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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顺序论——书简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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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先后书中描写相关情节:
在顾璨返回之前。
陈平安在自省,在尝试着真正设身处地,站在顾璨的位置和角度,去看待这座书简湖。
陈平安试图回到最开始的那个节点。
从讲一个最小的道理开始。
这是顺序学说的第一步,分先后。
陈平安知道“自说自话”,行不通。(431章)
在写了“分先后”的第一张纸上,陈平安开始写下一连串名字。
顾璨,婶婶,刘志茂,青峡岛首席供奉,大师兄,金丹刺客……最后写了“陈平安”。
写完之后,看着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供奉、大师兄、刺客等,陈平安开始陷入沉思。(431章)
陈平安合上那些保存不善的泛黄档案,拿起手边那把当年在大隋京城铺子,买玉簪子时掌柜附赠的普通小刻刀,以刀柄轻轻在桌上画出一条虚线。
想了想,陈平安抽出一张被他裁剪到书籍封面大小的宣纸,提笔画出一条直线,在首尾两端各自写下“顾璨大错”和“顾璨向善”,字体较大,然后在“错”与“善”之间,依次写下蝇头小楷的“书简湖一地乡俗”,就在陈平安打算写一国律法的时候,又将之前七个字抹掉,不但如此,陈平安还将“顾璨向善”一并抹掉,在那条线居中的地方,略有间隔,写下“知错”,“改错”两个词语,很快又给陈平安涂抹掉。
最后陈平安将这张纸揉成一团,却没有丢入竹篓,而是收入方寸物当中。(433章)


IP属地:天津29楼2020-07-29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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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先后之脉络线2:
    4、与顾璨性情看似截然相反的曾掖,曾掖接下来的一言一行与心路历程,原本是陈平安要仔细观察的第四条线。(441章)
    陈平安随口问道:“恨不恨你师父。”
    曾掖抿起嘴,又不说话了。憨厚少年,脸上有伤感,还有一丝倔强。
    陈平安点点头:“那就是有些恨意的,可伤心更多,对吧?而且想来想去,好像师父人其实不坏,如果不是他,说不定早就死了,所以不管是对师父,还是对茅月岛,还是愿意当做亲人和真正的家。”
    曾掖低下头,嗯了一声,泪眼朦胧,含含糊糊道:“我知道自己傻,对不起,陈先生,以后肯定帮不上你大忙,说不定还要经常出错,到时候你打我骂我,我都认。”
    陈平安嗑着瓜子,望向远方,轻声道:“这就是傻啊?我倒是不觉得。”
    曾掖只顾着伤心,没能听真切,才记得自己身边坐着一位青峡岛供奉的时候,自己应该一个不漏听着那些金科玉律,曾掖就愈发觉得自己没出息,活该遭罪。
    陈平安说道:“不过不是我说你啊,曾掖,你胆子太小,倒是真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算是独当一面了。见着了所谓的大人物,可从来不会心虚犯怵的。”
    陈平安磕完了瓜子,掌心摩挲着胡茬下巴,自嘲道:“这么讲话,有点不要脸了。嗯,干脆回头再去趟紫竹岛,再讨要一竿竹子,给自个儿做把竹刀。加上那把猿哭街买来的大仿渠黄,学一学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刀剑错,吓唬吓唬人,还是可以的。”
    曾掖比较后知后觉,这会儿才说道:“我哪里能跟陈先生比。”
    陈平安笑了笑,站起身,“识字吗?如果认得字,我先传授你两门秘术,品秩不算太高,修行得法,比你在茅月岛不会差。”
    曾掖连忙跟着起身,“识字,就是总给师父骂笨。”
    陈平安拎着椅子,说道:“没关系,遇到不解的地方,就问我。”
    陈平安跨过门槛,转头望去,曾掖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两手空空。
    陈平安无奈道:“你师父骂你笨,我看没冤枉你,倒是把竹椅拎着啊。”
    曾掖恍然大悟,立即转身跑去拿起了竹椅。
    陈平安会心一笑。(440章)
    陈平安最后第一次流露出严肃神色,站在即将“闭关”的曾掖屋子门口,说道:“你我之间,是买卖关系,我会尽量做到你我双方互利互惠,有朝一日能够好聚好散,但是你别忘了,我不是你的师父,更不是你的护道人,这件事情,你必须时刻牢记。”
    曾掖有些畏惧这样神态的陈先生,赶紧点头。
    如果不是如此,三天的朝夕相处,都是一个毫无架子、与人和善的陈先生,少年其实都快忘记第一次见到陈先生的光景了,几乎忘记自己当时的窘态和惶恐。
    反而是那个只见了一次面的顾璨,曾掖始终记忆深刻,有天晚上还做了个噩梦,梦到身穿墨青色蟒袍的小魔头,一手剖开了他的胸膛,剐出心肝,吞咽而下,顾璨则满脸笑意,说了句真美味,曾掖呆呆低头,看着心口处那个鲜血淋漓的窟窿,然后……就惊醒过来,坐在床上,吓了个半死,当时曾掖久久没能平稳心神。(440章)
    陈平安刚起身,突然转头望去。
    曾掖随着陈平安的视线望去,窗外湖景萧瑟,并无异样。
    陈平安皱眉道:“不要分心。”
    曾掖立即屏气凝神。(440章)
    “那边就是一个好人,一样年纪不大,学什么东西都很慢,可我还是希望他能够以好人的身份,在书简湖好好活下去,只是并不轻松,不过希望还是有的。当然,如果当我发现无法做到改变他的时候,或是发现我那些被你说成的城府和算计,依旧无法保证他活下去的时候,我就会由着他去,以他曾掖自己最擅长的方法,在书简湖自生自灭。”
    曾经有过个细节,陈平安拎了板凳,曾掖却浑然不觉,忘记拎起板凳入屋。
    如果说这还只是少年曾掖不谙世情,年纪小,性情淳朴,眼睛里头看不到事情。
    那么在修行之时,竟然还会分心,追随陈平安的视线,望向窗外。这就让陈平安有些无奈。但一样可以解释,因为少不更事,欠缺足够的磨砺,一样可以等待曾掖的成长,棋盘上,每一步都慢而无错,就不用多想胜负了,终究是赢面更大。可万一老天爷真要人死,那只能是命,就像陈平安对曾掖的说那句话,到了那个时候,只管问心无愧,去怨天尤人。
    但是最让陈平安感慨的一件事,是需要他察觉到了苗头,不得不把话挑明了,不得不第一次在心性上,悄悄敲打那个心思微动的少年,直白无误告诉曾掖,双方只是买卖关系,不是师徒,陈平安并非他的传道人和护道人。
    要说曾掖秉性不好,绝对不至于,恰恰相反,历经生死劫难之后,对于师父和茅月岛依旧抱有,反而是陈平安愿意将其留在身边的根本理由之一,分量半点不比曾掖的修行根骨、鬼道资质轻。
    可即便是如此这么一个曾掖,能够让陈平安依稀看到自己当年身影的书简湖少年,细细探究,同样经不起稍稍用力的推敲。
    与顾璨性情看似截然相反的曾掖,曾掖接下来的一言一行与心路历程,原本是陈平安要仔细观察的第四条线。
    可是真正事到临头,陈平安依旧违背了初衷,还是希望曾掖不要走偏,希望在“自己抢”和“别人给”的尺子两端之间,找到一个不会心性摇摆、左右摇晃的立身之地。
    不过没关系,插手的同时,更改了那条脉络的些许走势,线还是那条线,稍稍轨迹扭转而已,一样可以继续观看走向,只是与预期出现了一点偏差而已。
    相较于眼前女子的鲜血淋漓,多半只会一条道走到黑,曾掖这条线,少年的人生,还充满了无数种可能,犹有向善的机会。
    至于曾掖的心田之水,会不会哪天遭遇灾厄劫难,结果从醇善之地,流向针锋相对的极端自我,陈平安同样不会勉强。
    规矩之内,皆是自由,都会也都应该付出各自的代价。
    人力终有穷尽时,连顾璨这边,他陈平安都认输了,只能在止杀止错的前提上,与顾璨都做了相对彻底的切割和圈定,开始为了自己去做那些事情。
    多出一个曾掖,又能如何?(441章)
    陈平安不以为意,这些话,未必是假话,但是言者如何想,并不重要,关键是听者不能太当真,世事无常,今天人的真心,经不起明天事的敲打。
    就连本性醇善的曾掖都会走岔路,误以为他陈平安是个好人,少年就可以安心依附,然后开始无比憧憬以后的美好,护道人,师徒,中五境修士,大道可期,到时候一定要再次登上茅月岛,再见一见师父和那个心肠歹毒的祖师……
    可能曾掖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这一点点心性变化,竟是让隔壁那位账房先生,在面对刘老成都心如止水的“大修士”,在那一刻,陈平安有过一刹那的心中悚然。
    而他原本确实可以走上坡路的人生,差一点就要重新走下坡路。
    陈平安甚至可以清楚预测到,如果真是如此,将来幡然醒悟的某一天,曾掖会怨天尤人,而且极其理直气壮。
    唯独不知道,曾掖连自己人生已经再无选择的处境中,连自己必须要面对的陈平安这一关隘,都过不去,那么哪怕有了其余机会,换成其余关隘要过,就真能过去了?
    靠运气,靠命吗?靠大人物无缘无故的青眼相加吗?
