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渐靡，但见落英纷繁，桃色漫天，耳畔吴音呢喃，宛如江南细流，轻柔澄澈，在这片桃色中悠悠地散开，却又如影随形。一抹亮白在桃色中若隐若现，伴着那道轻软吴音，翩然起舞。光洁细致的裸足和着歌声，踏在遍地新落的桃花瓣上，羽衣翩跹，旋舞着，带起身畔的落英，飘舞着。蟮首微扬，墨黑的发丝自然地铺散在身后，随着舞姿飘扬着，朱唇轻启：“缈缈兮云凤，待君兮南山，思君兮太息，念公子兮不得闲，不得闲……”
“……展护卫？”温雅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带着几分忧心。
桃色忽邈，吴音忽息，再睁眼，依旧是开封府的小院，桃色不再，只有那棵经年的老树上冒出的几点新绿。展昭恍然间竟觉惋惜，留恋起那片桃色，那抹亮白。深吸一口气，展昭略带歉意地看向站定在一旁身着灰蓝儒衫的公孙策，抱剑道：“先生。”
“近来常见展护卫独自出神，不知学生能否帮得上忙？”公孙策方才刚踏进小院，便见展昭一人站定在院中，望着院中那棵老树出神，连他靠近都未曾发觉，不由担忧地问道。
“烦先生挂心了。属下无事。”展昭想起方才那抹亮白，那轻软的吴音，眉宇微皱，见公孙策面露忧色，复又正色道，“先生找属下可有事？”
公孙策见展昭不愿多谈，方想起他来小院的目的。便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檀木盒交给展昭，道：“大人让学生将此物交给展护卫，让展护卫自行定夺。”
展昭略显疑惑地接过公孙策递来的檀木盒。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在鼻端，古朴的盒面上琢刻着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桃花上细碎地嵌着几颗淡粉色地玉石，使得桃花越发的娇艳动人。展昭解下锁头，打开了手中的檀木盒。
一张素雅的纸笺系着一条桃色的绸带，静静地躺在白缎铺就的盒底。展昭狐疑地抬眸，对上静立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展昭打开盒子的公孙策。“展护卫不妨打开看看。”公孙策伸手抚着颔下的山羊胡，细长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促狭，淡淡地催促着。展昭虽不解，却也只好依言取出盒中的纸笺，展开。
“上巳佳期，瑶华荷屋，盼君至。”落款——沅姬。
一抹淡淡的红晕染上如玉的面颊，展昭窘迫地看向公孙策：“先生，这？”
“佳人有约，展护卫可别辜负啊。”公孙策看着面前面色稍窘的展昭，眸中的笑意更深。
“先生莫开属下玩笑。”展昭闻言有些苦笑不得，“只是这瑶华荷屋……”展昭沉吟，复道，“可是近来在汴河上出现的那座画舫？”
“正是。”公孙策颔首道，“瑶华荷屋，初来汴京，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百姓，无人不知。展护卫可记得日前那个失踪案？”
展昭收起手中泛着淡香的纸笺，放入盒中，道：“属下明白了。请先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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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
汴京虽不若苏杭盛名，却也地处要道，南来北往，繁华了汴京。而汴河上停泊着不只有南来北往的船只，更有各色画舫，雕栏画帐，薄幔轻纱，彩带飞舞。瑶华荷屋便停泊在这片画舫之中。名为荷屋，却也着实不负荷屋之名，汴河上停泊的画舫，无论如何华贵纷呈，无论贵贱，却也脱不了船形。瑶华荷屋却独辟蹊径，以荷为形，缀以桃纱，中有楼阁，依形而建，宛若一株清莲濯污泥而自洁，清雅醉人。
展昭一身蓝衫信步走向荷屋，江风徐起，荷屋上桃纱纷扬，似乎又看到了那片桃色，恍然间似乎又听到了那轻软的吴音，伴着乐曲，轻轻柔柔地传入耳中。再定神，眼前却依然是桃纱纷扬，耳畔却是近旁的画舫上传来的调笑声。
怎么又是如此？展昭轻叹一声，摇摇头，抬步走进了荷屋。
