是不孝,又怎能再给他人添麻烦呢?姨母放心,杨戬能照顾好自己的。”杨戬说着,向宛伊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小屋。
杨戬走了几步,听见有人追出了门,回头看去,正是那个女孩子。女孩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咬紧了唇,不曾开口,只是站在门前,睁着一双杏眼愣愣地望着他。
杨戬看了她一眼,也不理她,继续静静地走了。
……
突然,背后那女孩娇咤一声:“站住!救你一命就这么走了吗?”
杨戬猛然回头,却见那女孩手持短剑已向他分心刺来。他本能地侧身避过,反手扣住了女孩的手腕,随即手掌斩落将女孩的剑打落在地。
女孩怒视着他,忽然大哭起来:“你欺负人!不稀罕我救你,就还给我啊!”哭着哭着,身体越来越小,十岁、九岁、八岁……一路缩了下去,最后竟成了个婴儿,哭得伤心。
杨戬看着婴儿的小脸,心中一动,想抱着哄她不哭,可怎么也做不好,听着那哭声,心中顿时焦急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杨戬忽然清醒,身陷幻境最忌心神受制,自己是怎么了!他强提神识,瞬间将三尖两刃刀唤出,一招破开了这幻境,飞身脱出。刚出幻境,他心中一丝警戒升起,回身提刀一挡,堪堪架住飞来一剑。
“当”的一声,刀剑相击。只见对面的敖心脸色古怪:“真君?你怎在此?”
杨戬见她脸上三分惊讶三分薄怒三分疑问,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对答,收刀转身就走。
敖心看着他的背影,挥手拦住闻声赶来的侍女们:“无事,你们退下!”
侍剑望着自家公主眨了眨眼,刚才公主忽然飞来此处,对着空气斩了一剑,然后……她怎么觉得公主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意啊?
杨戬急急返回自家神殿,元神入窍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眼前是神殿终年不变的灯火明灭,窗外月色晶莹皎洁。他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出神殿,让整个人沉浸在月光下。
幻境中的场景还在眼前,那是他劈山救母不得而逐日西海,那是他第一次遇见母亲为他选定的未婚妻——敖心。他早已忘了,或者从来不想记起。心底挥之不去的是另一个倩影,素衣翩翩,一舞倾城。他张开了紧握着的手掌,掌中赫然是一枚紫晶的耳坠。这是她的耳坠,不经意间被他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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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一朝祸起萧墙内
轻风徐来,水晶帘动,帘外的花香和着池中的水气拂面而来,微微带走肌肤上的热意,令人格外心旷神怡。帘内独幽,连远处不时传来的丝竹喧闹之音,也在淙淙的流水声中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水榭占地甚广,却轩朗开阔,不曾隔断,仅以白色轻纱为幔。三面是环水的长窗,窗皆洞开,水晶珠帘隔开内外,风拂帘动,声若流水。窗前的围栏边铺着锦垫,想来常有人倚栏相望,看帘外飞花,数池中游鱼。
室内向阳处设了一张紫檀大书案,案上散布着几碟彩墨,画笔斜搁,一幅工笔仕女图堪堪画了一半。北边靠着唯一的墙壁是个大书架,架上错错落落放满了书册竹简。
敖心斜斜倚在锦榻上,手捧竹简,似乎正在看书。只是竹简虽被她翻得哗啦啦的响,卷起、打开,没一刻停下,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那些字上。
一旁的侍剑见她神色慵懒,眼珠一转,笑道:“公主,书拿反了。”
敖心低头一看,横了她一眼:“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连我也敢打趣。”说着,顺手将竹简抛回书架上,“我好不容易清闲了些,还不能发发呆。”
侍剑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公主,我本就是聪慧公主身边的傻丫头啊,胡说八道,仗势欺人,行事莽撞,就是我份内的事?”
敖心被她说的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倒还看得明白,不算很笨。”
正说话间忽然有人道:“公主,西海龙后求见。”
敖心微微一愣,却见自己的另一随身侍女侍书引着龙后进了水榭。
只见龙后双目红肿,形容憔悴,全无平日端庄贤淑之态,敖心忙上前止她行礼,问道:“母后,出什么事了?”下界之仙无宣是不可随意上天的,龙后向来谨慎知礼,无事断不会有此逾规之举。
龙后未语泪垂,扯着敖心衣袖,急道:“公主,救命啊!钰儿总是您的三弟,现下只有公主可救他了。”
敖心听她说的突兀,一时摸不着头脑,便看向侍书。
侍书忙回道:“公主告假未去早朝不曾知道,今日我们龙王上殿奏本,告了三殿下忤逆。”
“父王告了三弟?”敖心一愣,“罪状是什么?三弟昨日大婚之喜,不都好好的,何事要让父王如此绝情?”
“龙王的理由是三殿下纵火烧了龙宫正殿玉帝亲赐的明珠。”
“笑话!陛下赐给西海的珍物不计其数,一颗明珠算什么?”敖心闻言柳眉微立,回望龙后冷冷道,“母后,你莫哭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三弟这样仓卒就成了亲?为什么忽然间又父子反目了?”
龙后听她语气不善,顿时止了哭泣,轻声道:“也是您三弟糊涂,龙王原本不允他与碧波潭的亲事。谁知……钰儿竟暗中派人假龙王之命,私自去订了亲,还传信四海……龙王也只得勉强点了头。谁知……那万圣晴公主竟在洞房之夜私会情郎,被钰儿撞了个正着。钰儿一怒之下砸了洞房,还……还放了把火烧毁殿上御赐明珠……所以,龙王也动了真怒……”
敖心听龙后吞吞吐吐地说出原委,气结反笑:“我西海出来的人还真是至性至情,行事但凭意气,倒是痛快的很,只是可想过有没有退路!”转身问侍书,“陛下怎么断的?”
侍书答道:“陛下听闻父亲亲告儿子忤逆,说此事定不虚,就判了吊天之刑。现下已遣天兵将三殿下拿上了天,押在司法天神的大牢里。”
龙后听了这话,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拉着敖心的手直唤:“公主,公主,您可想想法子啊!司法天神的大牢人人都说是暗无天日之地,进去的人九死一生,钰儿从小娇生惯养,哪里经受得起啊。”
敖心见她哭得伤心,只得安慰她:“三弟之事我会想法子的,母后快别哭了,你若哭坏了身子三弟岂非更不孝了。侍剑,你扶母后去休息。侍书,随我去真君神殿。”
往真君神殿的路上,敖心一路行走一路理着思绪:父王告三弟忤逆不过是一时气急,现在只怕他自己也在后悔莫及了。只是陛下已当庭定了罪,君无戏言,成命不好收回。而那位二郎真君也没有权力直接将三弟放了,自己过去不过是试试看能不能让他高抬贵手别让三弟吃苦。
只是,她想着要去求杨戬,心里有些烦躁。说起来,西海当年算是对杨戬有恩,可如今他位高权重态度不明,偏偏自己还另有求他之事,这里头的纠葛年深日久牵扯太多,有些理之不清。她抿了抿嘴,早知如此,那日蟠桃会上就不灌他酒了,自己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真君神殿的大牢广阔幽暗,墙上火把带来的光亮明灭闪烁,反而让周围的黑暗更加沉沉地压在人的心上。
敖钰席地坐在牢房的一角,姿势随意,白衣依旧翩翩,连衣服上的皱纹都已被仔细地抚平,若不是双手上紧紧缠着的寒铁链一直延伸到刑架,会让人有种只是在小憩的错觉。只是火把的阴影投在他俊俏的脸上,是一种意冷心灰的寂灭。
杨戬并没有为难他,只是例行公事率人将他绑了来,然后吩咐手下将他锁在这里,甚至没有如玉帝要求的那样施以吊刑。当然他也算是个很配合的犯人,没有作什么抵抗,乖乖束手就擒。
是不是我应该抵抗一下的?这样也能知道威震三界的二郎真君到底有着怎样的身手和实力。虽然从小是听着他的英风烈事长大的,到底不曾亲眼目睹。此念一闪,他便自嘲地笑了笑,敖钰你太不自量力了吧,当时他虽然没有动手,但那凤目中闪过的锐气,那三尖刀露出的杀气和锋芒已不是自己能抗衡的。自己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为他气势所迫,根本无力动手。
回想着那个冷峻威严的神祗,剑眉入鬓,凤眼生威,那样咄咄逼人的气势,那样清俊高华的风姿。第一次发现,原来美丽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个堂堂的男子,那是自然而然从心底流出的赞叹。自己也是被人誉为英俊潇洒的男子,但是看见他的那一刻,所有的想法便只剩下“自惭形秽”四字了。
这样的人物连他那位威压四海高傲美丽的三姐姐都心心念念无时或忘,而自己却连一个万圣晴都求不得。自己这样失败的人哪里有资格与他比较,自取其辱罢了。
沉重的铁门发出“嘎嘎”的声音,缓缓打开,室外的强烈光线猛然间涌了进来。敖钰一时间无法适应这明暗的变化,眼睛被刺得生痛,他不由地抬起手来,挡在眼前。腕上铁链相碰的当啷声中有人轻轻叹息道:“钰儿,你可知错么?”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敖钰神色一黯,抬头望去,铁门已经缓缓合上,再度暗下的光线聚拢成纤纤的身影,他不由得唤了声:“姐姐。”
敖心看着他黯然颓唐的神情,心底不免叹息。这个小弟因是幼子又长得玉雪可爱,整个西海龙宫上下都对他宠爱有加。此番挫折对他定然打击甚大。她走到他身边,伸手理了理他有些散乱的发丝:“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对着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敖钰听了这话,心里忽然一酸,这些日子来的委屈都涌了起来,让他想如小时候一样靠着姐姐大哭一场。西海龙君性子疏淡凡事能避则避,而他母后碍于出身从来谨小慎微,所以真正教养他的人便是这位三姐姐了。龙族虽是长生种,血统纯正的后嗣却不易得,数万年间四海王族子女真正能长大成为真龙的其实屈指可数。三姐姐虽行三,却已是长女,长姐如母,敖钰心中对她敬爱更胜父母。
敖钰低下头,喃喃道:“姐姐,我知道这事做得荒唐。可是,那次我在四海群龙宴上遇见她之后,就总忘不了她。父王瞧不上她家的出身人品,一直说她家别有所图,我总是不信……”他自嘲一笑,“可事实就是我有眼无珠,如今这样不过是咎由自取。姐姐,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喜欢一个人不是错,用了手段来实现自己的心愿也没什么。可你事先没有考虑周全谋定而动,事后又不思对策一味任性胡闹,这就大大错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你可想过该如何善后?”