    陈平安从不认为自己的为人处世,就一定是最适合曾掖的人生。
    可是几乎人人都会有这样困境,叫做“没得选”。(442章)


    IP属地:天津31楼2020-07-29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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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5 15: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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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先后之脉络线3:
      在看曾掖这条线的时候,看到少年的心性起伏后,陈平安又一次感到无奈,甚至疲惫。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原来真正难处不在改,而是在知。
      顾璨是如此,性情在尺子另一个极端上的曾掖,同样会犯错。
      唯一的例外,是曾掖如今还很稚弱,修为和心性都是如此,所以才有逐渐完善的机会。
      陈平安不会与曾掖讲自己的道理,而是教他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根本认知,只要知道得越多,就像手中撑着一把桐叶伞、油纸伞,对待风风雨雨,可以躲避更多,若是只与少年讲道理,而毫不知晓世道的复杂,无非是给曾掖编织了一个箩筐、背篓,让他背着,然后陈平安是在不断强行往里边塞东西,非但不会让曾掖走得更加顺畅,而是在负重前行,只会越来越吃力。
      道理,讲不讲,都要付出代价。
      学问,装进了箩筐、背篓,一样未必是好事。
      世间文字是有力量的,文字汇聚而成的学问,则是有重量的。
      可这就像当年杨老头在陈平安腿上画就的八两真气符,既会让陈平安行走沉重,但是一样可以砥砺武道。
      这些,都是陈平安在曾掖这第五条线出现后,才开始琢磨出来的自家学问。(442章)
      贫苦少年自幼被带往书简湖,在茅月岛长成少年,以前从未跟随师门长辈出来游历,没有尝过“山上仙师”的滋味,对于朝廷和兵马,还是带有一丝先天畏惧。
      看似幼稚,实则在陈平安看来,这才是对的,不然遇上了那支来自遥远北方的陌生铁骑,误以为是宝瓶洲中部版图的那些寻常兵马,一旦起了冲突,别说是曾掖这么个下五境修士,就是一位足可在石毫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丹地仙,都要在大骊铁骑那边碰壁,说不定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关于此事,陈平安没有刻意提醒曾掖,许多看似粗浅的道理,到底还是要亲身经历过,才会深刻,最少也该亲耳闻亲眼见。
      曾掖开始修行,以陈先生传授的那门仙家秘术,呼吸吐纳,勤能补拙,越是一穷二白的野修出身,越能够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机缘。(446章)
      陈平安低头捧手,轻轻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雾气,手心互搓取暖,想了想,去关上门,免得打搅到曾掖的修行。
      曾掖心性淳朴,但是在修道一途上,不够坚韧,很容易分心岔神,那么今晚淬炼灵气、温养气府一事,刚刚开了个头,就要被打断,只得重头再来,一两次没关系,次数多了,一旦形成一条曾掖自己都毫无察觉的心路轨迹,就是大麻烦,人之惰性、贪念等等,多是如此,看似悄然生发,天经地义,实则在旁人眼中,早已有迹可循。
      所以在曾掖修行的前期,陈平安就必须要多费心,照顾着点少年。
      虽非师父,倒也挺像是一位护道人了。
      想到这里,陈平安哑然失笑。(446章)
      然后陈平安转头望向曾掖,“以后到了更北边的州郡城池,可能还会有开设粥铺药铺的事情要做,但是每到一处就做一件,得看时机和场合,这些先不去提,我自有计较,你们不用去想这些。不过再有粥铺药铺事宜,曾掖,就由你去经手,跟官府上下方方面面的人物打交道,过程当中,不用担心自己会犯错,或是害怕多花冤枉银子,都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大事,再者我虽然不会具体插手,却会在一旁帮你看着点。”
      曾掖先是使劲点头,又欲言又止。
      陈平安说道:“万事开头难,可总得开个头吧。”
      曾掖便不再多说什么,既有忐忑,也有雀跃。
      好像比起修道一事,还要更加让这位少年觉得舒心。
      陈平安又说道:“等到什么时候觉得劳累或是厌烦,记得不用不好意思开口,直接与我说,毕竟你如今修道,还是修力为主。”
      曾掖点头如小鸡啄米,“陈先生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耽误修行的。”
      陈平安会心一笑。
      事实上,少年应该是只会更加勤勉且用心。(448章)
      同样是修道之人,修行资质的差别,一眼可见,关于这桩秘术的修炼,马笃宜很快就后来者居上,不足月余光阴,就能够为曾掖指点迷津、破解症结。
      所幸曾掖对此习以为常,非但没有气馁、失落和嫉妒,修行反而愈发用心,愈发笃定以勤补拙的自家功夫。
      这让陈平安有些欣慰,能够认命又不认命,这是修道之人,一种极其可贵的性情,只要持之以恒,大器晚成,就不是奢望。(449章)
      在鹘落山那条街上,马笃宜逛遍了大大小小的铺子,货比三家,既有卖出灵器,也有买入,与曾掖早有“分赃”,她还会帮着曾掖出谋划策,在当下境界,应该买哪件灵器是最划算的,不要一味求好和贪图品秩,曾掖虽然挑花了眼,经常眼馋,可还是会听从马笃宜的意见,就这样,一人一鬼,已经是真正的朋友了。
      陈平安看在眼中,笑在心里。(451章)
      见着了陈先生一人一骑的熟悉身影,马笃宜和曾掖明显松了口气。
      一开始两人没了陈平安在旁边,还觉得挺惬意,曾掖竹箱里边又背着那座下狱阎罗殿,危急时刻,可以勉强请出几位陈平安“钦点”的洞府境鬼物,行走石毫国江湖,只要别招摇过市,怎么都够了,所以曾掖和马笃宜起先言行无忌,无拘无束,只是走着走着,就有些风声鹤唳,哪怕只是见着了游曳于四野的大骊斥候,都要犯怵,那会儿,才知道身边有没有陈先生,很不一样。
      有陈先生在,确实规矩就在,可是一人一鬼,好歹安心。
      那种感觉,曾掖和马笃宜私底下也聊过,却聊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好像不止是陈先生修为高而已。(453章)
      曾掖其实还是不太理解,为何陈先生愿意这么与一个酸书生耗着光阴,硬是陪着书生逛了百余里冤枉路的山水形胜。
      哪怕书生是一位尚书老爷的嫡孙,又如何?曾掖不觉得陈先生需要对这种人间人物刻意结交。
      不值当。
      别说是陈先生,就是他曾掖,一个尚未跻身中五境的山泽野修,与是否属于山上修士的心高气傲无关,而是曾掖遇到同样的人同样的事,撑死了救了人喝了酒,也就散了。
      不过一想到既然是陈先生,曾掖也就释然,马笃宜不是当面说过陈先生嘛,不爽利,曾掖其实也有这种感觉,只是与马笃宜有些差别,曾掖觉得这样的陈先生,挺好的,说不定将来等到自己有了陈先生如今的修为和心境,再遇上那个书生,也会多聊聊?
      曾掖的修道之心,无形之中,从最初一定要死死抓紧陈先生的袖子,活下去,变成了哪怕以后离开了陈先生,也要活得更有滋味一些,与茅月岛甚至是整座书简湖的野修前辈们,都要活得不一样些。
      比如,对待山下的凡俗夫子,更有耐心一些?
      曾掖如今肯定想得不够通透,可终究是开始想了。
      高大少年大概不知道,当年的泥瓶巷少年,一样是这般行走而来,才有今天的账房先生。(454章)


      IP属地:天津32楼2020-07-29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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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先后之脉络线4
        5、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五指张开,“加上曾掖,你(炭雪)和我,就我们两个,其实可以算单独剥离出来,成为第五条线。”(441章)
        算单独剥离出来,成为第五条线。”(441章)
        陈平安终于抬起头,笑道:“脾气跟顾璨一样,不过这些话里话的学问,是跟婶婶学的?”
        一旦涉及大道和生死,她可不会有丝毫含糊,在那之外,她甚至可以为陈平安鞍前马后,百依百顺,以半个主人看待,对他尊敬有加。
        她这与顾璨,何尝不是天生投缘,大道契合。(441章)
        她似乎刹那之间变得很开心,微笑道:“我知道,你陈平安能够走到今天,你比顾璨聪明太多太多了,你简直就是心细如发,每一步都在算计,甚至连最细微的人心,你都在探究。可是又怎么样呢?不是大道崩坏了吗?陈平安,你真知道顾璨那晚是什么心情吗?你说修行出了岔子,才吐了血,顾璨是不如你聪明,可他真不算傻,真不知道你在撒谎?我好歹是元婴境界,真看不出你身体出了天大的问题?只是顾璨呢,心软,到底是个那么点大的孩子,不敢问了,我呢,是不乐意说了,你实力弱上一分,我就可以少怕你一分。事实证明,我是错了一半,不该只将你当做靠着身份和背景的家伙,哎呦,果真如陈先生所说,我蠢得很呢,真不聪明。所幸运气不错,猜对了一半,不多不少,你竟然能够只凭一己之力,就拦下了刘老成,然后我就活下来了,你受了重伤,此消彼长,我现在就能一巴掌拍死你,就像拍死那些死了都没办法当成进补食物的蝼蚁,一模一样。”
        陈平安随手将捆妖索丢在桌上,双手掌心贴拢,也笑了,“这就对了,这些话不说出口,我都替你累得慌,你装的真不算好,我又看得真切,你我都心累。现在,我们其实是在一条线上了。”
        她眯起眼眸,“少在这里装神弄鬼。”(441章)
        她冷笑道:“陈平安,你该不会是跟那些阴物打交道打多了,失心疯?走火入魔?干脆头也不转,一鼓作气转入魔道?怎么,野心勃勃,想要学那位白帝城城主?从成为书简湖共主做起?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陈大先生都认识这么多厉害人物了,靠着他们,有什么做不到的,我这条连先生都不入法眼的小泥鳅,还不是先生幕后那些高耸入云的靠山,他们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头就碾死我了。”
        陈平安笑了笑,是真心觉得这些话,挺有意思,又为自己多提供了一种认知上的可能性,如此一来,双方这条线,脉络就会更加清晰。(441章)
        6、陈平安这趟涉险登岛(刘老成的宫柳岛),就是想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来确定书简湖的第六条线。
        线头在红酥身上,线尾在那个高大青年(得到小镇铁锁井机缘的人)手中。(444章)
        刘老成突然说道:“你敢登岛找我,除了身怀玉牌之外,以及你我皆知的一些事情外,我猜还有其它原因吧?不过我暂时没想到。”
        陈平安没有隐瞒,点头道:“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又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刘老成反正闲来无事,便开始琢磨这件小事,就像猜谜。
        陈平安笑道:“刘岛主猜不到的,别费劲了。”
        刘老成轻拍船栏,“我已经猜到谜底了。”
        陈平安将信将疑。
        那件小事,确实很小。
        蜂尾渡巷子那边,有个相貌堂堂的魁梧青年,凑巧住在那边,更凑巧是陈平安认识的人,正是在骊珠洞天得到铁锁井那桩机缘的幸运儿,他告诉了陈平安最地道的水井仙人酿在哪里能够买到。
        裴钱后来说过,这是个好人唉。
        陈平安也这么觉得。
        而蜂尾巴巷,恰好是宝瓶洲唯一一位上五境野修,刘老成的龙兴之地。
        能够教出这么一个“好人”徒弟的师父,未必也是好人,但是肯定有自己极其鲜明的立身准则,那同样是一种牢不可破的规矩。
        得知道。
        世事复杂,每个人的言行举止,按照陈平安自己划分的那个六大版图构成的圈子,人心流转不定,只是细究之后,陈平安越来越发现,可能会有一两条根本脉络在支撑着一切,这就是崔东山曾经提及的脉络障,与老道人提倡的“来龙去脉”,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么只要将贬义的“脉络障”,反过来看待,就可以拿来用,来分辨人心。
        再来以文圣老先生的顺序学说,具体对待一件事情。
        两者既有些许冲突,却又有些互补的更大意味。
        陈平安这趟涉险登岛,就是想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来确定书简湖的第六条线。(444章)


        IP属地:天津33楼2020-07-29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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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体事情上的先后脉络
          1、陈平安懂这个,所以哪怕当年顾璨说了妇人在那条小泥鳅一事上的选择,陈平安依旧没有半点怨恨。
          应该感恩的,就感恩一辈子。
          后边发生了什么,对也好错也好,都覆盖不了最早的恩情,就像家乡下了一场大雪,泥瓶巷的泥路上积雪再厚,可春暖花开后,还是那条泥瓶巷家家户户门口那条熟悉的道路(431章)
          2、这个世道给予你一份善意,不是这个有一天当世道又给予我恶意之后,哪怕这个恶意远远大于善意,我就要全盘否定这个世界。那点善意还在的,记住,抓住,时时记起。
          这就是崔东山提起过的脉络障。每一个对对错错,单独存在,就像道祖观道的那座莲花小洞天,小一点说,每一次对错是非,大一点讲,就是每一门诸子百家的学问,就是每一株浮出水面的莲花,虽然池塘下边泥土里,有着复杂的藕断丝连,相互盘绕,可若是连上边那么明显的莲花莲叶都看不清楚,还怎么去看水底下的真相。(431章)
          3、顾璨既然不知错,坚信自己是最对的,自然更不会改错,陈平安为了一饭之恩,和一部拳谱,两次大恩,皆有回应。
          一次因为过去心坎,不得不自碎金色文胆,才可以尽量以最低的“心安理得”,留在书简湖,接下来的一切所作所为,就是为顾璨补错。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顺序。(436章)
          4、陈平安突然问道:“我如果手持玉牌,毫无节制地汲取书简湖灵气水运,直接涸泽而渔,尽收入我一人囊中,真君你,他刘老成,幕后的大骊宋氏,会阻拦吗?敢吗?”
          刘志茂脸色僵硬。
          陈平安微笑道:“放心,这合情合理,但是不合礼。所以即便你们不敢拦,我也不敢做。当然,如果万不得已,我会试试看,看看能否一步就跨入地仙境界。”
          刘志茂再次抱拳,“恳请陈先生莫要两败俱伤,对书简湖釜底抽薪,也让自己彻底失去这块护身符。”
          陈平安摇头道:“我在后,书简湖在前,先后顺序不能乱。”(442章)
          5、陈平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在报答恩情。
          那就是自己该做的事情。
          世事难平,事情摆不平,先将自己心坎摆平了,日子就总能过下去,甚至都不会觉得有多苦。(440章)
          6、曾掖服下丹药后,脸色惨淡,愧疚难当,几乎要落泪了,“陈先生,对不起,是我心急了。”
          陈平安摆摆手,为少年解释道:“事情不可走极端,你今天其实并不是心急,而是你必须要咬牙跨过的关隘之一,只是没能成功罢了,所以这几颗丹药,我不会记账。贪功冒进,与畏难不前,两者区别,先分辨清楚,以及你应该去追寻的‘守中’道心,你在接下来的修行过程里,务必先想清楚。不然之后修行路上,你一遇到瓶颈,就会本能后退,畏畏缩缩,只会阻碍你大道精进。”
          曾掖抹了把脸,笑道:“我记住了!”