方踏入荷屋，便有几个衣着艳丽女子迎了上来。“哟～好面生的俊哥儿～头回来么？”涂满丹寇的手伴着娇柔的调笑声伸向展昭如玉的面庞，近旁的几个女子以袖掩口，魅惑地笑着，不时抛来几个媚眼。展昭窘迫地躲开女子伸来的手，顺手扶住几个欲顺势倒入怀中的女子，正欲开口，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让开，让开，你们都让开。他是姑娘的客人。”
身边的艳装女子闻言，撇撇嘴，啐了一声，也无可奈何地四散开去。这时，展昭方才看清清脆声音的主人。一袭新绿裙衫，简简单单，只在腰间系了个香囊，香囊上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头上亦简简单单地用一根古朴的木簪别住，灵慧的双眸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展昭。
“多谢姑娘。”展昭抱剑，微笑道。
“不用谢，不用谢。”那女孩闻言连忙摆手，随即又向前一步，将身子凑近看着展昭，细细地打量着，忽笑道，“展公子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叫蒲儿，你可以叫我蒲儿～”
展昭不着痕迹地退后一小步，拉开了与蒲儿之间的距离：“蒲儿姑娘……。”
“错了，错了！不是蒲儿姑娘，是蒲儿～蒲儿～”蒲儿嘟起嘴，那双灵慧的大眼稍嫌不满地看着展昭，纠正着展昭的称呼。
“呃……”展昭正不知如何回应，清润如玉的面上浮现出窘态。蒲儿眨眨灵慧的双眸，欺身靠近展昭，正欲再次开口。
“蒲儿，你这丫头不要再戏弄展大哥了。”伴随着清爽利落的声音从右旁粉纱帘后传出，涂满丹寇的纤手拂开粉色的轻纱，一道明艳的身影自帘后款款而出，肤如凝脂，顾盼间，秋波暗送，掩不去那万千风华。
蒲儿闻声，俏皮的吐吐舌头，不甚情愿地拉回身子，转身跑到那女子身旁，道：“怜姐姐，是姑娘叫我来的。我哪敢戏弄人啊。”说罢伸手拉住女子的衣袖，轻轻地拽着。
那女子闻言，轻笑一声，抬手一点蒲儿的翘鼻，道：“你个鬼灵精，还不快回你家姑娘那。”“可……”蒲儿张口还欲说什么，却见那艳装女子双眸微瞪，只好悻悻作罢，回身冲静立在一旁面露讶色的展昭眨眨眼，未等那艳装女子训喝，一路小跑转到了帘后。
“展大哥，久见了。”那艳装女子嗔怪地看了眼跑远的蒲儿，复转过身，朝展昭一福，道。
“怜姑娘，久见了。”展昭亦抱拳回礼道，晴朗的双眸中滑过一丝怜惜，双眸微垂，掩去了眼中的流光。
“展大哥可赏脸到楼上一坐？”那艳装女子——莫怜转眸看了眼中堂中各自调情的男女。
“怜姑娘言重了。烦请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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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儿真可爱，嘻嘻

绕过几个回廊，莫怜在一道上挂“熙园”二字牌匾的门前停住，伸手还未触及屋门，一道清朗不羁的声音自屋内传出：“醉相思可带来了？”屋外的展昭闻言，剑眉微蹙，几不闻声地轻叹一声，如玉的面庞上不由得露出无可奈何地神情。
莫怜回头看了眼掩不去满脸无奈神色的展昭，轻笑一声，推开门道：“这不是来了。五爷可是片刻都等不得？”
屋内的白衣人手执酒壶，壶口微倾，一道清亮的酒液顺着壶口流入了白衣人面前的青瓷杯中，一面道：“岂是白爷爷等不得，分明是你不知被谁牵了魂，忘了白爷爷还在这等你的醉相思。”言罢，将手中的酒壶放置的一旁，侧过头，见到莫怜身后的展昭后，忽地一笑，道，“我道是谁让怜姑娘忘了五爷在这等酒，原来是开封府的那只猫。”
“白兄。”展昭正为白玉堂的出现而头疼着，想不通前些日子还待在江宁府的白玉堂怎么就突然出现在此。
“啧啧啧～”白玉堂挑眉看着走进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的展昭，道，“几月不见，猫大人竟也懂得踏足此处了。”
“展某因事而来，不比白兄。”展昭不动声色的接下白玉堂的挑衅，淡淡地还击道，“只是不知江宁婆婆是否知道白兄已离开江宁府。”
白玉堂面色一僵，倒酒的手微顿，随即又挑眉道，“怎么？开封府何时开始管起白爷爷的去向来了？怎么白爷爷又成什么莫名其妙的嫌犯了？”