敖钰黯然道:“我知道父王是被我气狠了,这次的责罚我甘愿领下。日后……我也没脸再留在龙宫了,自己的错误本就该自己承担。只是,母后定会为我伤心,还请姐姐好好宽慰她。”
敖心拍了拍他的头:“好啦,别这样自艾自怜了。虽说玉帝陛下旨意已下不能更改,可我这做姐姐的,为弟弟寻找机缘也是常情。只不过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像在家中那么舒服自在,受苦受累也是难免,你可愿意?”
敖钰忙道:“姐姐,我不怕,再苦再累我也会坚持下去的。”
敖心微笑点头:“我家钰儿到底是个好孩子呢。”见敖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她接着问,“就这样吗?没别的了?”
敖钰不解抬头,对她眨了眨眼。
敖心轻“哼”了一声:“那碧波潭敢如此欺我西海,辱我幼弟,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敖钰听她说的轻描淡写,却清楚地感觉到这话背后将要来临的腥风血雨。他想了想,终于摇头道:“姐姐,你放过她吧。终究还是我没问明白她的心思,一意孤行,才闹出了这事。以后让她们自生自灭就是了。”
敖心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怎么?还惦记着人家?”
敖钰连忙摇头:“她做出这种事还会有什么以后。只是……我真的那样喜欢过她,也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
敖心心中一颤,轻轻揉了揉他的头:“也是个傻孩子……”
白天的真君神殿并不似夜晚的阴森,墨玉的宫墙,白银的纹饰,碧空白云下格外庄严肃穆。那人站着神殿前的平台上,只是一身常服,黑衣上龙纹隐约,散发披肩,不似朝堂上的仪态威严,却别样的云淡风轻,潇洒不羁。
敖心走出神殿,正看见这样的杨戬,她心中一跳,凝望着他有些失神。直到杨戬锐利的目光向她扫来,她才惊觉自己失态,忙收敛心神,上前施礼谢道:“多谢真君援手,照拂我家三弟。”
杨戬周到地回了礼:“杨戬当年受西海救助之恩,如今些许小事不过举手之劳。”
“其实当年西海也没有帮上真君很多,难为真君还记在心上。”
“受人点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西海若有什么难处,杨戬自不能推辞。只是,三公主……当时在神殿答应公主的事杨戬应该算做到了,所以也请公主信守承诺。”
敖心闻言微愕,抬头看他:“神殿?承诺?”
杨戬嘴角勾起一个清冽的弧度,越发清雅俊秀,可眸色却淡淡的:“是啊,公主与我相安无事,各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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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只消旧雨已惊心
九头虫惊惶地在山间奔逃着,被哮天犬咬下一头后的伤口还滴着血,阵阵钻心的疼痛使他觉得自己随时会晕倒。他不敢返回碧波潭龙宫,那些人此刻一定去那里寻找佛宝了,若赶去只有死路一条。杨戬,孙悟空,梅山兄弟,甚至猪八戒,沙僧,此刻的他一个也应付不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在心中狂喊,万般的不甘心。好不容易西海的三太子犯了天条被玉帝囚禁,他如愿地娶到了万圣晴公主,成了碧波潭名正言顺的驸马。他和老龙王放出西海持强逼婚的流言,又凭借他在三山五岳广交奇人异士壮大自身实力,迫使西海不敢轻举妄动报复碧波潭。于是这些年来一直风平浪静,在佛宝与九叶灵芝草的光辉中,他以为一切可以这样逍遥地直到永远。
可是,那可恨的师徒四人的到来打破了这场美梦。他想不到那些师徒竟然如此多管闲事且锲而不舍,还招来了天上的司法天神——杨戬,终于令他一败涂地。恨,恨得钢牙咬碎,睚眦俱裂。待养好了伤,就去找当年结义的兄弟们,合众人之力就不怕他们人多势众,必能报得此仇。
他正在胡思乱想,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九头虫哪里走!你为祸人间,涂炭生灵,今天就是你恶贯满盈的日子了。”
九头虫回头看去,那个人白袍珠冠,玉面俊颜,是当年在西海所见到的玉龙三太子,不禁冷笑道:“手下败将也敢来拿我?”
敖钰脸色铁青,恨恨地瞪着他:“九头虫,你辱我西海太甚,本太子今日就要斩了你,为世间除害。”
那年新婚之夜,他本满心欢喜,却不想撞见新婚妻子万圣晴公主和这九头虫私会。他想不到两人大胆到这般地步,当时气怒之下便和九头虫动了手。他武艺终究逊了九头虫一筹,被九头虫的飞轮击伤,此事他引为平生大辱,今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九头虫听了他的话,哈哈狂笑起来:“你们这些龙子龙孙向来只知道恃强凌弱,若不是见我遭暗算受了伤,你还敢追来?哼哼,你本来也是被玉帝吊天受罚的孽龙,还有脸面自称西海太子?”
敖钰大怒,拔剑就刺,两人战在一处。九头虫到底已经身受重伤,不过十来个回合就落在了下风。敖钰看准了他的破绽,挺剑刺去,就要取他的性命。忽然一股大力袭来,硬生生把他拉到一丈开外。同时有人笑道:“钰儿,你如今身在佛门,不可枉开杀戒。这妖孽还是由我来处置吧。”随着话语,半空中一道红光落下,将九头虫整个罩住,立时把他定在那里,不能动弹。
敖钰看清来人,顿时满心惊讶与欢喜,忍不住喊道:“姐姐!你怎么来了?你,你怎么是元神来此?”
敖心笑意盈盈,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难道钰儿不高兴姐姐来看你?唉,都是姐姐不好,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敖钰连忙摇头:“不,不,钰儿很好,姐姐你别老是为**心,自己身体要紧。”
敖心笑着理了理他额前碎发,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才点头道:“还好,还好,虽然瘦了些,气色倒还不差,看来你师傅、师兄们也颇照顾你。钰儿长大了,以后千年万里可都要自己行走,记得凡事先思慎行,不能再象从前那样任性了。”
敖钰连连点头应承,姐弟二人絮絮说着离情,却把一旁被定住的九头虫视若无物。过了好半晌,敖心才道:“这一说话就没了长短,连时辰也忘了,你快回去吧,不要耽搁了你师傅取经的大事。这里有我,自会处置妥当的,不必担心。”一时又嘱咐,“路上只管好好保护你师傅,只是也别被他教傻了,真个一门心思四大皆空去了。”
眼看着敖钰三步一回头地走远,敖心这才绕着九头虫慢慢转了一圈,淡淡开口:“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可是这也只怪你命不好,无端端的偏要惹西海,偏偏敖钰又有我这个最是护短的姐姐。更何况,你也不是什么善类,强夺佛宝,私盗仙草,哪一件都够治你罪了。……你说是不是啊,司法天神,真君大人?”
“三公主当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刚到就被你叫破了。”一边说着人已缓缓走了出来。他本是出来狩猎游玩的,只穿着一身日常的银铠,却依旧英姿挺拔,气势逼人。“只是三公主不在娘娘驾前定省承欢,却以元神来此除恶,不免太过尽忠职守了吧。”
敖心或许是元神脱窍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听了他的话强笑道:“岂敢,岂敢,惩治这些作奸犯科的妖孽乃是真君的本职,我怎么敢越权行事。今天这事么,还当由真君来处置。”
杨戬点点头,“三公主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客气了。”手腕翻处,三尖两刃刀已现于掌中,刀尖一指九头虫,一道寒光射去,定住九头虫的红光便被击散了。敖心身形微微一晃,脸色更白了三分,轻蹙眉头,瞪了他一眼。
杨戬也微觉诧异,只是驱散了她的结界就影响到她了?即使是元神也不该怎么脆弱。不过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指着九头虫道:“方才我等众人合力擒你,料你不服,现下再来斗过,只要你赢了我一招半式,我就放你走。”
九头虫方才大战时已见识了他的武艺,心知肚明,莫说自己已受了重伤,就是在平时也万不是杨戬的对手。他眼见自己没了生路,心中慌乱,不由得大叫道:“二郎神,你若饶我性命,我,我便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杨戬慢慢地又跨前一步,冷冷一笑:“哦?秘密?有什么秘密是比天还大的?说出来吧,本君自会斟酌。”
九头虫目光散乱,也知自己生死只在杨戬一念间,只得道:“二郎神,你可知令母瑶姬仙子未死……”
杨戬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九头虫嘶声大喊:“是真的!那万圣晴公主私入瑶池盗灵芝草时,无意中听到有人在暗中谈论此事,绝不会有假。”
杨戬如遭雷击,母亲之死是他毕生恨事,此时忽然有人告诉他母亲未死,虽无法分辨真伪,却当真是天大的秘密。他立在那里,紧紧握着三尖两刃刀直至指节发白,一时间不知是该留下九头虫性命详细询问,还是一刀斩了他。
旁边的敖心一直冷眼看着他们,这时忽然开口:“真君英明睿智,三界无双,难道也信这孽障的信口雌黄?”