          陈平安说道:“记住了,还要多想,不然始终不会成为你往上走的大道台阶。你既然承认自己比较笨,那就更要多想想,在聪明人不用停步的笨事情上,多花费功夫,多吃苦。”
          曾掖点了点头。
          道理浅显,这还是听得懂的。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喝了口酒,犹豫了一下,“唯有竭尽所能和万般努力之后,你才稍微有点资格,去怨天尤人。”(440章)
          7、很多朋友,坏在一个钱上,反目成仇,未必全是那些所谓的朋友不厚道,自身亦是错在了“拎不清”上。至于这里边还应该讲一讲的顺序先后、对错大小,又往往因为一味感情用事,误人误己,两败俱伤。(443章)
          8、“我家先生当然不会生气,然后那个瞧着最有儒生风采的年轻人,看似温文尔雅,笑眯眯说了三句公道话。第一句,‘这里是卖书的书肆,我们是买书的书生,小心买不着心仪书籍,还要直接给人撵了出去。’范彦,知道妙在哪里吗?你肯定知道,妙在先后混淆,不先讲一讲入乡随俗,反而一开始就假设前提,书肆是店主的,若是客人给撵出去,是‘有理’的。真有理吗?换成任何旁人,都不会觉得吧,所以按照不提对错的这条脉络,一旦倒推回去,店主就瞬间成了无理之人,是不是有点小意思?(444章)
          9、青峡岛刘志茂,粒粟岛谭元仪,大骊宋氏铁骑。
          以及那件让陈平安更有胆子登岛的小事。
          点点滴滴,如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这一切,都是先要确保红酥的安稳,此后才是为了自己心中的谋划。
          不能跳过第一个步骤。
          不然陈平安心不平。(444章)
          10、平安说道:“我既然看到了,就不会让你在这里杀人,可能你会觉得我没有道理,是仗势欺人,没有关系,这个世道,讲道理是一件很复杂、很不讨喜的事情。其实一样的,在你眼中杀狗吃肉的狗肉铺子,老掌柜和他儿子,那些莫名其妙死了的客人,以及可能最后活了下来、却再也无法读书的孩子眼中,他们都会觉得你不讲理,太不讲理了。这点小道理,你在杀人之前,是应该要知道的。”
          少年抬起头。(449章)
          11、陈平安点头道:“修行路上,千奇百怪。那位道人,若是按照佛家的说法,唯有先自了,才有棒喝的机会,不然任你是高僧大德一棒敲下去,也敲不出个立地成佛,只会让人一头包,直喊疼。嗯,你们两个,听过一桩佛家公案吗?一位高僧说,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另外一位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两个偈子,你们觉得有高下之分吗?”
          曾掖摇头道:“听不懂这些。”
          马笃宜笑道:“当然是后者更高。”
          陈平安轻声感慨道:“佛家立意,兴许是后者更高,可前者却是世间痴迷汉人人可坐的渡船,当自渡之人,放下手中竹蒿,起身登岸,最后走出了下船的那一步,才可以说自己悟了后者,渐悟是顿悟之本,这里边的先后顺序,其实还是有的。人生在世,心镜蒙尘,不擦拭就会积垢,黯淡无光,哪有天生就直达彼岸的佛子。”
          陈平安笑了笑,补充道:“两个偈子都好,都对,之所以跟你们闲聊这个,是因为我先前游历青鸾国那一趟,路上听闻士子说佛法,对于前者十分不屑,单单推崇后者,加上几本类似文人笔札的杂书上,对待前者,也喜欢暗藏贬义,我觉得有些不太好而已。”(453章)
          只是在曾掖关门的时候,陈平安摘下养剑葫,抛给曾掖,说是以防万一。
          曾掖自然欢天喜地,只是一关上门,就给马笃宜夺走,给她悬在腰间。
          曾掖没辙。
          陈平安对此会心一笑。
          男子让着些女子,强者让着些弱者,同时又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可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这样的世道,才会慢慢无错,缓缓而好。
          万般道理学问,还需落回顺序上。(453章)
          12、陈平安摇头道:“这说明你没有想清楚,为何圣人能够坐镇天地,这才是根本所在,这才是脉络的线头,顺序的起始。在那之后,再来疑惑为何仍是被外力摧破,被看似不讲理的外来人,用拳头打赢了讲理的。至于为何我要说‘看似’,就更复杂了,以后有机会遇到了切实的事情,我再来与你们细说,不然你们只会越来越觉得一团乱麻,好像处处是道理,结果人人不讲理。”(454章)
          13、陈平安笑道:“那是没得选的时候,这一点,你得先想清楚,什么叫真正没得选了,又为何会走到无路可走的那一步,再想一想,有没有可能,天无绝人之路,其实还有的选。”
          陈平安也蹲下身,捡起一块搁在俗世王朝就是僭越的绿色琉璃瓦,“你现在可能觉得有些复杂,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搭建起这条脉络,所以觉得烦,很麻烦。其实没那么难,这就像一个人行走在山水之间,逢山铺路,逢水搭桥,你只要知道如何铺路搭桥,你就会发现,其实遇上山水阻路,人生的难关,没有那么难以过去,当然了,知道了铺路搭桥的法子,如何找那些材料,也会很累人,自己捡选石子,自己上山劈柴,实在没了钱,还要与朋友赊欠,甚至是要低声下气,去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借钱,才能铺好路搭起桥,但是当你过了河,登了山,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更甚至,到最后你也可能无法成功,但是只有到了那一刻,你才好说一句,我问心无愧了,依旧身陷绝境,再来谈先前你所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是合乎顺序之理了。”
          顾璨低头喃喃道:“在书简湖,你就是这么做的吧。”(455章)


          IP属地:天津34楼2020-07-29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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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1:先了解情况还是先讲道理?
            先前在书桌那边,准备提笔写字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自己曾经对裴钱说过的一件事,是关于三月鲫和三春鸟的事情。陈平安当时给裴钱解释,那是一个吃饱饭、暖穿衣的人,很珍贵的善心,可是却不能去与一个快饿死的人,去说这些个慈悲心肠,不占理。人之所以为人,连将死之人都不怜悯,就跳过去,怜悯鸟与蛙,按照文圣老先生教给陈平安的顺序学说,这是不对的。
            那么当陈平安将自己说过的这番话,放在了在书简湖和青峡岛,就是如此。
            这不是一个行善不行善的事情,这是一个顾璨和他娘亲应该如何活下去的事情。
            所以陈平安这才蓦然开始自省。
            对错分先后。
            审大小。
            定善恶。
            一个步骤都不能随便跳过,去与顾璨说自己的道理。
            若是自己都没有想明白,没有想彻底清楚,说什么,都是错的,即便是对的,再对的道理,都是一座空中阁楼。(431章)


            IP属地:天津35楼2020-07-29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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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2:顾璨听不进去陈平安道理的根源是什么?(心分六类理论来源、内容)
              崔瀺大概是知道崔东山不会搭话,自顾自道:“这是两个死结扣在了一起,陈平安慢慢想出来的理,顾璨顺其自然而生的恶。你以为那个一,可能是在顾璨身上,觉得陈平安对这个小家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能够幡然醒悟?别说是这个道理难讲,再有哪怕这个情分很重,顾璨一样不会改变秉性。这就是顾璨。泥瓶巷就那么点大,我会不看顾璨这个‘骨气’极重,连刘志茂都提不起来的的小家伙?”
              “你崔东山是不是太小觑崔瀺自己了?连顾璨的本心都拎不清,就敢设置此局?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错误已经犯过一次,就不能再多了。不过不能怪你,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世人都喜欢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这就是人性。事实上,当年我们还是一个人,我看到了,你自然就一样看到了,只是你现在方寸大乱罢了。”(429章)
              崔瀺笑道:“我与老神君说的,其实只说了一半,就是孱弱人性隐藏着的强大之处,是那些被后世解释为‘共情’、‘通感’‘恻隐之心’的说法,能够让一个一个人,不管个体实力有多么强大,前程有多么远大,都可以做出让那些高高在上、漠然无情、新屋瑕疵的神祇无法想象的蠢事,会为别人慷慨赴死,会为别人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会愿意为一个明明才认识没多久的人粉身碎骨,一点点人心的火苗,就会迸发出刺眼的光彩,会高歌赴死,会心甘情愿以自己的尸体,帮助后人登山更高一步,去那山顶,去那山顶可见的琼楼玉宇,把它们拆掉!把那些俯瞰人间、把人族气运当做香火食物的神祇砸烂!”
              崔瀺又笑了,“可是,这只是一半。另一半人性,是一个人,天生就知道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我’不管多么卑微,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所以不计其数的‘我’,都想要活下去,活得更久,活得更好,我们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知道了那个一,凭借曾经被神祇养蛊饲养的本能,去争取抢,既然只有一个一,那就只能去抢别人手里的,让自己的那个一,变得更大,更多,这种追求,没有止境。”(429章)
              “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问一个‘为什么’,可没有人会来跟我说为什么,所以可能我们想了些之后,明天往往又挨了一巴掌,久了,我们就不会再问为什么了,因为想这些,根本没有用。在我们为了活下去的时候,好像多想一点点,都是错,自己错,别人错,世道错。世道给我一拳,我凭什么不还世道一脚?每一个这么过来的人,好像成为当年那个不讲理的人,都不太愿意听别人为什么了,因为也会变得不在乎,总觉得一心软,就要守不住现在的家当,更对不起以前吃过的苦头!凭什么学塾先生偏爱有钱人家的孩子,凭什么我爹娘要给街坊瞧不起,凭什么同龄人买得起纸鸢,我就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瞧着,凭什么我要在田地里累死累活,那么多人在家里享福,路上碰到了他们,还要被他们正眼都不瞧一下?凭什么我这么辛苦挣来的,别人一出生就有了,那个人还不知道珍惜?凭什么别人家里的每年中秋节都能团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一百年前,一万年前,是怎么样的,我更不知道这个世道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我读了很多书,知道了一些道理,可我知道越多,我就越不敢肯定,自己想出来的道理,是不是就一定对了,就一定能够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把日子过得更好。在到了这里之前,在一个小女孩身边,我觉得是可以把日子过得更好的,可是看到顾璨之后,我觉得可能是我错了,那个小女孩只是跟我身边,才可以活得稍微好一些,并不就一定是因为我教她那些道理,让她活得更轻松,更好。”
              “谁不想活下去,好好活着,都想每一个明天,都比今天更好一些?我也想啊,在泥瓶巷的时候想,在去大隋书院的路上,去老龙城,去倒悬山,去桐叶洲,去藕花福地,再去家乡的路上,都想,一直在想!可天底下没有最高的道理,总该有最低的对错是非吧?我们哪怕为了活下去,做了很多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总还是有对有错吧?”
              顾璨停下筷子,陷入深思。
              妇人看了看陈平安,再看了看顾璨,“陈平安,我只是个没读过书、不认识字的妇道人家,不懂那么多,也不想那么多,更顾不了那么多,我只想顾璨好好活着,我们娘俩好好活着,也是因为是这么过来的,才有今天这个机会,活着等到你陈平安告诉我们娘俩,我丈夫,顾璨他爹,还活着,还有那个一家团圆的机会,陈平安,我这么说,你能够理解吗?不会怪我头发长见识短吗?”