“展某并无此意。”展昭见白玉堂又提起当年之事，暗道，果然是只斤斤计较的白老鼠。“莫非白兄在江宁府惹了江宁婆婆生气，方才来此避难。”言罢，还不忘轻飘飘地扫过白玉堂一眼。
“展小猫！你……”白玉堂丢下手中的酒杯，一把抓起身旁的画影，从椅上跳起，“有种来跟白爷爷打几个回合！”
“……匹夫之勇。”
“展小猫！”
“五爷。”见白玉堂跳脚不已，伸手欲拔出手中的画影与展昭大战，莫怜忙拉住白玉堂，将方才温好的醉相思递给白玉堂，“五爷，来，尝尝我们这儿的醉相思。这酒可是要现温的才够味，五爷可不要错过。”
白玉堂冷哼一声，顺势坐回桌旁，伸手接过莫怜递来的醉相思，侧过头，不再理会展昭，兀自品着。莫怜轻笑着将手中的另一个白玉杯递给展昭，道：“展大哥莫怪莫怜唐突，莫怜有一事相问。”


“怜姑娘请问。”展昭接过莫怜递来的白玉杯，点点头，道。
“不知道展大哥到此所为何事？”莫怜放下手上酒壶，亦在桌旁坐定，开口问道。
“怜姑娘，荷屋内可有个名唤‘沅姬’的女子？”
“沅姬？倒是个好名字。只是莫怜之前未曾听闻。”莫怜眼底晃过一丝讶色，随即又重归平静。
展昭垂眸，执着白玉杯的手细细地描绘着玉杯的边缘，并未言语。
这边厢，莫怜与展昭都不再言语，白玉堂放下手中的酒杯，挑眉道：“怎的？莫不是猫大人不相信怜姑娘所言？”话音刚落，见展昭抬眸望来，嘴角一撇，冷笑道，“五爷我倒是忘了这官府的人看谁都是犯人。”
“白玉堂！”展昭闻言，瞪圆了一双猫眼，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确实不信莫怜所言，白玉堂并未冤枉他。垂眸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莫怜见状，忙开口道：“五爷，展大哥并未说不信莫怜。您这回可冤枉展大哥了。”
“怜姑娘……”展昭欲言又止，顿了顿，终是将要出口的话语吞回肚中。
“罢罢罢，这醉相思五爷也尝过了。”白玉堂长身而起，伸手一拍，放置在桌面上的画影应声而起，白玉堂顺势握住，复道，“怜姑娘，多谢了。就此别过。”话音刚落，一个起身自窗口跃出。
“怜姑娘，展某也打扰多时了。告辞。”展昭亦起身，抱剑道。言罢起身拿起放置在桌旁的巨阙，旋身欲走。
“莫怜送展大哥。”莫怜亦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展昭身边。展昭看着眼前的女子，当年如月般明丽的眼眸，如今却被愁伤掩去了光华。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是他的错，也是那人的错。他们都错了。低叹一声，展昭开口道：
“怜姑娘，当年……”
“展大哥不要说了！”莫怜打断展昭的话，率先走出了屋门，“当年的事莫怜已经想通了，也放下了，请展大哥不要再提了。”
“如此……甚好。”


夜晚。瑶华菏屋。
月色穿过窗棂撒入屋中，屋内壁上的画中人或立或卧，或饮酒，或高歌因娇柔的月色与壁前垂落的薄纱而更加朦胧，宛若仙境。壁前排列着几席坐席，被人紧紧地排列在一起，而蒲儿正趴在席子上抓着层薄被睡得正香，似乎梦到了什么美梦，甜甜地笑着，迷糊不清地喊着“……姑娘……”。而蒲儿正对面的窗前，站着一个女子，身上只着一层薄薄的内衫。春日的晚上，还有些清寒，然而那女子似乎感觉不到这股清寒，依旧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喧嚣声。许是月色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窗外的灯火，女子的眼睛透着些迷离。
青儿走至窗边，将手中的大氅披在了静立在窗旁的女子身上，垂眸将手中的结打好，对那女子说道：“春寒未尽，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无妨。我还想再看会。”那女子回过头微微一笑，再次将目光放到了窗外。窗外，夜晚的汴河生活才刚刚开始，丝竹声声交织，觥筹交错，媚语缠丝，好一派繁华。
“姑娘，这样好吗？”半晌，青儿忽低声问道，抬眸看向窗旁的女子，消瘦的身形印着夜色中光怪陆离的汴河，似乎更加飘渺，几欲乘着这夜风离去一般。青儿心中一疼，下意识地咬住下唇。
“怎么？青儿你哪里想不通。”那女子也不回头，似乎被窗外的世界迷住一般，双眼依旧透着几丝迷离。
“姑娘，这样不是毁了展昭对怜姐姐的信任了吗？”青儿松开紧咬着下唇的牙齿，急切地问道。