杨戬冷哼一声:“口说无凭,我当然不信。”
“我想也是,”敖心说着,她缓缓走近,不知不觉就站在了两人之间,瞪了九头虫一眼,“这等为祸人间之物实在死有余辜。”
她话音刚落,一条金鞭凌空而落,似九天雷霆直劈九头虫,狠狠地击在他的天灵盖上,顿时打得头颅粉碎,立时毙命。金鞭上附着一层淡蓝色的雷光,啪啪作响,转眼间九头虫的尸身已被打成焦炭。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杨戬待要出手阻拦,中间还站着个敖心,只眼看着九头虫横尸当场。
杨戬心中恼怒,冷笑道:“想不到,雷尊也有这般好兴致,到人间来降妖除魔。”
金鞭一抖,唰的一声飞了回去,稳稳地收在一个人的手里。金冠束发,墨铠罩身,正是雷尊闻仲。他听杨戬出言讥讽,也不接口,只是默默站到了敖心身后。
敖心掩口笑道:“雷尊是嫉恶如仇的人,容不得这般邪魔外道。只是二郎真君还在这里呢,你怎好越了他的职权?”
闻仲脸上不见喜怒之色,只低声道:“元神离体过久容易伤身,公主金枝玉叶,若有差池末将担待不起,还请速回吧。”
“你倒小心谨慎。也好,这里没什么事了,回去吧。”一朵祥云自足下升起,将两人稳稳托至半空,敖心犹自浅笑,“真君保重,后会有期。”
杨戬有心留下敖心问个明白,却也知道若要对付这两人联手,就是自己也讨不得好,何况她也未必肯说,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去。
行了一程,敖心脸色更差,唇色惨白,身子轻颤,竟是连云也要驾不住了。闻仲不敢怠慢,一把托住她,忙招来墨麒麟,一同骑了往清霄宫赶去。只是他心中疑惑,她法力甚强,实在不该元神离体这点时间就支持不住了,终于忍不住问道:“公主何必用这伤身的法子出来,就是告假几日,陛下娘娘也不会不准。”
却听敖心闷闷地道:“要是能出来,我何必这样冒险?”


2025-06-24 12: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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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几回判却又思量
清霄宫占地甚广,足足把十七重天圈去了大半,庭院深深,帘幕无数重。说起来,这座宫殿倒是天上最最风光旖旎的所在,敖心乃龙宫公主出身,又协助王母管着众女仙,于是宫中所有侍者也一色都是妙龄小仙娥。天界胜境,四时常春,本就风光占尽,敖心又不喜约束人,一干小女孩儿哪有不爱玩的,直把偌大个清霄宫变成了莺咤燕飞,红香翠舞的女儿国。
此时敖心正站在司星台顶层,静静看着下方宫苑里的红粉黛绿,姹紫嫣红。这几日她称病不朝,因在自家内院只一身青裙素服,铅华洗净,珠玑不御。司星台上观星用的分天仪缓缓转动,占卜用的水镜神光离合神秘莫测,高处的风吹得她衣袂飘飘,一派道骨仙风。
远远的,敖心望见两位仙子拾级而上,登上这司星台来。这里一开始就被她划为禁区,不得她允许,除了随身服侍的侍书和侍剑谁也不许进来。此刻来的两人中走在前面的正是侍书,而后面的……她看清来人,目光不自觉沉了沉。
待两人走到她面前,敖心看着向自己屈膝行礼的侍书,冷然道:“元君来了你也不通报我,不曾远迎,岂不失礼?”来客却是坎宫斗阙的斗姆元君,昔年截教四大弟子之一的金灵圣母。
侍书顿时讪讪然,张口想说什么,那边金灵圣母已道:“是我让她不要通报的,多年不见,你我之间已变得如此生分了吗?我好歹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听说你这几日告了病假,放心不下来看看你,有什么不对吗?”说着,取出一个锦盒来递给敖心,“我很久没有炼丹,这素灵丹现下也只这些了,虽说只能救救急,总是聊胜于无。”打开盒盖,里面是数颗通体雪白如明珠般的药丸。
敖心咬了咬唇,接过那锦盒,话到嘴边终于化作一声:“多谢师姐。”
金灵圣母见她接下了锦盒,神色间就轻松了许多。她看了看这高台上的布置不由得感叹道:“这里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大变化,这些器具一样都不少。”
敖心闻言,表情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师姐不是在笑话我吧,你知道我在星象占卜上一向没什么天赋,这里的东西我全都用不上,所以也就不作改动了。之所以选这里不过是此处星辰之力浓郁罢了。”
金灵圣母便笑道:“你要星辰之力何不来找我?我那斗阙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敖心跟着笑了一笑,并未作答,只抬手作请,引金灵圣母往台上的精舍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正走到屋门前时,忽听金灵圣母道:“王母娘娘既将你招来天廷,就不会轻易放你离开了。你何必去招惹那二郎神?”
敖心正要推门进屋,闻言顿在那里,回头望向金灵圣母,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
金灵圣母神色不变地接着道:“你借九头虫之口故意把瑶姬的消息真真假假地传出去,是想引二郎神去暗中调查吗?只不过他什么都不可能查到,反而会因此与陛下娘娘离心,被那两位所忌。你是这么打算的吗?你……容不得他吗?”
敖心眉间微微一沉,垂眸道:“是又如何?”
“只是觉得这不象是你的行事风范,没把握的事你不会贸然行动。我们都只是猜测陛下不可能真的下狠心置瑶姬于死地,可事实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此时让二郎神知道这事……将来就没法掌控了……”
敖心看了眼手中的锦盒,淡淡道:“师姐送这药给我,想来心中早有定论,就不必用这些话来试探我了。师姐放心,我会把后面的事处置好的。”她推开了精舍的门,“师姐难得来看我,不想与敖心好好聚一聚吗?”
三十层天,真君神殿
“二哥,二哥……”娇软的呼唤声将杨戬从沉思中拉回,抬眼就看见杨婵正有些担心地轻摇着他的手臂,便展颜一笑:“婵儿几时来的?今天怎么有空上天来?”
“二哥,你在想什么?这样入神,我叫你好久也没听见。”
“没事,不过是近日公务有些繁杂罢了,也没什么要紧。这世上能难得住你二哥的事怕还没有呢。”
杨婵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二哥之能她向来知道,自懂事以来事无巨细从未有二哥办不到的,在她的心目中自家二哥几乎便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只是看着杨戬有些消瘦的脸,她关切地道:“二哥,就算没什么难事,你也别事事都只自己操心,天廷事务繁忙,可莫要累坏了自己。”
“哎呀,婵儿果然是长大了呢,也懂得关心人了。”
“二哥又取笑我,你当我永远是小孩子吗?好歹你妹子如今镇守华山,也算能独挡一面了。唉,我现在才明白当年二哥在灌江口将诸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是何等不易,除妖斩魔,民生安乐,件件都是事,在华山有那么多鬼判、小仙帮我,我还忙不过来呢。”
“华山有妖魔作乱吗,除妖之事有你二哥在,你告诉我就是了,不必亲为。”
“可是,帮那些山下的凡人消灾解忧不是我份内的事吗?再说,我有宝莲灯,才不怕那些妖魔呢。二哥,你可知道看见那些凡人欢天喜地的样子,人家真的很开心嘛。”杨婵说着,心中自豪,嫣然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杨戬看着她的笑脸赞道:“婵儿,你心地善良,为民造福,日后定然功德无量。”话虽如此,他心底却在想,为不为民造福,日后功德如何,又有什么关系?你若是胸无大志,一生靠我这兄长的荫庇,不似现下天地相隔,我也许还更喜欢些。
杨婵不知他心中想法,听他夸自己更是高兴,拉着他的手说起些华山逸事,博他一笑。杨戬看着三妹言笑晏晏,娇憨可爱,秀丽的容颜越看越似母亲当年,心中更是怜惜,若母亲还在见着这般美丽单纯的小妹定是欣慰。
思及母亲,那日九头虫所言便清清楚楚如在耳际,“令母瑶姬仙子未死”,至今想来,还似惊雷震得他神思动摇。
明知道,九头虫不过下界小妖,道听途说来的消息真实性万中无一。
可是,娘亲……那个温柔慈和的娘亲,那个刚强坚毅的娘亲,家变时的殷殷嘱托,劈山后的喜极泪眼,这二千年来时时刻刻皆在心底,无时或忘。原本只道是生死永隔,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谁知竟然峰回路转有了一线希望。即使那希望再渺茫,那消息再不可信,于他却是拼尽性命也要追查到底的。
杨戬心中思潮起伏,很想将此事告诉妹妹,只是身边语声娇憨,尽是杨婵天真又带点稚气的笑语。他在心中轻叹一声:对不起,婵儿,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若娘亲果真活着,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让一家人团聚,可是……如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幻……那么,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杨戬上朝去了,杨婵却并没有立刻返回华山去。真君神殿她来的并不多,但也不陌生,于是径直找到了梅山兄弟的老大康安裕。
杨婵脸上带着一丝忧色,询问道:“康大哥,二哥近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我怎么瞧他老是心不在焉的呢?”