              陈平安点头道:“可以理解,不会怪婶婶的。”(431章)
              陈平安心平气和问道:“可是婶婶,那你有没有想过,没有那碗饭,我就永远不会把那条泥鳅送给你儿子,你可能现在还是在泥瓶巷,过着你觉得很贫苦很难熬的日子。所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还是要信一信的。也不能今天过着安稳日子的时候,只相信善有善报,忘了恶有恶报。”(431章)
              崔瀺微笑道:“陈平安所说,只是徒劳罢了。哪怕同样是泥瓶巷出身,起先一样知道苦头的滋味。可如今顾璨和陈平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不单单是立场不同而已,还有以何种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的……最根本脉络,大不相同。陈平安能够对顾璨感同身受,那只是因为陈平安走了更远的道路,顾璨却没有,对于他来说,家乡泥瓶巷,再到书简湖,就是整个江湖和天下了。更何况,顾璨秉性如此,喜欢钻牛角尖,天生容易走极端。别说是陈平安,就算是顾璨的父亲顾韬,现在站在陈平安那个位置上,一样拧不过来顾璨的性情了。好玩的地方,恰好在此,顾璨的极端,让他对陈平安感情极深,所以才说了出那句‘你就算打死我,我也绝不还手’,这可是这混世魔王的心里话,多难得?陈平安知道,所以他才会更加痛苦。陈平安甚至亲耳听说过当年那个将死之人的刘羡阳,临死之前,刘羡阳没有任何怪陈平安的念头,反而只是对他说了一句,‘陈平安,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所以现在的陈平安就更痛苦了。”
              “人性便是如此,井底之蛙,也会鼓腹鸣不平,一个越是离开了井底的人,对下边的人,说任何道理,对于还留在井底的人来说,都是空谈。因为内心深处,会不断告诉自己,你那些道理,是阳春白雪,不是泥泞里打滚的人应该听的,听了,真听进去了,就是找死。不过陈平安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所以去往顾璨府邸的那一路所讲,与吃完那碗饭后饭桌上所讲,已经是天壤之别。只可惜顾璨当初在泥瓶巷,年纪还是太小,既没有真真切切看到陈平安如他这般大岁数的境遇,更没有亲眼看到陈平安这一路远游,所遭受的苦难和煎熬。顾璨眼中看到的,是陈平安背了一把剑,给了小泥鳅一枚玉佩,是懂了那么多道理之后的陈平安,至于为何陈平安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不懂,这个孩子也未必愿意真的去弄懂。反观陈平安,他愿意去多想一想,再多想一想,所以就只能够让一团乱麻越来越乱。假若两个人颠倒过来,位置对调,陈平安是以顾璨的性格,走了很远,留在青峡岛的顾璨是陈平安的性格,然后苟活了下来,今天都不是这么个死局。不过如此一来,我们根本就不会坐在这里。”(431章)
              陈平安如今也知道了原来世间道理,是有门槛的。太高的,不愿走进去。太低的,不喜欢当回事。不高不低的,丢丢捡捡,从来不是真正的道理,归根结底,还是依循一个人内心深处看待这个世界的底层脉络、切割心田的纵横田垄,在为人处世。例如顾璨娘亲,从来不信恶有恶报,陈平安一直相信,这就是两人心性的根本之别,才会导致两人的计较得失一事上,出现更大的分歧,一人重实物,陈平安愿意在实物之外,再算得失,这与离开家乡经历了什么,知道多少书上道理,几乎全无关系。
              若是再往更深处考究,那就是涉及到了一个人对待世界的最朴素观点,涉及到了国师崔瀺所谓的那个一。
              陈平安之前其实已经想到这一步,只是选择停步不前,转头返回。
              多思无益。
              所有决定一个人秉性和行为的根本认知,无论宽窄、大小和对错、厚薄,总归是要落在一个行字上头,比拼各家功夫。(434章)
              不是信不过红酥,而是信不过青峡岛和书简湖。即便这壶酒没问题,一旦开口讨要其它,根本不知道哪壶酒当中会有问题,所以到最后,陈平安肯定也只能在朱弦府门房那边,与她说一句酒味软绵,不太适合自己。这一点,陈平安不觉得自己与顾璨有些相似。
              为了那个万一,顾璨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一万。
              陈平安也是害怕那个万一,只能将红酥的好意,暂时搁置,封存。
              只不过两者看似相仿,到底是一个相像的“一”,而衍生出来的大不同。
              只要顾璨还死守着自己的那个一,陈平安与顾璨的心性拔河,是注定无法将顾璨拔到自己这边来的。
              陈平安也已经暂时放弃了。
              连两个人看待世界,最根本的心路脉络,都已经不同,任你说破天,一样无用。
              所以顾璨没有见过,陈平安与藕花福地画卷四人的相处时光,也没有见过其中的暗流涌动,杀机四伏,与最终的好聚好散,最后还会有重逢。
              未必适合书简湖和顾璨,可顾璨终究是少看了一种可能性。(436章)
              阮邛收取弟子,不是为了师父哪天与人争执,弟子在旁起哄,大肆攻讦对手,或是不问是非,毅然决然投身战场。
              阮邛曾言,我只收取是那同道中人的弟子,不是收取一些只知道为我卖命的徒弟门生。
              人生之难,难在意难平,更难在最重要的人,也会让你意难平。
              不过这只是好人之难。
              到底是更多的人,从来不思量这些的。
              世道打了我一拳,我凭什么不能还一脚?世人胆敢一拳打得我满脸血污,害我心里不痛快,我就定要打得世人粉身碎骨,至于会不会伤及无辜,是不是死有余辜,想也不想。
              这是不对的。
              修力是立身之本,修心是登高之路。
              大道之上,仗剑直行也好,负笈游学也罢,偶尔总要给人让让路。
              陈平安面容愁苦,只觉得天大地大,这些言语,就只能憋在肚子里,没有人会听。(436章)
              陈平安心思微动。
              想了想。
              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块黑炭。
              他在渡口上画了一个大圈。
              然后他弯腰在圆圈之中,缓缓画出一条直线,等于是将圆圈一分为二。
              陈平安蹲在那条线旁边,然后久久没有动笔,眉头紧皱。
              神色萎靡的账房先生,只得摘下腰间养剑葫,喝了一口乌啼酒提神。
              这才在那条直线上下,各自写了一个善和恶。
              陈平安要在那个曾经在心路上停步、不愿深思、也无力去深究的“一”这个字上,在今夜跨出一步。
              就像泥瓶巷草鞋少年,当年走在廊桥之上。
              陈平安蹲在地上,在那条直线上,在善恶两字之间,轻轻写下“以人为本”四个字,喃喃道:“暂时只能想这么多。”
              陈平安闭上眼睛,又喝了一口酒,睁开眼睛后,站起身,大步走到“善”那个半圆的边缘,一气呵成,到恶这个半圈的另外一段,画出了一条斜线,挪步,从下往上,又画出一条斜线。
              最终,一个圆圈,已经被陈平安切割成六块版图,交集只有那个圆心一点。
              ……
              陈平安最后喃喃道:“那个一,我是不是算知道一点点了?”
              砰然一声,耗尽了浑身气力与精神的账房先生,后仰倒去,闭上眼睛,满脸泪水,伸手抹了一把脸庞,伸出一只手掌,微微抬起,泪眼视线朦胧,透过指缝间,浑浑噩噩,将睡未睡,已是心神憔悴至极,可心中最深处,满怀快意,碎碎念念道:“云散天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陈平安闭上眼睛,缓缓睡去,嘴角有些笑意,小声呢喃道:“原来且不去分人心善恶,念此也可以一笑。”
              在陈平安第一次在书简湖,就大大方方躺在这座画了一个大圆圈、来不及擦掉一个炭字的渡口,在青峡岛呼呼大睡、酣睡香甜之际。(436章)


              IP属地:天津45楼2020-07-29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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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
                这不是说顾璨就对陈平安如何了,事实上,陈平安之于顾璨,依旧是很重要的存在,是那个不涉及根本利益的前提下,可以摔顾璨两个、二十个耳光,顾璨都不会还手。
                真相很简单,陈平安一直是泥瓶巷的草鞋少年,顾璨其实就还是那个挂着鼻涕虫的小孩子,只是那个时候,草鞋少年与小鼻涕虫,只能相依为命,而且都还不清楚自己的本心,与对方的本心,随着光阴长河的缓缓向前,便会有人生聚散,人心离合。
                陈平安想要的,只是顾璨或是婶婶,哪怕是随口问一句,陈平安,你受伤重不重,还好吗?
                陈平安丢完了手中石子。(438章)
                她既没有出手,也没有挪步,“既然陈先生是喜欢讲规矩的读书人,我就站着说话好了。”
                陈平安坐回椅子,拿着炭笼,伸手取暖,搓手之后,呵了口气,“与你说件小事,当年我刚刚离开骊珠洞天,远游去往大隋,离开红烛镇没多久,在一艘渡船上,遇见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读书人,他也仗义执言了一次,明明是别人无理在前,却要拦阻我讲理在后。我当年一直想不明白,疑惑一直压在心头,如今归功于你们这座书简湖,其实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了,他未必对,可绝对没有错得像我一开始认为的那么离谱。而我当时至多至多,只是无错,却未必有多对。”
                陈平安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画了一个圆圈。
                “江湖上,喝酒是江湖,行凶是江湖,行侠仗义是江湖,腥风血雨也还是江湖。沙场上,你杀我我杀你,慷慨赴死被筑京观是沙场,坑杀降卒十数万也是沙场,英灵阴兵不愿退散的古战场遗址,也还是。庙堂上,经国济民、鞠躬尽瘁是庙堂,干政乱国、豺狼当道也是庙堂,主少国疑、妇人垂帘听政也还是庙堂。有人与我说过,在藕花福地的家乡,那边有人为了救下犯法的父亲,呼朋唤友,杀了所有官兵,结果被视为是大孝之人,最后还当了大官,青史留名。又有人为了朋友之义,听闻朋友之死,奔袭千里,一夜之中,手刃朋友仇人满门,月夜抽身而返,结果被视为任侠意气的当世豪杰,被官府追杀千里,路途中人人相救,此人生前被无数人仰慕,死后甚至还被列入了游侠列传。”
                陈平安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我一开始同样觉得不以为然,觉得这种人给我撞上了,我两拳打死都嫌多一拳。只是现在也想明白了,在当时,这就是整个天下的民风乡俗,是所有学问的汇总,就像在一条条泥瓶巷、一座座红烛镇、云楼城的学问碰撞、融合和显化,这就是那个年代、举世皆认的家训乡约和公序良俗。只是随着光阴长河的不断推进,时过境迁,一切都在变。我如果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甚至一样会对这种人心生仰慕,别说一拳打死,说不定见了面,还要对他抱拳行礼。”
                “有位老道人,算计我最深的地方,就在于这里,他只给我看了三百年光阴流水,而且我敢断言,那是光阴流逝较慢的一截,而且会是相较世道完整的一段河水,刚好足够让看得足够,不多也不少,少了,看不出老道人推崇脉络学问的精妙,多了,就要重返一位老先生的学问文脉当中去。”
                陈平安似乎如今十分畏寒,耷拉着肩头,双手不离开炭笼片刻,微笑道:“你也好,刘志茂也罢,比起他与另外一位‘年轻’道士,这些真正站在山巅的道家神仙,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啊。”
                陈平安抬了抬下巴,点了点她那边,“本性本心之中,应该有那么一块心田,最泥泞不堪,任你源头活水再清澈,就像沟渠之水,只要流进了田地,就会浑浊起来,比如几乎所有人,内心深处,都会自相矛盾而不自知。书简湖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与当年三四之争,皑皑洲的无忧之乡,刚好是两个极端。怎么,是不是听不懂?那我就说点你勉强听得懂的。”
                “遇上对错之分的时候,当一个人置身事外,不少人会不问是非,而一味偏袒弱者,对于强者先天不喜,无比希望他们跌落神坛,甚至还会苛责好人,无比希望一个道德圣人出现瑕疵,同时对于恶人的偶尔善举,无比推崇,道理其实不复杂,这是我们在争那个小的‘一’,尽量均衡,不让一小撮人占据太多,这与善恶关系都已经不大了。再进一步说,这其实是有益于我们所有人,更加均衡分摊那个大的‘一’,没有人走得太高太远,没有人待在太低的位置,就像……一根线上的蚂蚱,大只一点的,蹦的高和远,孱弱的,被拖拽前行,哪怕被那根绳子牵扯得一路磕磕碰碰,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却能够不掉队,可以抱团取暖,不会被鸟雀轻易啄食,所以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人,喜欢讲道理,但是身边之人不占理,仍是会窃窃欣喜,因为此处心田的本性使然,当世道开始变得讲理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不讲理,就成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待在这种‘强者’身边,就可以一起争取更多的实物,所谓的帮亲不帮理,正是如此。顾璨娘亲,待在顾璨和你身边,甚至是待在刘志茂身边,反而会感到安稳,也是此理,这不是说她……在这件事上,她有多错。只是起先不算错的一条脉络,不断延伸出去,如藕花和竹子,就会出现各种与既定规矩的冲突。但是你们根本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你们只会想着冲垮了桥,填满了沟壑,所以我与顾璨说,他打死的那么多无辜之人,其实就是一个个当年泥瓶巷的我,陈平安,和他,顾璨。他一样听不进去。”(441章)
                陈平安笑道:“怎么,又要说我是靠山众多,手里法宝太多?你和顾璨跟我没法比?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抓住这些的?一个字一个字说给你们听,你们都不会明白的,因为说了,道理你们都懂,就是做不到,是不是很有意思?本心使然,你们身边在心性定型如瓷器胚胎的时候,又无劝化之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就算有那么一个人,我看也是白费功夫。说这些,已经无补于事。重要的是,你们甚至不懂怎么当个聪明一点的坏人,所以更不愿意、也不知道怎么做个聪明点的好人。”(441章)
                金甲神人摇摇头,无奈道:“人心如此拖泥带水,才有了你们的修道。为何齐静春还要自寻烦恼。”
                老秀才突然笑了,晃动双袖,负手而立,“所以你们这些神祇,永远不知道为何人间明明如此泥泞不堪,又偏偏如此风景壮阔,只要人一抬头,就能够看到,也许绝大多数人也就是看一眼而已,低头继续做事,可终究会让一小撮人心神往之,坐而论道,起而行之!”