康安裕想了想道:“自前日助那猴子诛了九头虫回来后,二爷就变成这样了,可是他不说,我们也没法问。三小姐,或者你劝劝二爷,若有什么事,大家一起想法子总容易些。”
杨婵听了也只有摇头叹气:“我问过他了,可二哥不肯说。康大哥,你说的猴子是谁啊?”
“哦,就是当年大闹天宫被二爷擒下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如今他自五行山脱困,保唐僧西天取经去了。”
“恩,西天取经的人么?”杨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那边清霄宫中,敖心与金灵圣母正在裁云殿中坐而论道。两人多年未见,又都极有耐心,这一次探讨各自都有心得,十分融洽,竟然忘了时间。直到侍剑拿了一枚玉符走了进来,看着两人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断她们。
敖心见是她,随口问道:“什么事?”
侍剑便把玉符呈上:“公主,您放在幽篁阁书案上的这玉符刚才一直在发光,婢子思忖着是有人在寻您吧。”
敖心接过玉符用神识扫了扫,神色便微微一愣,不过她很快就恢复如常,只是略带歉意地对金灵圣母道:“师姐难得来我这里,本该多聚些时日才好。只是我故友有事需我相助,怕是要怠慢师姐了。”
金灵圣母笑道:“你我同门姐妹何必如此客套,你有事只管去。他日有空多去我那里坐坐就是了。”言罢,便起身告辞。
敖心送她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就提醒了一句:“师姐,我曾让闻仲传信于你,令门下各洞府千万不可招惹西天取经之人。不知师姐可曾收到消息?”
金灵圣母点头应道:“这是正事,我已用掌教信印发下令去。你放心,我的话应该还有些威慑之力。若还有人敢不遵,便当他自寻死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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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去空山竟杳然
孙悟空很郁闷,十分的郁闷。
师徒四人西去取经,行到这里大风大浪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了,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神仙妖怪轮番出场,明抢的,暗夺的,有心的,无意的,天廷佛门,强盗国君,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同来凑这一场大热闹。
俺,俺老孙这是何苦,非要冒冒失失地答应了这差事,保一个食古不化的凡僧,随一群同样糊涂的同道,去取那不知所云的真经,唉,唉,唉!
最最郁闷的,却是这师父时不时的还要丢。就像现在,刚转身去化了顿斋饭,驾筋斗云匆匆回来,迎面就是八戒那呆子哭丧着的脸:“大师兄,师父让妖怪给捉走了。”
……怎么又是这桥段。
“哪里来的妖怪有此能耐,竟然能破俺老孙画的禁妖圈?”
“你还敢说呢,临走前是谁大言不惭的,你画的那破圈子咋不管用呢!你前脚刚走,就来了个俏生生的女施主,不对,应该是女妖精,手提食盒,说道家中最是信善礼佛,特来给长老们送斋。”
“哼,定是你这呆子贪图人家美色,又贪吃,就让师父出了圈子吧?”一次二次怎么都不长记性呢。
“去去去,你当我老猪真傻子啊,好歹也见识过那么多妖怪了,还会上那当?这荒山野岭的,随便来个人就跑出去啦?当时咱就说了,多谢女施主盛情,请上前来说话。然后……”
“然后怎样?”
“还能怎样,她就这样走进来了啊。所以我们就以为她真是个凡间的女施主,受了她的斋饭了。”猪八戒拍拍肥巴掌,一脸这可不怪我的表情,“后来么,我们一个没留神,师父就被那妖精卷走了。说到底,还是你这死猴子的圈子不灵,连个妖怪也认不出。看来这妖怪还真厉害啊,只怕你这猴子也不是人家的对手罗。”
“啊!”孙悟空越听越怒,气得哇哇乱叫。耳边那呆子不断嘟嘟哝哝,言下之意师父丢了竟是自己的不是,真正气死人(猴)了!世上真有这般厉害的妖怪,能无视他齐天大圣的法力,在禁妖圈中来去自如?断不能饶她!
“你们在这里等着,待俺去会会那妖怪,看她到底有什么神通广大。”
一个筋斗,他身已在半空,金箍棒在手,打得地面深陷,山石崩裂。“山神土地何在!还不快快现身!”
轻烟冒出,灰头土脸、张惶失措的山神土地显出了身形,抬起两张苦瓜脸互相望望。命苦啊!这西天取经去的瘟神到底还是来了,躲不过啊躲不过。“大圣息怒,大圣息怒。小神来迟,不知大圣有何吩咐?”
“你两个老儿,俺问你们,此地附近可有什么妖怪占山为王,为恶人间?”
山神土地对视一眼,头摇得象拨浪鼓:“没有没有,鄙处虽不是什么繁华之地,却也治下清明,这数百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妖怪啊。”
“哦?照你们说的这里竟是洞天福地,那俺师父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虏去了,莫不是你们与妖怪暗中勾结,一起图谋了我师傅?”
“大圣!大圣!小神们冤枉啊,这话是不能乱说的呀。”一句话慌得山神土地倒头就拜,“我等不知圣僧被妖怪抓走实有失职之过,可、可断没有与妖怪勾结一说呀。大圣明察,大圣明察。”
“好了,好了,是老孙一时情急胡言乱语了。你们起来,俺再问你们,这方圆千百里内可有妖怪么?”
“这……也没有啊……噢,有了!大圣,此去向南三百里,有一座万窟山,山上有个千狐洞,洞内住着一位胡仙人……”
“狐仙人?狐狸精吗?就是他捉了俺师父?俺这就去会会他。”
“哎,大圣且慢!那胡仙人可不是妖怪,他虽也是数千年前得道的狐精,却是修了正统仙道,如今已得散仙之体,一向守护地方,造福百姓。小神等也是托了他的福才得以有这数百年的治下太平。既然大圣一时没了尊师的下落,小神等觉得不妨去胡仙人那里打听打听,说不定能给大圣一些助力。”
“恩,你们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好,山神土地,老孙多谢你们指点,告辞了。”话未落,一个筋斗,人已无影无踪。
还是郁闷。
眼前这个人,不,这只狐狸为什么笑得这样友好亲切,举止为什么这样彬彬有礼?为什么他不象以往遇到的那些妖魔鬼怪那样,在俺老孙的喝问下或狂妄或胆怯地承认了觊觎唐僧肉的恶行。难道他真的如那山神土地所说的,是个修了仙道的好狐狸?
胡玄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抓耳挠腮的猴子,极力忍住想要笑出来的冲动:“大圣,小可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小可虽然出身畜类,根基浅薄,但蒙师尊不弃传授仙法,教以天道,这千年来总算也已小有成就,实在不需要打尊师的主意。”
“也是,你这狐狸身上确实没什么妖气,俺老孙虽看不出你师承何家,但也识得那是道门正宗。但是这也不能表明你没有抓走俺老孙的师父,是神仙就不打他主意了吗?连那老君的青牛也来凑过热闹了呢,不是说吃了俺师父的肉可以提高修为么。”孙悟空在心里大叫,不对,不对!虽然目前看不出这只狐狸的破绽,但是凭他的直觉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哎呀,大圣说哪里话来,小可若想走捷径提升修为也不必等到今日,大圣可以去打听,小可这千年来可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
“嘿嘿,你们狐狸办事精明,自然不露马脚。”
“大圣若再不信,可进我的洞中查看,若果真藏匿了尊师,我随你处置。”
“好!老孙自己进去查了,你可别后悔。”
胡玄是不会后悔的,后悔的是孙悟空。天晓得这千狐洞里的道路怎么会这样七拐八弯,洞洞相连,直把孙悟空的头都转晕了,连个和尚影子也没见着,让他只好看着胡玄嘿嘿干笑。
胡玄倒而也大度:“大圣不必烦恼,尊师被人抓走那是大事,小可自问这方圆数百里内还是极熟的,不如我帮大圣一起打探,有了消息立刻通知大圣,如何?”
“那……唉,也只能如此了,有劳先生了。方才多有得罪,失礼,失礼!”孙悟空别别扭扭地应对着,一肚子郁闷地走了。
万窟山,山腹中空,千窟万洞,洞洞相连,回环曲折,若非久居于此对所有道路了然于胸,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走不出这天然的迷宫。自千年前修道有成的狐仙胡玄来到此间,将这个凡间的山洞改造成洞天福地后,周围景物得其法力恩泽莫不欣欣向荣,但这几天来不知为何却有些反常地阴云笼罩。
浓云蔽月,只借着洞中星星点点的萤光可以看见有人缓缓走来,站在天井里,仰头而望。天空重云密锁,全无平日清辉满照的澄净。来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天地神明在上,这一切罪过都由小妖而起,神明若有责罚小妖愿一人承担,不要牵连我玄哥和这未出世的孩子。”她伸手抚向隆起的小腹,感受着腹中胎儿轻动,神色愈是柔和,不怨不悔。
“倩妹,你又在瞎担心了,不是告诉你不会有事的吗。”胡玄清朗柔和的声音响起,带着关切和怜惜。
胡倩由着他温柔地将自己拥入怀中,有些担忧地抬头看着他的脸:“可是,这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那师徒四人一路行来,但凡与他们为敌的,都没有好结果,那孙悟空神通广大,又有天廷和佛门明里暗里在维护他们,我们真的能成为例外吗?玄哥,放了唐三藏吧,天劫的事我们另想办法,好不好?”
胡玄嘴角微扬,似乎想笑着安慰她,却终究叹息了一声:“若只有你一人,以我的法力全力一博或许还有希望,可是现下有了这孩子……好啦,反正我们也不是要唐三藏的命,只是借他灵魂里金蝉子的佛门功德之力完成那个法阵,还有三天,三天后就送他回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胡倩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头顶有人冷笑连声:“嘿嘿,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现下可没什么好抵赖的了吧,俺老孙就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有善心的妖怪嘛。呔,你两个妖怪,快把俺师父乖乖交出来,饶你等不死。”
胡玄目光一寒:“孙悟空,你倒真是厉害,居然能独自闯进我这千狐洞。”
“哼,你这破洞七拐八弯的确实难走,不过俺早就觉得你这只假惺惺的狐狸不是好人,所有白天你带我进洞的时候,我放了些毫毛作路标,不然怎么能听到你们的背后真言啊。”
胡倩神色惨淡:“大圣,你误会了,我们对令师真的没有恶意,我们……”
“你这妖女还敢狡辩,你们的话俺可都听见了。休走,吃俺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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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半缘修道半缘君
敖心闻言一顿,一时停了手,随即凝神望去。只见盘坐在石台上的唐三藏身后隐约亮起一圈光轮,浅淡柔和,将那个肉体凡胎的和尚映衬出几许宝相庄严来。她反应极快,手腕急收,原本凝聚于掌心要去破阵的法力随着广袖的翻卷,形成一个符印向外打去。眨眼间,符印包裹住被定在一边的胡玄、胡倩,将二人从这处洞窟传送了出去。
而后,敖心双手不停,继续凝聚法力结出一个又一个咒符击出,咒符间不断流动勾连,渐渐组成了一个将整个洞窟都笼罩其中的巨大结界。结界既成,敖心嘴角不觉微微扬起,手掌缓缓张开,掌心处法力的光晕如水波一层层漫延而出,又如水幕般刷过洞窟内部。洞中原本困着唐三藏的法阵在这法力刷过时激发出了强烈的亮光,而后又归于沉寂。
到了这时,敖心才似松了口气,歪着头,一手托腮,看着法阵的中央。
法阵的最中心渐渐浮现出来一个长身玉立的僧人,骨秀神清,面带微笑,向着敖心稽首:“一别多年,三公主一向可好?”
敖心见了他,眉眼间浮起了盈盈笑意,语气里也带了几分调侃,“想不到当年威震灵山的金蝉子尊者也落魄如此,当真世事无常啊。”
那僧人含笑应道:“贫僧如今不过一凡夫俗子,被人捉了也算不得什么奇事。”声音温润,笑容可亲。
敖心看着眼前这人恬静温和的笑容,一时想起那年灵山作别时他的淡淡笑语:“十世而已,不过是回眸转瞬,此身皆是云烟。何况十世之后,历尽八十一难,便又得重返灵山。”他的目光里却是悲悯,“三公主放心,我不是那人,我意只在灵山,只愿这红莲业火消解。”
敖心想问他,他日即使重返灵山,那一世又一世的记忆,一轮又一轮的因果,回来的还是我面前的这个金禅子吗?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不自觉地感叹这个人与自己有些同病相怜,于是多多少少对他另眼相待起来。
此刻,听他说得光风霁月,她语气里便有了几分揶揄:“既然知道自己现下只是个凡人,为什么还要和徒弟们互相猜忌?看你这一路走来,多少磨难皆是自取。是你不想取回真经重归灵山,还是六百年岁月耗尽了你的灵识,真的当自己是唐三藏了?”
金蝉子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公主这样关心我,我很高兴……”他的目光柔柔的,隐约竟有些波光潋滟。
敖心心中一凛,霎时间敛了笑容,冷了目光,厉声喝问道:“你是谁?”下一刻她已凭空召出护身双剑,剑尖直指“金蝉子”的咽喉。
“金蝉子”面露讶色,惊道:“三公主,你……你这是何意?”他身形急向后撤,堪堪躲过敖心这一剑。
敖心嗤笑一声:“长得再像也不是一个人,你假冒金蝉子招我来此想做什么?冒充别人这种事我从小玩到大,你想以此骗我那是做梦。别装了,你的命我可不在乎。”她一边说着,手中的剑招依旧不停,剑势连绵不断,任“金蝉子”左躲右闪,招招不离他要害。
眼见敖心手下并不容情,再这样下去指不定要败亡在她剑下,“金蝉子”终于变了脸色,不敢再抱侥幸之心,转身化为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僧人。那张脸还是金蝉子模样,但神情气质已完全不同,于是他也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伸手握紧了腰间戒刀的刀柄,侧身斜退一步,顺势拔刀。刀光似月在他身前闪出一道圆弧,将敖心的攻势挡在其外。
刀光闪现的那一瞬间,带着红尘俗世的喧嚣热闹,冷暖人情的悲欢离合扑面而来。
敖心面色一沉,离境乃是她神通显化而成的空间,身在其中就是元神灵魂间的直接面对。所有的思维和感觉都被剥去了伪装和粉饰,直面人心,在此处施展神魂类术法自然事半功倍。原本她的地盘她做主,旁人万难作妖。可这次这人钻了她主动邀金蝉子进入的空子,竟然一击得手。
敖心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万顷花海,莲叶田田,叶上是红莲灼灼,叶下是血池地狱。这是她第一次动用本命之力,却是在这灵山脚下为佛门扫除叛逆。湖边传来阵阵鼓乐嬉笑之声,那是善男信女们在欢庆邪恶被除,人间太平。异域的舞蹈妖娆绮丽,华丽璀璨的衣饰,繁复多变的姿态,纯净无垢的笑容,皆是信众对神灵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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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有人道:“三公主,多谢你为灵山消灾解厄。”
敖心转身看去,见一个白衣的僧人站在那里正向她合十行礼,清隽秀逸,温文尔雅。她还了个道揖:“阿难尊者言重了。佛道两家亲近,有事自当同仇敌忾。敖心远来是客,贸然出手,却也是唐突。佛祖宽宏,不与我这小辈计较罢了。”
阿难却低头,又躬身行了个礼:“不是。贫僧是为了自己向公主道谢。”
敖心见他这样便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银铃轻响:“谢我么?尊者,这地狱里镇压的可是你嫡亲的兄长呢。”
他轻叹一声,嘴角含了些苦涩:“兄长之罪,本罪无可赦。而如今虽身在地狱,总也还有救赎之道。何况,公主出手,免了我们骨肉相残之痛。”
“不当面相对就不痛了吗?师门大义和骨肉亲情已经摆在面前,决或不决都是余生之伤。若是我呀……”她含讽笑道,“要么亲手斩了他,要么与他一同逆天,两者必要择一,日后纵然有悔,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她这样决绝的话惊到了他,他愕然抬头看向她。这一望却叫他挪不开眼,面前女子灼灼如华,精致的眉眼是不同于当地人高鼻深目的娟秀舒朗,明艳不可方物。她那样高傲,目光幽幽越过他望向远方,似乎佛前的尊者也不值她停留一顾。
任是无情也动人。
他一时不知所措,唯知一事:他的禅心乱了。
敖心冷哼一声,已回过神来,离境之中就算这人以幻象影响了她,最多也只有片刻之功,除非真能动摇她的心思。可惜,你妄想!她心中恼怒,法力快速凝聚,一颗颗星珠在空间里升起,布出星斗大阵将阿难的退路一一封死。
“当——”,刀剑相交,阿难举刀架住了敖心斩下的右剑,却是已身困阵中无处可退。他抬头,目光直直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神色柔软:“我已知道你的来历,为什么你要那样决绝?一人承受不累吗?你以己身为锁,使三界不至于重归混沌,可又有谁来救你?伴你孤独,护你笑颜……不可以是我吗?”
敖心闻言嘴角绽出一个讥讽的笑:“你知道?他们让你知道了多少?所以你斩出分身破戒出教吗?不负如来不负卿?真真两全。左右逢源之事不是做不得,可是面对最在乎的人还要如此,又有几分真心?你费尽心思牵扯众人设了这个局,却只以虚像来此见我,果然周全的很。”说完,她左剑挽起数朵剑花,群星之阵爆出一片光华,面前黑衣阿难的身影当即被撕裂得支离破碎。
敖心对着面前渐渐恢复平静的空茫之境,之前冷傲自负的神色已不复存在。那人曾是佛祖座下最出色的弟子,法力、神通、战技都不在她之下,更擅掌控人心。方才一战看似赢的轻松,却也危机重重。
我自然也盼着有人爱我护我,怜我惜我。她想着,目光转向远方,透过重重时空,落在心中的那个身影上。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垂眸露出浅浅一笑,其实再多理由也不过是借口,其实仅仅只是,我心悦君。所以,旁人于我都是空谈。
离境之中光影明灭,慢慢又浮现出身着白衣的金蝉子的身影。
敖心看着他,挑了挑眉:“敢在我的离境中对我施展幻术,他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太小看我?”然后又道,“你们佛门这么纵容他,是希望有一日你二人还能合二为一吗?”