                老秀才猛然间抬起手臂,高高指向天幕,“我俯瞰人间,我善待人间!”(444章)
                顾璨的道理,在他那边,是天衣无缝的,所以就连他陈平安,顾璨如此在乎的人,都说服不了他,直到顾璨和小泥鳅遇到了宫柳岛刘老成。
                你喜欢不讲理,可能在某个规矩之内,可以活得格外痛快,可是大道漫长,终究会有一天,任你拳头再大,就有比你拳头更大的人,随随便便打死你。(445章)
                陈平安想了想,算是给了马笃宜一个不是解释的解释,缓缓道:“既然是在做好事,事情大致做成了,不够圆满而已,就不要过多苛求了,贪墨三成的银子,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其实我的底线,还要更低一些,经办此事的官吏,中饱私囊,偷走四成,都可以接受。三成也好,四成也罢,就当是他们做着实在好事的回报了。”
                马笃宜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想要生气,又生气不起来,就干脆不说话了。
                陈平安笑道:“如果觉得心里不痛快,只要你愿意帮曾掖,我的底线,可以从四成变成两成,怎么样?”
                马笃宜这才心满意足,开始策马稍稍凑近曾掖那边,她与榆木疙瘩的少年,耐心解释一桩桩心得,一个个诀窍。(448章)


                IP属地:天津46楼2020-07-29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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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5 14:5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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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问道:“宫柳岛那边怎么样了?”
                  顾璨翻了个白眼,双手笼袖,“没劲得很,拍桌子瞪眼睛,一天到晚吵架。不过这也不奇怪,书简湖历史上最近几次推举江湖君主,最长的一次,足足拖了大半年呢,就差没在岛上建茅屋或是议事堂打地铺了。最短的一次,倒是才个把月,因为吵来吵去,吵得某人烦死了,那家伙就一口气宰了二十多位当时的岛主,然后当天就有了新任江湖君主,是那人的姘头,也是书简湖唯一一位以女子身份、坐上江湖君主这把交椅的修士。”(433章)
                  当初刘老成跻身上五境后,本该按照儒家书院订立的山上礼仪,可以开宗立派,只是刘老成却只是将一位关系莫逆的书简湖女修,推上江湖君王的宝座,自己则离开了书简湖,居无定所,游历四方,再无音讯传回书简湖,这才使得好不容易有望统一的书简湖,继续保持群雄割据的乱世格局,这才有了刘志茂和青峡岛的飞快崛起,任由顾璨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外乡小崽子,在书简湖翻江倒海。(434章)
                  天姥岛岛主更是暴跳如雷,大声斥责刘志茂竟然坏了会盟规矩,在此期间,擅自对芙蓉山下死手!
                  刘志茂辩驳了几句,说自己又不是傻子,偏要在这会儿犯众怒,对一个属于青峡岛“飞地”的芙蓉山玩什么偷袭?
                  天姥岛将刘志茂骂了个狗血淋头,刘志茂二话不说,就跟虽非元婴修为却有一件极其罕见法宝的天姥岛岛主,来了一场捉对厮杀。(434章)
                  老人(刘老成)笑问道:“那个叫顾璨的小魔头,号称打遍书简湖无敌手?”(435章)
                  老人(刘老成)笑了笑,“什么时候书简湖的野修,已经这么不怕死了?一个小屁孩子,就敢这么抖搂威风?”
                  王观峰解释道:“朱荧王朝未必没有拉拢顾璨、掣肘刘志茂的想法,不然不会由着顾璨如此横行无忌,不过那条蛟龙的成长速度,不到三年就从地仙跻身了元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也确实让我们所有人有些发蒙。”
                  老人显然不是那种喜欢苛责下人的山上修士,点头道:“这不怪你们,之前我与两个朋友一起游历,聊到此事,境界和眼光高如他们,也是与你王观峰一般感想,差不多就是匪夷所思这么个意思了。”(435章)
                  刘志茂道:“我承认是有这回事,绝不否认。陈先生不是有一把半仙兵吗?可以往我心口或是头颅,刺上一剑,我绝不还手。你我从此恩怨两清!在那之后,如果陈先生再要不依不饶,那就试试看。”
                  陈平安笑了笑,“你们书简湖的行事风格,我又领教到了,真是百看不厌,每天都有新鲜事。”(438章)


                  IP属地:天津50楼2020-07-29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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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善恶之顾璨
                    后来因为顾璨经常光顾屋子,从秋末到入冬,就喜欢在屋门口那边坐很久,不是晒太阳打盹儿,就是跟小泥鳅唠嗑,陈平安便在逛一座紫竹岛的时候,跟那位极有书卷气的岛主,求了三竿紫竹,两大一小,前者劈砍打造了两张小竹椅,后者烘烧打磨成了一根鱼竿。只是做了鱼竿,身处书简湖,却一直没有机会钓鱼。(436章)
                    他抱住陈平安的脖子,轻声道:“陈平安,你是不是要把小泥鳅收回去了?炭雪对你其实还是挺怕的,毕竟你算是小泥鳅真正的主人,跟了你,我也不担心她会受委屈,换成别人,一旦我护不住她,我恨不得炭雪死了算数,但是你拿走,我能接受,而且以后我肯定不后悔。你是知道我性子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你留着吧。炭雪如今跟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做自己的事。”
                    “到底是为啥?不怕炭雪跟着我,纯粹是为虎作伥吗?”
                    “我以前在桐叶洲得了件仙家法宝,是一把剑,名叫痴心,也可以叫吃心,吃人心肝的吃心,往人心口一戳,就可以提升品秩。我一开始特别反感,别说拿着它跟人厮杀,就是看一眼都觉得膈应,后来总算想明白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君子不器,才能驾驭万物。算了,这些道理,你也不爱听,我不说便是。”
                    “说吧,不知为什么,以前觉得心烦意乱,现在听你唠叨这些,倒也不算听进去,还是会左耳进右耳出,可是听着挺顺耳的。陈平安,你说怪不怪?”
                    陈平安却转移话题了,“这是第二次了。”
                    顾璨哦了一声,“我心里有数的,一次是没有离开青峡岛,这次是救了我。再有一次,你就不会理我了,只把我当做陌生人。”
                    陈平安淡然道:“还算知道点好歹,有点良心。”(437章)
                    “陈平安,我还是想要知道,这次为什么救我?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失望,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会带着小泥鳅经常去屋子门口那边,哪怕没有什么事情,也要在那边坐会儿。”
                    “不要说话了。”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小泥鳅已经在水底老窝趴着,我已经感觉好些了。陈平安,说说看呗,我还想听……听一听你的道理。”
                    陈平安喉结微动,强行咽下那口鲜血,只要顾璨愿意听他说,他就愿意说给顾璨听,脸色已经比顾璨还要雪白的陈平安,胸口急剧起伏,轻轻吐纳几次,略微平稳之后,沙哑道:“我与你做过了切割与圈定,这是弈棋衍生出来的说法,也能够拿来练剑,简单来说,前者,就像我搬出春庭府,去住在山门口的屋子里。后者,就是我一直在看着你,你只要不走出那个我认为没有犯错的圈子,我就帮你,我就还是你最早认识的那个泥瓶巷邻居。”
                    “那如果你到了青峡岛后,我还是滥杀无辜呢?你会离开吗?还是打死我?”
                    “我会尽力拦着,让你不犯错,就像今天拦着刘老成杀你一样。而且我也不会离开书简湖,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去做,既是为你,也是为自己。”(437章)
                    “可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活得开心和痛快吗?”
                    “关于这个又绕回原点的问题,我的答案,当然可以给你,可你未必听得进去,就不去说了。所以我希望将来你可以走出书简湖,自己去亲眼看看更大的江湖。对了,我收了开山大弟子,是个小姑娘,叫裴钱,以后你如果离开书简湖走江湖,或是你回龙泉郡的时候,我又不在,就可以找她。我觉得你们两个,会比较投缘,嗯,也有可能会相互看不顺眼。”(437章)
                    那夜在渡口,他其实已经想明白了死结中的一个症结所在。
                    他陈平安想要证明这一点,不难。
                    只需要在顾璨面前,不露痕迹地展现一两个细节,例如对某件身外物的重视程度,要超出顾璨更多。
                    顾璨的本心,跟陈平安有关的那块心田,一样会荒废,很快就变得杂草丛生,最终说不定以顾璨容易走极端的性情,还会与他陈平安反目成仇。
                    陈平安不愿意去验证,不想去试探人心。
                    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
                    撇开所有,只说恩怨和利益得失的话,不是怕顾璨会对自己的看法,会从亲人变成仇寇。
                    陈平安在自己心安之时,并不畏惧任何敌人在拳头上的强大,小巷蔡金简和苻南华,再到搬山猿,到之后所有道路上的敌人,都是如此。
                    陈平安不希望自己已经失去了当年的那个小鼻涕虫,再失去一个初衷是为了娘亲、走到这一步的书简湖顾璨。
                    更不想顾璨与自己一般伤心。(437章)
                    反观顾璨虽然桀骜不驯,不会真正做生意,可她田湖君只要持之以恒,反而容易付出一分,得到意外之喜的两分回报。小师弟到底还是个孩子,能够应付那些看似盘根交错、实则浮于表面的各方势力,可尚未真正了解隐藏在书简湖水底的那几条根本脉络,那才是书简湖的真正规矩。顾璨不会用人,只会杀人,不会守拙守成,只会一味进取,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所以理智告诉田湖君,顾璨身上可以押重注,但绝对不可以倾家荡产去支持顾璨,他太喜欢剑走偏锋了。(439章)
                    陈平安站在门口,“顾璨,我还以为你会说,只要炭雪死了,你也要自尽在我眼前的。我开门之前,还在想,这到底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你娘亲教给你的措辞。”
                    顾璨抬起头,无声而哭。
                    这是他离开家乡在书简湖这些年,第一次哭得重新像泥瓶巷当年那个小鼻涕虫。(442章)
                    陈平安缓缓问道:“为什么不跟我求情?是因为知道没有用吗?不愿意失去最后一次机会,因为帮炭雪开了口,我不但跟春庭府,跟你娘亲两清了,跟你顾璨也一样,最后一点点藕断丝连,也没了,是这样吗?是总算知道了哪怕有炭雪在,如今也未必在书简湖活得下去了,将炭雪换成我陈平安,当你们春庭府的门神,说不定你们娘俩还能继续像以前那么活着,就是稍微没那么痛快了,不太能够理直气壮告诉我,‘我就是喜欢杀人’了?可是比起哪天莫名其妙给一个都没见过面的修士,无冤无仇的,就给人随手一巴掌打死,一家人跑去在地底下团团圆圆,还是赚的?”
                    顾璨就是不说话,也不去擦拭满脸的鼻涕眼泪,就是那么直愣愣看着陈平安。
                    陈平安叹了口气,走到顾璨身前,弯腰递过去手中的炭笼。
                    踩在积雪中,每一步都踩出吱吱呀呀的踩雪声响。
                    顾璨不接。
                    陈平安蹲下,面对面,看着顾璨,“小鼻涕虫,没关系,照实说,我都听着。”
                    顾璨抓起一大把雪,转过头去,往脸上糊了糊,这才转回头,哽咽道:“陈平安,你是最坏的人!”
                    陈平安哑然失笑,犹豫片刻,“在你们书简湖,我确实是好人。不是好人聪明了,就是坏人。”
                    顾璨眼泪一下子就决堤了,“你们书简湖,你们春庭府,你们娘俩!陈平安,你就喜欢说这样的话,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顾璨用双手手背遮掩脸庞,呜呜咽咽。
                    陈平安说道:“你回去吧。”
                    顾璨一拳打在陈平安胸膛,打得陈平安跌坐在雪地里。
                    顾璨站起身,踉跄跑走。
                    跑出去十数步外,顾璨停下脚步,没有转身,抽泣道:“陈平安,你比小泥鳅更重要,从来都是这样的。但是从现在起,不是这样了,就算小泥鳅死了,都比你好。”
                    陈平安坐在雪中,眺望着书简湖。
                    心止如水。(443章)
                    陈平安带着顾璨走向那座横波府废墟,缓缓道:“越是乱,越不能心急,忙中出错,最不可取。”
                    顾璨点点头。
                    陈平安问道:“黄鹂岛元袁,已经投靠大骊,知道吗?”
                    顾璨还是点头,“听说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上次与你见过后,吕采桑一次都没有来,倒是韩靖灵和黄鹤,在苏高山露面以及刘志茂出事后,专程来了趟青峡岛,黄鹤还想进你的屋子瞧瞧来着,给我拒绝了,当时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陈平安看了眼顾璨。
                    顾璨笑道:“我如今知道自己不聪明,但也不至于太傻吧?”
                    陈平安嗯了一声,“不要对韩靖灵和黄鹤这种人,感到失望,那就是傻。同时也不要对吕采桑感到失望,那是不够聪明。你们是真正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要设身处地,多考虑对方的处境,吕采桑也有自己的师门和责任,真正的朋友,要多体谅,世事复杂,不要奢望尽善尽美,有是最好,没有,就将那份感情余着,说不定将来的那天,就等来了一份最好的朋友友谊,到时候如一坛醇酒,再痛饮一番也不迟。”
                    顾璨沉默不言,“陈平安,我这会儿听进去你的道理,是不是太晚了。”
                    陈平安摇头道:“不晚。”
                    顾璨说道:“可是我还是那个顾璨,怎么办?”
                    陈平安说道:“好了一点是一点,道理多一个是一个。”
                    两人不再言语,就这么走到了断壁残垣一片废墟的横波府旧址。
                    陈平安问道:“你想不想跟着我一起离开书简湖,还会回来的,就像我这次这样。”
                    顾璨反问道:“那我娘亲怎么办?”
                    陈平安没有给出答案。
                    他只是给出选择。
                    顾璨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不走,我走了,不放心。哪怕我留在这里,没有半点用处,但是就这么走了,我心里过不去,已经对不住你,再对不住小泥鳅,我不能再对不起我娘亲。我还是不会后悔的,陈平安,你要骂我就骂吧。”
                    陈平安没有坚持己见,更没有骂顾璨。
                    顾璨有些奇怪。
                    陈平安双手笼袖,看着一脸疑惑的顾璨,轻声道:“陈平安骂过泥瓶巷的小鼻涕虫吗?”
                    顾璨笑了。
                    也哭了。
                    原来是这样啊,陈平安的道理,就这么简单啊。(452章)
                    陈平安这趟青峡岛之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其实顾璨走或留,都无关大局走势,事实上如今陈平安也改变不了太多,幕后有些事情,无论是大骊苏高山的举措、书简湖的变天、那拨宫柳岛修士的谋划,陈平安只要还不愿意离开宝瓶洲中部,顾璨身在哪里都一样。
                    可是顾璨自己愿意留在青峡岛,守着春庭府,是最好。(453章)
                    陈平安登上青峡岛,先在山门屋子里边坐了会儿,发现并无灰尘,很快释然,应该是顾璨做的。
                    看似违反了双方的约定,可其实这是好事。(455章)


                    IP属地:天津56楼2020-07-29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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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善恶之小泥鳅
                      陈平安没有抬头,只是盯着那枚一断再断的竹简,“我们家乡有句俗语,叫藕不过桥,竹不过沟。你听说过吗?”
                      炭雪犹豫了下,轻声道:“在骊珠洞天,灵智未开,到了青峡岛,奴婢才开始真正记事,后来在春庭府,听顾璨娘亲随口提到过。”
                      陈平安终于抬起头,笑道:“脾气跟顾璨一样,不过这些话里话的学问,是跟婶婶学的?”
                      炭雪默不作声,睫毛微颤,楚楚可怜。
                      陈平安说道:“我在顾璨那边,已经两次问心有愧了,至于婶婶那边,也算还清了。现在就剩下你了,小泥鳅。”
                      炭雪缓缓抬起头,一双黄金色的竖立眼眸,死死盯住那个坐在书案后边的账房先生。
                      屋内杀气之重,以至于门外风雪呼啸。
                      自己如今虚弱不已,可他又好到哪里去?!比自己更加病秧子!
                      一旦涉及大道和生死,她可不会有丝毫含糊,在那之外,她甚至可以为陈平安鞍前马后,百依百顺,以半个主人看待,对他尊敬有加。
                      她这与顾璨,何尝不是天生投缘,大道契合。(441章)
                      陈平安站在她身前,“你帮着顾璨杀这杀那,杀得兴起,杀得痛快淋漓,图什么?当然,你们两个大道休戚相关,你不会坑害顾璨之外,只是你顺着双方的本心,成天胡作非为之外,你不一样是傻乎乎想着帮助顾璨站稳脚跟,再帮助刘志茂和青峡岛,吞并整座书简湖,到时候好让你吃掉半壁江山的书简湖水运,作为你豪赌一场,冒险跻身玉璞境的立身之本吗?”
                      陈平安一手持缚妖索,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戳在她额头上,“多大的碗,盛多少的饭,这点道理都不懂?!真不怕撑死你?!”
                      她满脸怒容,浑身颤抖,很想很想一爪递出,当场剖出眼前这个病秧子的那颗心。
                      但是她不敢。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那把如今被挂在墙壁上的半仙兵。
                      而不是什么情分,什么香火情。
                      甚至在内心深处,她在陈平安身上,察觉到一丝天生压胜的古怪气息。(441章)
                      陈平安收回手,咳嗽不断,沙哑道:“你只见过一个玉璞境刘老成,就差点死了。”
                      她恼羞成怒,咬牙切齿。
                      那双金黄色眼眸中的杀意越来越浓郁,她根本不去掩饰。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盯着这条顺风顺水的所谓真龙后裔,“到底是为什么,让你和顾璨,觉得杀人是没有错的,自己被杀也是死无遗憾的?顾璨这种人,你这种蛟龙,还有顾璨娘亲这种看似精明的人,如果我不认识你们,知不知道,就算是我路过书简湖,就算我只有这点修为,哪怕一拳不出,一剑不递,只是跟刘志茂、刘老成、粒粟岛岛主他们喝喝茶,聊聊天,跟他们做一笔笔买卖,我在书简湖待上几年,你们就可以死上几次?”
                      她冷笑道:“那你倒是杀啊?怎么不杀?”
                      她似乎刹那之间变得很开心,微笑道:“我知道,你陈平安能够走到今天,你比顾璨聪明太多太多了,你简直就是心细如发,每一步都在算计,甚至连最细微的人心,你都在探究。可是又怎么样呢?不是大道崩坏了吗?陈平安,你真知道顾璨那晚是什么心情吗?你说修行出了岔子,才吐了血,顾璨是不如你聪明,可他真不算傻,真不知道你在撒谎?我好歹是元婴境界,真看不出你身体出了天大的问题?只是顾璨呢,心软,到底是个那么点大的孩子,不敢问了,我呢,是不乐意说了,你实力弱上一分,我就可以少怕你一分。事实证明,我是错了一半,不该只将你当做靠着身份和背景的家伙,哎呦,果真如陈先生所说,我蠢得很呢,真不聪明。所幸运气不错,猜对了一半,不多不少,你竟然能够只凭一己之力,就拦下了刘老成,然后我就活下来了,你受了重伤,此消彼长,我现在就能一巴掌拍死你,就像拍死那些死了都没办法当成进补食物的蝼蚁,一模一样。”
                      陈平安随手将捆妖索丢在桌上,双手掌心贴拢,也笑了,“这就对了,这些话不说出口,我都替你累得慌,你装的真不算好,我又看得真切,你我都心累。现在,我们其实是在一条线上了。”(441章)
                      那条小泥鳅咬紧嘴唇,沉默片刻,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陈平安,你不要逼我在今天就杀了你!”
                      陈平安微微偏移脑袋,笑问道:“为什么要杀我?杀了我,你和顾璨,还有春庭府,不等于是少掉一座靠山了吗?看看,刚刚说你傻,坏都坏得愚蠢,还不承认。”(441章)
                      她掩嘴娇笑,“陈先生有本事与顾璨说去,我是听不进去的,只会当做耳旁风,顾璨如今心性不稳,不如挑个某个雪后的大太阳,陈先生与小鼻涕虫坐在小竹椅上,一个说,一个听,就像之前在饭桌上嘛,顾璨如今多半是愿意听了的,可能还是不会当真,但好歹愿意听一听了。”(441章)
                      陈平安见她丝毫不敢动弹,被一把半仙兵洞穿了心脏,哪怕是巅峰状态的元婴,都是重创。
                      陈平安对于她的惨状,无动于衷,默默消化、汲取那颗丹药的灵气,缓缓道:“今天是冬至,家乡习俗会坐在一起吃顿饺子,我先前与顾璨说过那番话,自己算过你们元婴蛟龙的大致痊愈速度,也一直查探顾璨的身体状况,加在一起判断你何时可以登岸,我记得春庭府的大致晚饭时间,以及想过你多半不愿在青峡岛修士眼中现身、只会以地仙神通,来此敲门找我的可能性,所以不早不晚,大概是在你敲门前一炷香之前,我吃了足足三颗补气丹药,你呢,又不知道我的真正的根脚,仗着元婴修为,更不愿意仔细探究我的那座本命水府,所以你不知道,我这会儿全力驾驭这把剑仙,是可以做到的,就是代价稍微大了点,不过没关系,值得的。比如刚才吓唬你一动就死,其实也是吓唬你的,不然我哪有机会补充灵气。至于现在呢,你是真会死的。”
                      陈平安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招手,驾驭那块玉牌从地上飞起,轻轻握在手中。
                      似乎根本不怕那条泥鳅的垂死挣扎和临死反扑,就那么直接走到她身前几步外,陈平安笑问道:“元婴境界的空架子,金丹地仙的修为,真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光明正大地对我起杀心。有杀心也就算了,你有本事支撑起这份杀心杀意吗?你看看我,几乎从登上青峡岛开始,就开始算计你了,直到刘老成一战之后,认清了你比顾璨还教不会之后,就开始真正布局,在屋子里边,从头到尾,都是在跟你讲道理,所以说,道理,还是要讲一讲的,没用?我看很有用。只是与好人坏人,讲理的方式不太一样,很多好人就是没弄清楚这点,才吃了那么多苦头,白白让这个世道亏欠自己。”(441章)
                      万灵皆畏死,性命,这是最实在的东西,这就是眼前这个家伙所谓小的那个一,这点,炭雪其实听懂了,先前只是装作不懂。
                      当她清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甚至可以感知到玄之又玄的大道,在点滴溃散,这就像世上最守财奴的富家翁,眼睁睁看着一颗颗金元宝掉在地上,死活捡不起来。(442章)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那么错在哪里?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陈平安说道:“如果我说错在你不该身为一条真龙后裔的扈从,不该以自身极其强大的心神和意志,不断对顾璨的心性进行潜移默化,事实上,刘志茂根本不算是顾璨的师父,顾璨的娘亲,还有你这条**,才是。因为顾璨对你们两个,最放心。对于刘志茂,反而一直心怀戒备,所以刘志茂对他的影响,当然不算小,顾璨对于书简湖的认知,以及在这座茅坑里的处世之道,很大程度上还是在偷偷学习刘志茂。可是跟你们相比,还是差远了。我这么讲,你肯定不认错。那就当你错在太蠢好了,以为我也是书简湖的其中之一,只要修为不够高,就都会被你一力降十会。”(442章)
                      陈平安拿起养剑葫喝了一口酒,指了指炭雪,“我给了她很多次机会,哪怕只要抓住一次,她都不会是这个下场,怨谁?怨我不够菩萨心肠?退一万步说,可我也不是菩萨啊。”(442章)
                      陈平安打开门,进了屋子,炭雪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不想死。”
                      陈平安关上门后,“这就是你的道理?”
                      陈平安没有再理睬她,在书案和桌上点燃两盏灯火,从竹箱搬出那座“下狱”阎王殿,放在桌上。
                      继续做着这大半个月来的事情。
                      她就一直被钉死在门口。
                      等到后半夜。
                      精疲力尽的陈平安喝酒提神后,收起了那座木质阁楼放回竹箱。
                      手持炭笼,他走到窗口,望向窗外的书简湖,大雪停歇。
                      陈平安望着一座岛屿上大雪满山的冷寂景色,轻声道:“四页账本,三十二位,竟然没有一位阴物鬼魅敢开口,要我杀你报仇。所以我觉得你该死了,打算改变主意,准备不与大骊国师做买卖。春庭府那边,等我吃完了一大碗饺子,也没人帮你求情。就像你说的,先前我金色文胆自行崩碎,顾璨是不敢问,今夜是一样的,还是不敢。这会儿,刘志茂应该在春庭府,帮顾璨娘亲祛除了禁制,多半会被她视为头等好心肠的大恩人了。至于我呢,大概从今夜起,就是春庭府忘恩负义的仇人了。”
                      陈平安单手持炭笼,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住剑仙的剑柄。
                      她满脸泪水,道心几近崩溃,反复呢喃道:“陈平安,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陈平安摇摇头,“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风雪夜中,又有客至。
                      一位身穿墨青色蟒袍的少年,飞奔而来,他跪在门外雪地里。
                      陈平安持剑横扫,将她一分为二。
                      在门外的剑仙金色剑尖,横移出一段距离后,依旧没有被持剑之人拔出。
                      然后屋门被打开。(442章)


                      IP属地:天津58楼2020-07-29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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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
                        自己之所以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晚辈这边,如此低三下气,何尝不是大势所迫?不是那块玉牌,不是大骊铁骑,不是宝瓶洲中部的风云变幻?