金禅子摇头轻笑,温和地望着敖心,“他其实也很可怜,不是么?想他素来聪明颖悟,从不落人之后,更对佛祖崇敬无比,可偏偏是他嫡亲哥哥造下那等罪孽,自然左右为难。当日你出手解了他的困局,他心中感激敬慕你,因此种下……心魔,也是情有可原。我一直希望他放下执念,重得皈依……”
“那是你们佛门的事!”敖心截断了他的话头,“他将自己追随佛祖之心转而为你,你也不负所望一心一意虔诚礼佛。我敬你这份执着,视你为友,许你若有难处可随时与我联络。我知道西行取经之事事关重大,不会放任不管的。”
金蝉子心中一叹,知道经此一事自己与她的情谊终究落下阴霾,不可能再如从前那样天高云淡,玉壶冰心。
果然,敖心又轻轻叹息道:“我那三弟以后就拜托你关照了。我们龙族一生只有一个真心相爱之人,一旦认定便不能更改,此后生离也好,死别也罢,不会再有别人了。就如我父王再敬重我娘亲,心中时时思念的也只是他的原配。钰儿经历了那件事,出家于他而言未必不好。”
金蝉子微微失神了一下,随即含笑点头:“我知道了。”心里明白,她这话说的是敖钰,是龙王,何尝又不是说她自己。明是向他托付弟弟,是则是点明另一人吧。
正在这时,结界上碧绿的光华一闪,组成结界的咒文飞快地流动起来,一字一字在绿光中消散开来。敖心脸色微变:“好强的法力,外面有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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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感君意气无所惜
杨婵在宝莲灯光华的掩映下手忙脚乱地闪避着胡玄的攻势。她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冒冒失失地来找孙悟空,又不明所以地答应了助他除妖。
从康安裕那里了解到孙悟空可能知道二哥不乐的原因之后,杨婵就压不住心底的好奇,一路向西来找这只传说中的猴子。神仙云快,凡人要走几年的路程,不过片刻也就到了。只是要如何寻到那猴子,杨婵又有些犯难了。正思索间,只见远处一团云急急翻滚而来,云上赫然是一只僧人打扮的猴子。
孙悟空也正在烦恼。师傅被万窟山的两只妖狐捉了去,偏偏那妖狐法力不弱,还有密宝护身,一时竟难以取胜。何况师傅还在他们手中,孙悟空投鼠忌器,一身本事使不出五成,甚是无奈。唉,老办法吧,去天廷请些帮手,反正债多了不愁,人情欠多了也一样。
谁知,这趟却是奇怪,天上接待他的仙官竟然推三阻四,虽然客客气气却在那里磨蹭。此等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孙悟空心中一琢磨便知有猫腻,只不知牵扯了哪些神仙,不好随便发作,敷衍两句就走了。
孙悟空驾着筋斗云,边走边在寻思,该去找南海观音还是直接去灵山。正想着,抬头只见前方云头上俏生生立着一位仙子,手中擎着一盏碧绿晶莹的神灯,迎面对他稽首一礼:“前面来的可是保唐僧西去求取真经的齐天大圣么?”
双方互通了姓名,孙悟空知道杨婵是二郎神杨戬的妹子便甚是客气,只是他对那日之事也毫不知情,爱莫能助。杨婵心中失望却也无可奈何,想着还是回去磨着二哥探明实情吧。她正要离去,却见孙悟空满脸愁容,忍不住问道:“大圣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小仙能否略尽绵薄之力?”
孙悟空看着眼前这个娇怯怯的仙子,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能帮得了我?但转念一想,这天上的神仙从来不可以貌相,何况人家是那个杨小圣的妹妹,指不定自有神通。于是,他就把唐僧受困万窟山之事一一说来,末了又道:“只可恨那妖怪法宝厉害,俺老孙一时没有破解之法。”
杨婵听了,顿时起了侠义之心,好胜之念,便道:“大圣,小仙不才,愿随大圣去会会那妖怪,为大圣掠阵。小仙自幼拜在女娲娘娘门下学艺,又蒙娘娘赐下这天火练就的宝莲灯护身,想来自保总是能够,当不会拖累大圣。”
孙悟空大喜,连声道:“如此,多谢仙子。”
就这样,二人折返了万窟山千狐洞,再次叫阵挑战胡玄。这孙悟空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眼高于顶的人物,此番来去胸中大是气闷,如今得了助力,哪里还会客气,三言两语就亮出了金箍棒大打出手。
胡玄先前被敖心一番斥责,知道此事已无法托庇师门,但眼前的救命稻草又怎能放弃?他见这猴头又来相逼,心中怒火更胜前番,出手也不容情,一伸手便用了劈天神掌中的狠招,同时放出护身法宝戮目珠直取孙悟空。
杨婵在旁掠阵,见胡玄招式凛冽,法宝强悍,不敢怠慢,连忙默诵法诀催动宝莲灯。但见一片碧影接下了戮目珠的五彩光华,破了这封神之战便大有凶名的法宝。
胡玄眼见自家法宝被破,心惊之余更是气怒。应付一个孙悟空他已颇为吃力,再加上杨婵对他来说就是稳输的局面,但想着洞中的爱侣和未出世的孩儿,胸中血性顿时被激发了出来。
他大叫一声,全然不计后果,将全身的法力尽数施出,劈天神掌中最威猛、最耗神的招式向着孙、杨二人直击过去。这般同归于尽的拼命招式,把孙杨二人吓了一跳,本能地各自回招防御。这一下两人功力高下立见,孙悟空一条金箍棒舞的密不透风,足可自保;杨婵却已凶险万分。
铺天盖地的掌影当头压下来,密密层层压得她呼吸也觉困难。这就是狐妖的真正实力吗?竟然强大至斯。杨婵心中后悔:原来她错了,太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什么女娲嫡传,什么千年法力,不过是自以为是,怪不得二哥总不放心自己独自除妖。
掌影越逼越近,胡玄拼命施展出的力量,大得惊人。
“嗡——”千钧一发之际一片碧影喷薄而出,护在杨婵身前,尽数接下了劈天神掌的威力,又反卷过去眨眼压到胡玄面前。
胡玄方才一掌已尽全力,此时哪里还有抵御的力量,眼见碧影压身,惨然一笑闭目待死。谁知身后亦是一声悲呼:“玄哥!”那人已冲过来,要代替他受这一击。
胡玄闻声心中惶急,大叫:“倩妹,不可以……”强动身形拦住来人。只这一刻,碧影已击到,巨大的冲击将两人重重撞到山壁上,又狠狠跌回地面,再也爬不起来。
孙悟空看得机会,纵身上前举棒便要打下。洞中又有一声娇叱响起:“住手!”一片星珠幻成匹练挡在胡玄、胡倩身前,硬生生接下那金箍棒的一击。星珠回撤,如有活物般吸附到洞中出来之人的深青衣袍上,似满天星斗散布夜空,正是敖心。
孙悟空眨着火眼金睛上下打量眼前这青衣女子,能如此气定神闲地接下他一棒的人绝非等闲。此女分明是个龙族,而且通身上下是纯正的道家仙气,决不可能是邪魔外道之流,况且那气势之凛冽连他也不禁在心里打了个突。
“呔!你是哪里来的小龙,敢阻拦你孙爷爷除妖!”不管心里作何想,对孙悟空来说,这气势上是万万不能输人的。
敖心也不答理他,只迈步走到胡玄身边,俯身看他伤势,却听他犹自低喃着:“倩妹,倩妹……”。一看之下,敖心心中不由得黯然,宝莲灯护主所激发的力量遇强愈强,在劈天神掌威力的催化下直可移山倒海,便是击在她敖心身上怕也不能幸免,眼见胡玄是不能活了。她心中不忍,将法力打入他的经脉,希望激发他最后一点生机。
胡玄身子一震,略复了些神智,看清了面前的敖心,费力地抬起头:“师叔,求你救我倩妹……”
敖心摇头不语,微微避开他的目光,忽然轻咦了一声,起身到了胡倩身边,在她身下抱起一个事物。一阵“哇哇”的哭声传了出来,众人才发现那是个小小的婴儿,敖心掌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灵光,正拍着婴儿的后背。
胡玄闻声忽然振奋起了精神,撑起身子唤道:“孩子!我的孩子!”