                        不过陈平安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无比清楚这些,并且一言一行,都像是在恪守某种让刘志茂都感到极其古怪的……规矩。
                        并且当这种一句句话、一件件小事不断聚拢而成的规矩,逐渐水落石出后,刘志茂就愿意去信服。
                        刘志茂突然气笑道:“前有刘老祖,后有陈先生,看来我是真不合适待在书简湖了,搬家搬家,树挪死人挪活,陈先生若是真能给我讨要一块太平无事牌,我必有重礼相赠致谢!”(442章)
                        刘志茂开门见山道:“当年你和钓鱼房耗时八年,才帮我辛苦找到那位金丹女修的转世,当时劝我可以将其拘押在青峡岛上,但是绝不可以在她身上动手脚,将来一旦刘老成重返宫柳岛,最后撕破脸皮的时候,才道破此事,凭借此举,说不定我刘志茂可以自救一命,我当时不信,你便与我争执,我还说你是妇人之仁,对刘老成的心性揣摩,十分可笑。现在看来,你未必就对,但我肯定是错了。”
                        章靥面无表情道:“难得岛主肯认个错,不晓得明儿早上,太阳会不会从西边起来。”
                        刘志茂伸手点了点这个老犟头,气笑道:“就你这种臭脾气和这张臭嘴,换成别人,我早就宰了十次八次了。”
                        章靥哦了一声,“那我谢过岛主的不杀之恩。”
                        刘志茂正要说话,突然指了指画卷,说道:“看好了。”
                        画面上,顾璨跪在门外雪地里。
                        那个账房先生推开门后,在说完那句话后,抬起头,双手拎着炭笼,就这么仰头看着。
                        刘志茂脸色阴晴不定。
                        章靥说道:“我劝岛主还是撤了吧,不过我估摸着还是没个屁用。”
                        刘志茂先伸出一根手指,在画卷某处轻轻一点,然后一挥袖子,真的撤去了这幅画卷。(443章)
                        刘志茂说道:“章靥,你找个良辰吉日,然后在今年年底,不要等到开春,就悄悄离开书简湖吧,走得远一点,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过完最后的甲子光阴。”
                        章靥皱紧眉头,疑惑道:“形势已经恶劣到这份上了?”
                        刘志茂犹豫了一下,坦诚道:“目前来看,其实不算最坏,可是世事难料,大骊宋氏入主书简湖,是大势所趋,一旦哪天大骊脑子抽筋了,或是觉得给刘老成瓜分太多,想要在我身上找补回来,青峡岛就会被秋后算账,到时候大骊随便找个由头,宰了我,既能够让书简湖大快人心,还能得了十几座大岛屿的家当,换成我是大骊管事情的,铁定做啊,指不定这会儿就开始磨刀了。”
                        刘志茂拍了拍章靥的肩膀,“不是在故意收买人心,你如果不是章靥,一个不上不下的龙门境修士,算个屁,哪里需要我刘志茂如此婆婆妈妈,絮叨个半天,有这闲功夫,我闭关修行不行啊?不小心修出个玉璞境,他娘的看大骊还敢不敢磨刀,还舍不舍得卸磨杀驴,同样是玉璞境,一个阮邛,都快给大骊宋氏捧上天了。我这个只差半步的元婴,比起阮邛,真是半境之差,就要气死人。”
                        “话说回来,怎么收买人心,当年还是你手把手教我的。”
                        刘志茂从章靥肩头,收起手,又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笑道:“我希望身边的老伙计,总归得有一个人,够有个善终的结局。反正是举手之劳,别谢我啊,不然就见外了。”
                        章靥突然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老***,真有给大骊或是刘老成活活打死的一天,然后我躲起来了,六十年过去了,我还怎么在黄泉路上追上你,陪你说说话?”
                        章靥摇摇头,轻声道:“我不走。”
                        刘志茂看着这个又犯倔的家伙,说了句题外话,“你倒是能跟咱们那位账房先生当个朋友,聪明的时候,聪明得根本不像个好人。犟劲上头的时候,就像个脑子进水的傻子。”
                        章靥道:“你现在心性不太对劲,无益于修行,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时候一口气坠下,你这辈子都很难再提起来,还怎么跻身上五境?那么多大风大浪都熬过来了,难道还不清楚,多少死在我们手上的对手,都是只差了一口气的事情?”
                        刘志茂哎呦一声,“章靥,可以啊,又开始教训起来了,还敢跟我谈修行了,真以为咱俩还是当年两个观海境的愣头青啊?”
                        章靥笑道:“我跻身洞府境的时候,能算是愣头青,你刘志茂那会儿,年纪已经不小了,没办法,你们这些野狗刨食的山泽野修嘛,混得就是比我们谱牒仙师要差劲很多。”
                        刘志茂嘲笑道:“在书简湖当了这么多年的野修,到头来还是愿意以谱牒仙师自居啊?”
                        章靥喃喃道:“有件事情,一直放在心底没跟人讲过,我在跟着那个叫刘志茂的家伙,来到书简湖的第一天起,就无比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亲眼看到那个刘志茂以野修身份,在书简湖开宗立派。所以这些年,我经常去一个地方逛荡,那是我和刘志茂在书简湖最早的立足之地,一个跟横波府同名的小岛屿,横波岛,巴掌大小的地儿,后来给一位当时来看无可匹敌的金丹仇家,直接用本命法宝给打没了,真是气死我了,当时背着那个半点没有气馁的刘志茂,一个人划船过去,在那边默默流泪,哭也,苦也。”(443章)
                        笑谈之后,才刚刚收拾好火炉陶罐,陈平安就一拍养剑葫,飞剑十五飞掠而去,陈平安当着刘老成的面,说道:“先去青峡岛告知刘志茂,就说宫柳岛刘老成跟我在一起,要他开启护山阵法,我会独自登岸。”
                        刘老成问道:“只是发号施令,不再编个借口?不然刘志茂岂不是要疑神疑鬼?”
                        陈平安回答道:“说多了,他反而不敢开启阵法。”
                        刘老成点点头,“单刀直入,要么吓唬住对手,要么就撕破脸皮,适合刘志茂这种人,就不能给他们任何回旋余地。”
                        陈平安眼睛一亮。
                        刘老成笑道:“怎么,我随口一说,你就有所得?”
                        陈平安点头道:“我先前只是模模糊糊知道应该这么做,但是不如刘岛主说得这般透彻,嗯,就像刘岛主在我面前摆了一把尺子,我以往对于人事,是追求不走极端,可刘岛主却教我对付刘志茂这类人,恰恰相反,要将他们不断往两端挤去。”(445章)
                        渡船经过几座素鳞岛在内的藩属岛屿,来到了青峡岛地界,果然山水阵法已经被刘志茂开启。
                        在刘志茂看来,这当然会惹来刘老成的不悦,只是他与陈平安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旦拒绝陈平安的要求,就得承受相对应的后果,只能是两权相害取其轻。而且刘志茂虽然死活想不出,为何刘老祖愿意陪着陈平安一起坐船返回青峡岛,但是刘志茂不断告诉自己,陈平安做事情,喜欢讲规矩,无论刘老成想要做什么,人是陈平安带来的,未必摆得平所有事情,可最少会跟青峡岛一起解决这个烂摊子,而不是置身事外,拍拍屁股走人。
                        这就是一个所谓的“好人”,带来的无形影响,如那春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哪怕是刘志茂这样可谓恶贯满盈的坏人,都要认。(445章)
                        刘志茂开门见山道:“按照陈先生离开青峡岛之前的叮嘱,我已经悄悄撤去朱弦府红酥的禁制,但是没有主动将其送往宫柳岛,向刘老成示好。如今刘老成与陈先生亦是盟友,哪怕朋友的朋友,未必就是朋友,可咱们青峡岛与宫柳岛的关系,受惠于陈先生,已经有所缓和。谭元仪专程拜访过青峡岛,明显已经对陈先生愈发尊敬几分,所以我此次亲自跑腿一趟,除了给陈先生捎带大骊传讯飞剑,还有一份小礼物,就当是青峡岛送给陈先生的开春拜年礼,陈先生不要拒绝,这本就是青峡岛的多年规矩,正月里,岛屿供奉,人人有份。”
                        陈平安笑道:“青峡岛的大小、老旧规矩,我门儿清,所以哪怕刘岛主不给,我也会提醒刘岛主的。”(449章)
                        陈平安放下邸报。
                        双手笼袖,陷入沉思。
                        刘志茂的生死,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
                        以常理来说,苏高山对于刘志茂这种知晓审时度势的大修士,还是会拉拢居多,况且刘志茂还是最早投靠大骊的半个自家人。(453章)
                        陈平安其实能够理解这位书生的困境。
                        与他自己在书简湖的处境,如出一辙。
                        他要不要与虎谋皮,与本是生死之仇、本该不死不休的刘志茂,成为盟友?一起为书简湖制定规矩?不做,自然省心省力,做了,别的不说,自己心中就得不痛快,有些时候,夜深人静,还要扪心自问,良心是不是缺斤少两了,会不会终究有一天,与顾璨一样,一步走错,步步无回头,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自己当年最喜不喜欢的那种人。
                        陈平安尊重书生的选择。
                        兴许不当官了,既有状元之才,又有家族底蕴,潜心之学数十年,桃李满国,难道就不是一种更好的破局之法?