敖心点点头,把孩子送到他面前,“是个女孩儿,你给她起个名字吧。令夫人我无能为力,不过这孩子算是保住了。”
胡玄抱过孩子,喜不自禁,但他终究伤重,手一抖孩子掉了下去,敖心急忙接住。胡玄惨然一笑:“师叔,弟子果然咎由自取。我也不怨旁人,况且倩妹在前面等我,此生也无憾了。只是这孩子……弟子有个不情之请,望师叔能怜她孤苦,照顾于她。”
敖心低头沉思了片刻,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她是本门的后人,我原本也该照顾她一二。”
胡玄大喜,想要拜谢,奈何身子已不听使唤,他的目光凝在那孩子身上再不愿移开,轻轻道:“好孩子,你这般玉雪可爱,就叫小玉吧。小玉,小玉……”声音渐弱,终于再无声息。
敖心叹息一声,转身看向孙悟空,道:“唉,这孩子可怜,不管她爹娘如何,稚子总是无辜的。大圣可否看在小仙的面上,放过这孩子吧。”
孙悟空看着这一幕父女生离死别,心中也有些恻然,倒没了动手的兴致。只是他刚才被敖心晾在一旁理也不理,虽知她不是什么奸邪之辈,到底心中有气,忍不住哼了一声:“不知你是那位上仙,这般大的面子给老孙啊。”
那边杨婵惊魂稍定,便对他道:“大圣,这位是西海龙宫三公主,也是天廷的清霄元君。”
孙悟空打了个哈哈:“不好意思,老孙这五百年来孤陋寡闻,不识三公主大驾,失敬,失敬。”
敖心看了他一眼,只作不知他言外之意,拍了拍怀中的孩子,淡淡道:“小仙入天廷不过区区二百年,大圣不知也是情理中的事。今日之事是小仙的师侄夫妇不对在前,大圣一时失手,令他们丧在你的棒下,也是他们命数如此。小仙自会去向师门解释,莫要伤了佛门与我道门的和气才好。”
孙悟空冷笑了起来:“三公主这话可就怪了,这两只狐狸怎地变成死于老孙棒下了?他们要算计我师傅,本是死有余辜。三公主你既然是他们的师门尊长,不好好管束门下已是不对,现在还要俺老孙担下杀他们的责任,这算什么道理啊?”
敖心笑了笑:“大圣一路西来,棍下亡魂也成千上万了,岂在乎多这两个?小仙也知道错在本门,回去自然约束门下,不会为难大圣的。”
“其实呢,俺老孙倒不在乎这点小事,就怕日后不知内情的人说三公主此举仗势压人啊。”言下之意,俺老孙才不怕你什么师门不师门的,想要我背黑锅,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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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妍华过眼旋成空
杨婵这次见了敖心的言谈行事,对她颇有好感,这一路上与她交谈,又觉她学识广博,不在自己二哥之下,心中更喜欢,渐渐就直呼她姐姐不叫三公主了。敖心虽觉她不免太过天真,但这样单纯可爱的人儿叫人也不得不喜欢,就依着杨婵叫她婵儿。
两人说笑间,敖心因问起:“婵儿,你镇守华山,离此地甚远,怎会来此游玩?”
杨婵随口答道:“我是特地来找孙悟空的。近来我二哥老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我还以为孙悟空知道原因,就来问问他,可惜他也不知道,偏偏还遇上这事。不过,竟因此让我结识了姐姐,也是意外之喜呢。”
敖心闻言微微失神,却只作无心,继续和她闲聊着。过了一会,敖心才问杨婵:“婵儿,这些年来你可想念令母吗?”
杨婵一怔,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不熟悉的人慑于杨戬的权势不敢问,熟悉的人顾及她的感受不忍问,杨戬伤怀往事不想问,于是她几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家变那年她不过五岁,一切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忆,忆不起父亲的笑声如何爽朗,忆不起母亲的双手如何温暖,更忆不起一家人的生活是如何的平凡而其乐融融。
也许她可以用最合乎常理的方式回答,“自然是想的。”可是,敖心明亮的眼睛盯着她,仿佛看到了她心底的每一处角落。她不安地低下了头,手指轻轻绞着衣角:“应该是想的,我很希望能见见娘亲是什么模样的,二哥总说我长得很象娘亲,可是我,我自己偏偏记不得了……”
“瑶姬仙子神通广大又待人和善,当年是天界最美丽可亲的仙子,你该以有这样的母亲,象这样的母亲为荣啊。”
杨蝉抬起头,惊喜地看着敖心:“姐姐,你,你见过我娘亲?”
敖心温和地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说:“我故去的娘亲与瑶姬仙子本是同门,她们年纪相若,情谊比亲姐妹还深厚,后来两人都嫁了人才往来的少了。因为瑶姬仙子嫁了凡人,仙界之人不能明着与她交往,但我娘亲一直关心着你家的事。我小时候也去你家玩过几次呢。”
杨婵大喜,拉住敖心的手,连声追问:“真的?姐姐何时去过我家,我怎么不记得?”
“嗯,我去你家做客时,你可还没出生呢,怎么可能见过我。”敖心笑起来,温婉而又亲切。但她心中却道:其实我被娘亲带去你家时自己还是个婴儿,哪里又记得你母亲的样子……
水殿风来暗香满。敖心斜倚曲栏而坐,心不在焉地伸手接住风中飘来的零落花瓣,又任它随风飞扬而去。
她心中只反反复复回响着杨婵的话:“若说思念娘亲,最在乎的人是我二哥吧,他总是对着我讲起小时候的事,那些事他笑着一遍又一遍地说,就连他从前挨娘亲骂,受娘亲罚,也当作最幸福快乐的事来回忆。可是,我知道二哥其实是想哭的,那些家破人亡的事我记不得了,他却清清楚楚地刻在心里。他一定很在乎自己没能救下娘亲,他唯独不对我说劈开桃山后的事,我也……不敢问他。”
敖心心中一痛,眼前来来回回都是沉静如水冰颜玉姿的杨戬以及二千年前那个悲愤倔强的少年,这两个身影重合在一起,深深刻在她的心底。听了杨婵的话,她才明白当日听到事关瑶姬生死又模棱两可的消息,对于杨戬是何等残忍的一件事。可是,这事已经发生了,到如今也只能想办法弥补。然而,这事牵扯极广,还涉及长辈,她又该如何向他解释呢?
不知不觉帘外已金乌西沉,淡月疏星渐渐掩去半天红云的绚烂。敖心轻叹一声,暮去朝来,原来天上人间俱是一般,不过是岁月空抛,流年暗换。神仙的寿命漫漫无尽,反不若凡人只争朝夕。
她终于站起身来,心中下定了决心,既然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为什么还要空置岁月?为什么不把事情向他说明?他们本有婚约,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彼此的为难,彼此的困境可以一同面对,一同克服,若二人联手,她不信这三界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阻拦得了。
那座名震九天的神殿在清冷的月光下弥散着森严的气息。一瞬间,敖心竟有些望而却步,没由来的心底阵阵发慌。为什么?她问自己,你在怕什么?这里她不是没来过,于公于私,为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她进出这里很多次,但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心思恍惚,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要发生。
敖心犹豫了半天,蓦地一跺脚,暗道:敖心你怎地这般胆小起来?他可以随便乱闯你的清霄宫,你倒不敢进真君神殿了?何况你只不过是来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情而已。这般想着,她到底还是先隐了身形,敛了气息,才咬牙进了神殿。
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杨戬痴痴地立着,目光凝在掌中那枚小小的紫晶耳环上,温柔、眷恋,还有一点点的无奈。敖心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隐身在一片阴影里不敢现身,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她心中淡淡地泛起一丝温柔,一如二千年前她守在西海岸边的竹屋里,看着昏睡中的他。
忽然大殿的门外有人轻轻地低笑了一声,殿内的两人各自神思恍惚,竟然都没有发现有人已到门口。再看时,却是三圣母杨婵。
杨戬一惊,不及将掌中之物收回,忙握紧拳掩住,才问她:“三妹,你怎会到此?”
杨婵眼尖,已看见他这番不自然的举动,抿嘴一笑道:“二哥,我去广寒宫找嫦娥下棋,顺便先来看看你。”她星眸回转,冷不防捉住杨戬的手,笑着掰开,“二哥,我看到了,你藏起来也没用。”
杨戬的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红,在自家妹子的笑靥前他没有司法天神的冷傲,只是一个被小妹窥破心事的哥哥的尴尬。杨婵轻轻掰开他的手,果然看到了那枚淡紫色的耳环,眼中不觉满是戏谑之情:“这耳环很眼熟啊,好象是嫦娥姐姐前些年丢失的?怎会在你这里?”
“不,我不知道是谁丢的。”杨戬转过脸去,不敢看妹妹的眼睛,掩饰着收起了耳环。
杨婵看着自家二哥这般口是心非的模样,不觉好笑,方伸手掩口而笑,忽然思及一事,顿时止了笑容,眉间露出隐忧:“二哥,天规戒律森严,何况你是司法天神……”
“天规?若真到两情相悦时,我宁愿反下天去,竖旗为妖。天廷又能奈我何?”杨戬闻言不觉冷笑,他杨家二郎惧过何人来着,这番掷地有声之言不过实话实说,直抒胸臆罢了。
“二哥,你这样想很危险……”看着有些神情激越的二哥,杨婵弱弱地说。
“这一切都是天廷逼的,他们明明知道,就算神仙也割不断七情六欲,却又订出这无情无义的天规来,男欢女爱本是人之本性,没有爱心,哪会有慈悲之心,又怎能造福世人?我对天廷已经失去了信心……”他当这司法天神原是要一展抱负,作出一番事业来,方不辜负了自己这一身本领,文武全才。
谁想……入了天廷才知局势艰难,天条森严无处不在,禁锢着所有人。那御座上高高在上的二人统治三界数万年,真的一个懦弱一个跋扈吗?可他们的统治真有谁能撼动吗?杨戬,你真确定你可以达成你的所思所想?