                        也是。
                        那个美好的可能性,就摆在书生的道路前方。
                        陈平安如何舍得多说一句,书生你错了,就该一定要为了一时一地的老百姓福泽,当一个问心有愧的读书人,庙堂上多出一个好官,国家却少了一位真正的先生?其中的取舍与得失,陈平安不敢妄下定论。(454章)


                        IP属地:天津60楼2020-07-29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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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行合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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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是帮着阴物鬼魅完成那百般千种的心愿,再就是曾掖和马笃宜负责粥铺药铺一事,只不过梅釉国还算安稳,做得不多。
                          天下大乱,世道不好,老百姓们懵懵懂懂,惶惶恐恐,却无可奈何。(453章)
                          陈平安几乎可以断定,那人就是宫柳岛上外乡修士之一,头把交椅,不太可能,书简湖事关重大,不然不会出手镇压刘志茂,这就需要他亲自坐镇宫柳岛,所以应该是那拨过江龙中的二三把手,来盯梢自己,伺机而动。不幸中的万幸,对方并非是要直接打杀自己,看来是还没有想出一个不留隐患的万全之策,可一旦出手,必然是雷霆万钧。
                          对此,陈平安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感谢刘老成,刘老成非但没有为其出谋划策,甚至没有隔岸观火,反而暗中提醒了自己一次,泄露了天机。当然这里边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刘老成已经告诉对方那块陪祀圣人文庙玉牌的事情,外乡修士一样担心玉石俱焚,在根本上坏了他们在书简湖的大局谋划。
                          不过陈平安依稀觉得,刘老成是一个……妙人,前者可能性更大。
                          只可惜刘老成如今也不是最终决定书简湖走势的人物,使得辛苦打造出来的棋盘,与刘志茂、谭元仪,以及与刘老成,两块棋形都毁于一旦,陈平安不得不承认,这副棋盘,就只差没有被人掀翻在地,现在是大骊主将苏高山,和那拨外乡修士在以书简湖下棋,包括他陈平安在内,其余人等,全部得靠边站。(454章)
                          除了方便曾掖和马笃宜修行,选择在旌州逗留,其实还有一个更加隐蔽的原因。
                          根据春花江畔那座客栈的仙家邸报记载,那横空出世的青衣女子和白衣少年,曾经在旌州地界上空,拦下过一次朱荧王朝那位被誉为“一脚已在元婴境”的金丹老剑修,除去这次交手,旌州前后,又有总计三次的“停步”厮杀,最终在梅釉国与朱荧王朝接壤的边境,刚好斩杀剑修。
                          陈平安猜测崔东山和阮秀姑娘是在“钓鱼”,诱使一两位元婴剑修离开山头,失去山水阵法的庇护,然后不管不顾地赶往梅釉国版图,救下那名大道有望、国之重器的金丹剑修。
                          不然以崔东山的元婴修为和一身法宝,对付一个金丹剑修,根本无需麻烦。
                          极有可能,梅釉国边境一带,就藏着兵家阮邛或是墨家许弱,即便是两人都在,陈平安都不会感到奇怪。(454章)
                          在一处边境关隘,陈平安停马不前,让曾掖和马笃宜先行过关,陈平安独自驱马转向一座丘垅,登顶之后,刚好有一位老修士缓缓走向坡顶,陈平安翻身下马,老修士以略显生疏的宝瓶洲雅言笑道:“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对你很熟悉了。”
                          ……
                          如今宝瓶洲大乱,需要那位陪祀圣人盯着人和事,实在太多,北俱芦洲天君谢实,大骊藩王宋长镜,朱荧王朝皇帝,等等,怎么都轮不到她和那个陈平安,即使被拘押在水牢底层的刘志茂亲口所说,如今陈平安身上带着那块“吾善养浩然气”的圣人玉牌,但是关于坐在一洲天幕的陪祀圣人,她多少知晓些内幕,只要脚下人间没有太过出奇的厮杀,就不会转移视线,瞥上一眼,至于类似太平山老宗主亲自出手追杀背剑老猿,声势实在太大,肯定会被桐叶洲圣人第一时间察觉。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一些该有的礼数,终归是多比少好,有比无好。(455章)
                          陈平安当然没有真去喝一口酒,笑道:“你们就在这边停步吧,记得不要打搅附近百姓,都好好修行,相互督促,不可懈怠。我争取最晚明年开春时分,赶来与你们汇合,说不定可以更早一些。到时候咱们就要往书简湖南边走了,那边瘴气横生,多山泽精怪,据说还有邪修和魔道中人,会比石毫国和梅釉国危险很多,你们两个别拖后腿太多。”(455章)
                          根据那个元婴老修士李芙蕖的含蓄说法,派遣她离开宫柳岛的主使,是一位桐叶宗的上五境修士,曾经管着一宗祖师堂的清规戒律,地位尊崇,哪怕是杜懋在世之时,也是相当有威势的存在,现任桐叶宗宗主都要喊一声师伯。
                          这还不算最让陈平安忧虑的事情。
                          ……
                          不管刘老成当时为何会出现在那边,刘老成一挥袖子,收起了几近仙人境修为的掌观山河神通,一名山泽野修,总得有一样或是几种特别出彩的拿手好戏,杀力巨大却极其隐蔽的杀招或是法宝,乌龟壳一般庇护阴神阳神的本命物,逃跑,窥探,多多益善,技多不压身,本事越杂且精,没有靠山的野修就能活命越久。
                          李芙蕖拔地而起,化虹飞掠远去,关隘上空如冬雷震动,轰隆作响。
                          刘老成随之现身后,微笑道:“好小子,还是讲一点江湖道义的,算你聪明。不然……呵呵。”(455章)


                          IP属地:天津69楼2020-08-03 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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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行合一6
                            陈平安直接从一条只有樵夫行走的荒芜小路,徒步翻越山岭边境,去找了一个人。
                            一个能够降服心猿的年轻僧人。
                            到了那处山崖下,陈平安停下脚步,双手合十,向高处石窟行礼。
                            年轻僧人从蒲团上起身,似乎并无惊讶,还礼,然后伸出一只手掌,示意陈平安只管沿着峭壁攀援而上。
                            陈平安这一路行来,即便没有感知到有人跟踪,始终走得不算太快,稍稍假装呼吸不如平常顺畅些许,至于内里气象,自有李芙蕖的独门秘法帮忙遮掩,但还是需要处处小心,不然害人害己,既要连累李芙蕖,也会让自己置身于危境。
                            如山林猿猴攀岩而上。
                            年轻僧人站在狭窄石窟那边,在陈平安立定后,他才往里边盘腿坐下,却将那张蒲团让给了客人。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蒲团上。
                            至于那头心猿,一直闭眼,仿佛酣眠中。
                            年轻僧人开口道:“我来自桐叶洲,你们宝瓶洲雅言,我并不熟悉,关于佛理,我本就只知晓皮毛,又有两个文字障在,一为你我之间的言语,一为佛法之义与佛经之语的距离,我就更不敢妄言了。”
                            陈平安以桐叶洲雅言笑道:“还好,我游历过桐叶洲,会说那边的雅言,勉强可以破去一个小障。”
                            年轻枯槁僧人微微一笑,“施主可知桐叶洲有‘别出牛头一派’的说法?”
                            陈平安摇头道:“不知。我对于佛法,极其浅薄,先前几次游历,也无机会接触佛经。”
                            年轻僧人竖起单掌在身前,“不知也好,少去些心中藩篱。”
                            陈平安心念一起,却轻轻压下。
                            毕竟降服心猿一事,是眼前僧人的大道契机,外人不可轻易提及,就想要询问一些心中疑惑。
                            年轻僧人却已经笑道:“施主与佛法有缘,你我之间也有缘,前者肉眼可见,后者依稀可见。想必是施主游历桐叶洲北方之时,曾经走过一座山峰,见过了一位仿佛失心疯的小精怪,念念有词,不断询问‘这般心肠,如何成得佛’,对也不对?”
                            陈平安目瞪口呆。
                            年轻僧人微微一笑,“是了。”
                            年轻僧人望向石窟之外,好像看到了一洲之外的千万里,缓缓道:“问对了,我给不出答案。”
                            年轻僧人继续说道:“当年取经路上,我既是师父,也是弟子,一身化五而不知,深陷我执迷瘴,偶遇一座与人为善的山精洞窟,好心为我指路,后有风波,结果便是一棒下去,打杀无数。取经之路,在那个时候其实便又断了,一断再断,步步不回头。依然不知,远游一洲又一洲,历经千辛万苦,离了这座天下,终于见到了佛国净土,我却转头而回,手上心中,空空如也。”
                            年轻僧人喟叹一声,望向陈平安,“施主,问吧。”
                            陈平安便将心中一些疑问缓缓道出,既有佛经上的疑难,也有处世的困惑。
                            年轻僧人便以佛法解惑。
                            陈平安只看了几部崔东山推荐的佛家正经,对于佛家颇为复杂的派系传承,全无概念,况且也不是特别关心这些。
                            纯粹是以虔诚问道的心思,聆听这位桐叶洲远游僧人的回答。
                            其中有几处,陈平安印象极深,其中就有因明之学。
                            一问一答,回答之外,年轻僧人又有延伸,有些说法,竟然明显存在着儒道两教与百家学说的痕迹,僧人对此毫无顾忌。
                            当陈平安再无问题的时候,年轻僧人微笑道:“莫怕问了佛法,就会逃禅,这是世人误解。”
                            陈平安笑着点头。
                            他确实敬重佛法,却也不想真的去当僧人。
                            此后与年轻僧人聊了藕花福地那座心相寺的经历,尤其是与那位老和尚的闲聊,都一一与年轻僧人说过。
                            僧人听得认真,偶有会意,便轻轻佛唱一声。
                            最后陈平安从蒲团上站起身,后退一步,对着这位年轻僧人再次低头合十,“我已解惑了。”
                            年轻僧人随之起身,低头佛唱一声,喃喃道:“如去如来,神秀上座。”
                            陈平安退出石窟,原路返回山崖之下。
                            年轻僧人望向那张蒲团,再次双手合十,重复那了后半句,“神秀上座。”
                            陈平安不解其中深意。(455章)
                            陈平安笑道:“那是没得选的时候,这一点,你得先想清楚,什么叫真正没得选了,又为何会走到无路可走的那一步,再想一想,有没有可能,天无绝人之路,其实还有的选。”
                            陈平安也蹲下身,捡起一块搁在俗世王朝就是僭越的绿色琉璃瓦,“你现在可能觉得有些复杂,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搭建起这条脉络,所以觉得烦,很麻烦。其实没那么难,这就像一个人行走在山水之间,逢山铺路,逢水搭桥,你只要知道如何铺路搭桥,你就会发现,其实遇上山水阻路,人生的难关,没有那么难以过去,当然了,知道了铺路搭桥的法子,如何找那些材料,也会很累人,自己捡选石子,自己上山劈柴,实在没了钱,还要与朋友赊欠,甚至是要低声下气,去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借钱,才能铺好路搭起桥,但是当你过了河,登了山,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更甚至,到最后你也可能无法成功,但是只有到了那一刻,你才好说一句,我问心无愧了,依旧身陷绝境,再来谈先前你所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是合乎顺序之理了。”
                            顾璨低头喃喃道:“在书简湖,你就是这么做的吧。”(455章)
                            而陈平安则去了一趟池水城。
                            那块大骊太平无事牌,见不着苏高山的面,见一位驻守此城的随军修士,还是分量足够的。
                            结果进了戒备森严的范氏府邸后,见着了那位年轻修士,两人都面面相觑。
                            关翳然。
                            陈平安。
                            人生何处不相逢。
                            关翳然很客气,热情且真诚。
                            但是当陈平安说要将青峡岛顾璨娘亲送往龙泉郡后,关翳然却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公事公办,说此事可大可小,他不好擅自决断,必须上报给大将军苏高山。
                            ……
                            陈平安收回视线,关翳然站在旁边,笑道:“你的事情,先前只是有所耳闻,知道青峡岛有个奇怪的账房先生,没怎么上心,结果发现原来是你后,我近期便挑了些柳絮岛邸报,以及抽调了一些绿波亭谍报,深入了解了一下,不得不说,真是个最笨的法子了。”
                            陈平安笑道:“磨砖作镜,积雪为粮,万一真成了呢?”
                            关翳然说道:“不过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壮着胆子多写一封信给大将军,斗胆催促一番。这可不是邀功,更不是自夸,而是现在我还后怕不已,你是不晓得咱们大将军的脾气,我当年最早的老伍长,如今也算是个实权将军了,加上我当下的顶头上司,平日里对咱们吹胡子瞪眼睛,跟老丈人见女婿似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结果等他们自己见着了大将军,一个个跟耗子见着了猫,一个比一个会溜须拍马,都不带脸红的,所以我必须跟你讨要一两壶酒喝,压压惊。”(455章)
                            只不过如此一来,许多谋划,就又只能静观其变,说不定这一等,就只能等出一个无疾而终。
                            例如为书简湖制定一些新的规矩,例如在书简湖占据一座岛屿,专门为鬼物阴灵,打造一个与世无争、又有自保之力的山头门派。
                            陈平安其实想了很多,但既然世事难料,就只能跟着形势做出改变。
                            这其中的好好坏坏,起起伏伏,取舍得失,不足为外人道也。
                            很多事情,唯有沉默。(455章)
                            陈平安是在路上过的年。
                            就在马背上。
                            悠然自得。
                            不以为苦。
                            刚好在正月初一这天找到了等候已久的曾掖和马笃宜。
                            陈平安休息了一天,在初二这天启程,三骑绕着书简湖地界边境,一路南下。
                            最后在一座渡船早已停歇许久的仙家渡口,陈平安说要在这边等一个人,如果一旬之内,等不到,他们就继续赶路。(455章)
                            在仙家渡口,等了接近一旬光阴。
                            这天黄昏,一艘渡船竟然有胆子停靠渡口,只是当各路修士看到渡船上边的那面旗帜后,便恍然。
                            **的,是那大骊蛮子的战旗。
                            陈平安领着那个人返回客栈,曾掖和马笃宜神色尴尬。
                            因为是顾璨。
                            曾掖是纯粹害怕顾璨。
                            马笃宜则是心中忧虑,因为顾璨在这个时候出现,真不是什么好事。
                            许多阴物鬼魅的遗愿,原本在陈先生这边,行得通。极有可能一见到顾璨本人,就会当场反悔,甚至心中愤恨加剧,不少阴物都有可能直接变成彻底失去灵智的厉鬼,到时候就又要白白挥霍陈先生的符箓了。
                            陈平安当晚让曾掖从大书箱里边搬出下狱阎罗殿,放在自己屋内桌上。
                            屋内只有顾璨。(455章)
                            书简湖之难的群山之中。
                            又一年春夏秋冬。
                            一行人才走完了所有路程。
                            只是相较于之前两次,多了一个顾璨。
                            所以走得愈发缓慢,越发坎坷磨难。
                            至于与那些邪修鬼修的冲突,相比之下,不痛不痒。(455章)
                            顾璨也越来越沉默寡言,但是眼神坚定。
                            在此期间,顾璨有过彷徨,挣扎,愤怒,甚至还有两次都要选择放弃。
                            那个从青色棉袍换成了青衫又换回了棉布的陈先生,言语不多,只是站在顾璨身边,有些时候会说话,有些时候,会沉默。(455章)
                            顾璨突然说道:“陈平安,接下来,让我自己走下去吧。”
                            陈平安转头看着眼神坚毅的顾璨,温声问道:“想好了吗?可能会死的。我可以再陪你走一年。”
                            顾璨摇头道:“足够了!”(455章)


                            IP属地:天津70楼2020-08-03 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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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5 14:5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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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天津71楼2020-08-03 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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