“二哥真的愿意为了嫦娥反下天去?”那一边,杨婵想的却完全是字面的话意,想到挚友温柔娴雅的绝世风姿,不觉心中暗喜。
“倘若能得嫦娥真心,我死不足惜。”杨戬神思远念,想起那绝代佳人的冰玉姿容,想到她偶尔一现的温柔神色,那是他心底深藏的慰籍,从来不欲现于人前。只有此刻,在这唯一至亲的妹子面前,他方能吐露真心。但想到那人疏离的态度,他又不禁黯然。
杨婵听了二哥这一番真情直言,见着他微微寂寥落寞的神情,不觉有些心痛,一向都是二哥在关心照顾自己,自己也该为他解忧才是。她想着自己和嫦娥情同姐妹,无话不说,不觉露出了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戬一眼,笑盈盈地走了。
杨戬看她离去时的神情,便知道了她的想法,霎时心中满是忐忑之情。盼着妹子与她交好,或可说她意动,圆了自己这千年的情意;又怕那人孤傲,妹子说了实情反倒弄巧成拙。患得患失之间,杨戬蓦地一顿足,转身出门,追着杨婵往月宫去了。
敖心茫然地看着那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匆匆离去,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似乎发生了些什么事,可一切又那么模模糊糊,她不明白……不明白……


2025-06-24 12: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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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白首如新倾盖欢
司法神殿的执事星吏们忙忙碌碌又寂然无声地进进出出,奏折被一摞摞地送进,又一摞摞地送出。杨戬伏案执笔一一阅来,条条批语银钩铁划,一丝不苟。
忽然,杨戬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有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然后他沉声问:“老四!去查问一下,这本折子是谁送错地方的?竟然把姻缘司的折子送这里来了。”说着,一本奏折稳稳地飞落到姚公麟的手中。
姚公麟看了看折子,有些愕然地回答:“二爷,没错啊,这折子还是我接下的呢。龙宫信使特地指明,要我呈到您这里过目批示的。”
杨戬苦笑着摇头道:“他西海怎么如此谨慎起来了?龙族的嫁娶向来由他们自主,不归天廷管,西南两海联姻也不是什么违规之事,何必要这样上报?”
姚公麟想了想,才笑着回答:“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也这样问那信使。据他说,此次联姻乃是西海摩昂太子敖兴娶南海嫡女玉瑛公主,这两者都有天廷封爵,故而要上报天廷备案。”
杨戬听了微微点头,虽觉那两个龙王不免小题大做,却也合情理,于是提笔批复便不再深究了。
杨婵步履轻快地走进真君神殿,这里对她来说就像第二个家,自然也不需要人通报,随时随地都可以自由出入。只是,每次走进这里,都会被周围的环境感染,再好的心情也会沉闷下来。杨婵只好拼命想着愉快的事,不至于扫了自己的兴。
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以前都是由二哥为她张罗庆生来的,可如今她也执掌华山一方了,又交了那么多好朋友,这样的日子该请一干姐妹来同乐吧。所以她早早地就开始呼朋邀友想着要聚在一起好好热闹一下。可等到知交好友都请遍了,她才发现这事忘了告诉自家二哥。
二哥从来都那么宠爱她,应该不介意她把一直是两人过的生日搞大吧?只是……杨婵有些闷闷地咬了咬唇,自那次广寒宫之事后,二哥就越发沉默,让她这个做妹妹的也无计可施。
她摇了摇头,心想:无论他是否变了,他终究是我二哥,那个疼我宠我的二哥。又想:这些年来二哥公务繁忙,和朋友们都生疏了,才会变得冷漠而不近人情,如果能有机会和朋友们多相处,他一定还是原来那个重情重义的二哥。这样想着,杨婵走进了神殿的大厅。
“婵儿!”杨戬惊喜地看着婷婷走来的妹子。这些日子,他为了排遣心底的郁气,整个身心都投入了案牍,几乎忘了时间流逝。
杨婵笑盈盈地过来,顺手夺过他手上的折子抛在桌上,佯嗔道:“我就知道,二哥定是陪着这张桌子来着,这些奏折就这么好看?连你妹子都不如它?你是不是连我长什么样都忘了?”
杨戬哈哈笑起来:“是!是!二哥居然忽略了蝉儿,实在是该罚!”
“嗯,那就罚你给我好好过个生日,要很热闹的哦。”
“这算什么罚呀,给你过生日可不是我份里的事?二哥早就让梅山兄弟准备着了,这几日尽可能多处理些事务,到你生日时便去华山好好陪你几日。”
杨婵垂首低声道:“二哥,这次生日我想请姐妹们都来华山一聚。嗯,你近来很忙,所以我就自己把请柬都发了。二哥,你不会不同意吧?”
杨戬表情微微一滞,随即笑道:“是二哥疏忽了,婵儿本就该多交些朋友,过生日热闹些才好。不过,婵儿的朋友都是女仙吧,二哥在场多有不便,这次我就不去了。”
杨婵抓住他手臂,急急道:“二哥,你怎么可以不去?你妹子的生日,做哥哥的怎可不替她张罗?”
杨戬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心底叹息一声,面上却笑若春风:“好,二哥怎么会让婵儿失望。”
神仙自逍遥,光阴容易抛,转眼就到了杨婵的生日。正是春日,华山上无数桃花吐艳,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却是百花仙子与她交好,令这花事着意盛了几分来为她庆生。瑶池七仙女,织女,东海四公主敖红,诸多花仙……连杨戬都带着哮天犬和梅山兄弟来了,唯独嫦娥和敖心还未现身。
百花仙子忍不住问杨婵:“三妹妹,怎不见嫦娥姐姐啊?”那边敖红也拉着杨婵的衣袖:“三妹妹,你不是说我那西海的三姐姐也要来,怎不见她?”
杨婵一一作答:“嫦娥姐姐说她近来身子不大好,所以不来了……西海三姐姐可是收了请柬的,没说不来啊……啊,那不是来了!”
敖红顺着杨婵所指,果然远远望见敖心乘云而来,身后还站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只是离得远了,看不清面目。杨婵笑着唤道:“姐姐,你可来得晚了呢。一会儿是不是该罚酒啊?”
敖心还未答话,她身后的白衣女子探出头来,未语先笑:“三圣母,这事到怪不得我三姐姐,是我缠着她,要她带我一起来才晚了的。嘻嘻,三圣母,我敖琼不请自来,你可别见怪啊。”却是当年在蟠桃会上有一面之缘的南海龙女敖琼。
众女当年就觉得她虽是佛门中人,却娇憨顽皮,活泼可喜,心中早引为同道,此时倒也不觉她唐突。杨婵笑道:“龙女能来,杨婵求之不得,怎说这样见外的话。”
敖琼极是高兴,她本是自来熟的性子,不多时就和众女咭咭咯咯地谈笑作一团。那敖红与敖琼同是龙族便比旁人亲近了几分,不由得笑着打趣她:“琼姐姐,难为你这般爱热闹的性子怎么去入了佛门?整日家冷冷清清,还不如早早地还俗回来,也可和姐妹们多亲近呢。”
敖琼对她做了个鬼脸,十分得意地道:“佛门有什么不好,那也是你姐姐我悟性高才入了佛祖的法眼,你道人人都能入吗?我爱热闹又怎地,观音菩萨都说了这叫率性天真,你懂不?”一番话说得众女都大笑起来。
敖心对这些小女儿的话题向来兴致不大,随口聊了几句便退到一旁,也不理她们胡闹,只管自己赏起华山风光来。
这边百花仙子见敖心离群而去,因对杨婵道:“到底是三妹妹你人缘好,连清霄元君也来为你贺寿呢,人家可是娘娘跟前的红人儿。我听人说,咱们这位元君可是清高贵气得很。嗯,嫦娥姐姐若来说不定到和她性子相近来着。不过,嫦娥姐姐和姐妹们是极亲近的。哎,四公主你也是龙族中人,想来比我们这些外人与元君亲近些吧。”
敖红讪讪笑了笑:“我和三姐姐也不熟,我们龙族广布四海,哪里个个都亲近了?琼姐姐和她才要好呢,否则也不会单带了琼姐姐来。”
敖琼却不看过百花仙子含酸带刺,只对敖红道:“红儿你年纪小,哪里知道三姐姐的好?你可去四海打听打听,那长一辈的人前背后说起三姐姐可有一个错字?三姐姐对我另眼相看,我可是受宠若惊呢。”
敖红就是再大大咧咧的性子也听出敖琼话里敲山震虎的意思来,只是两边都算她熟人,只好装傻打圆场:“也是呢,你们西南两海如今都亲上加亲了,自然比我们更亲密。”
敖琼不以为然地扬起脸:“我和三姐姐向来就好哦,什么亲不亲的?难道你不是她亲戚么?”
敖红这一下笑得真心诚意:“南西两海的婚书都在龙神祠里放着呢,我可看见了,西海的名字是敖兴哥哥,南海就更不用问,只有瑛儿一个公主。所以啊,你们两家可不是亲上加亲了。我还听说西南两位叔父联名上奏天廷备案,可见这趟是要隆重大办喜事了。”
敖琼听了这话脸色微变,但随即将心神拉回,又和诸女东拉西扯地闲聊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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