那女子轻笑一声，终是转过身来，走到青儿身旁，安抚似的拍了拍青儿的肩膀，侧身走过，方才开口说道：“展昭若是如此轻易收回自己的信任，那也不是展昭了。他只会寻根究底，来证明莫怜的清白。这样，猫就上了饵了。青儿，你可明白了？”
“青儿明白了。”
“罢了，这烦心事过几日再说，如今那只猫正忙着抓饵，我们也要好好准备下那天的事。你先下去安排吧。”
“是。青儿告退。”蒲儿退出房门，顺手将房门掩住。待青儿的身影消失的房门外，那女子从柜中取出一幅卷轴，走至屏风前案几边，跪坐下来，将那副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仿若手中的不是一幅卷轴，而是易碎的玻璃。
将那卷轴铺展在几案上，一幅未完成的女子工笔画慢慢呈现在女子的面前。曼妙的身形，柔韧的腰肢，纤柔的皓腕，仿若世间女子所有的美都能在那女子身上寻得。但画毕竟是未成，拥有这样美丽身形的画中人的面庞却只有几笔简单的勾勒。然而，仅仅是这么几笔简单的勾画，似乎就能感受到画中人甜美的笑意，摄人心魂。
那女子双眸迷离地看着画中人，似乎透过画中人看着什么。慢慢地，那女子伸手抚上了画中人的面庞，用手指顺着那几笔勾勒细细地描摹着，口中喃喃道：“这次，能完成了吧。裔……”


“如何？展护卫。”公孙策在一旁问道。
抬起头，展昭侧身抱拳：“属下驽钝。依属下之见，此画就如同一个未结的案子。”
“哦？案子？何以见得？”公孙策闻言，微笑问道。
“白雪覆于青山，正如真相被蒙蔽一般，在真相还未被解开之前，就如同除在一个迷雾之中一般，就像之前所说的白雪覆盖。”展昭顿了顿，见公孙策正认真看着桌面上的画作，又道，“而白雪之中的红梅又似一个线索，一个能打散所有迷雾的线索。”
“展护卫的想法果然不同于一般人。”公孙策点点头，从画作中抬起头来，睿智的眼眸对上展昭晴朗的双眸，道，“展护卫既已知如此，又何必烦忧。凡事总有个结果。”
展昭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最近因自己不时看到幻象而烦忧的事让先生担忧了。他二人常年跟随在包大人身边，公孙策早已将展昭看做自己的子侄一般来关心。心底一暖，展昭暖暖地笑开：“多谢先生。”
公孙策见他想开，心底的担忧却是放下了不少。展昭从来都不是让长辈担心的人，只是偶尔性格所致，难免自伤，而这才是他们担忧的地方。
再次微笑地点点头看着展昭，公孙策正欲开口却被屋外喊叫声打断。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书房大门被赵虎撞开，直奔向书桌前。
赵虎一路从府外跑进，一头撞进书房，跑向书桌前的展昭跟前。在展昭身边停住脚步，一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着：“展…展大人，那、那、那个……”
“赵虎，你先喘口气再说。”公孙策一面说着一面将方才放在桌面上的茶杯递给气喘吁吁的赵虎。赵虎接过公孙策递来的茶，一口气喝干，深深吐了口气，才尴尬地对公孙策说：“多谢公孙先生了。”
“赵虎，有什么事吗？”展昭见赵虎缓过气来，便开口询问道。
“啊~对了对了。”赵虎一拍脑门，道，“差点给耽搁了。展大人，属下今天去柳府探听，柳府下人说那个柳石泉昨夜刚刚回来。属下听完就一路跑回来告诉展大人。”
“柳石泉回来了？”公孙策抚须点点头，转向展昭道，“或许他可以帮你找到那株红梅。”
“属下明白。”展昭点点头，向二人抱拳别过，转身走出了书房。
赵虎转头看着二人的对话。红梅？那柳石泉怎么又跟红梅扯上关系了？算了。赵虎挠挠脑袋，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太多。“呼~”呼了一口，赵虎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这一路跑来，说不累是骗人的。
“赵虎，你接下来还有事吗？”公孙策见展昭走后，看赵虎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开口问道。
“没事了。”赵虎想也不想的回答，错过了公孙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若是看到了，相信赵虎绝对不会回答得这么爽快的。
“那就帮我整理文书吧。”公孙策将手中的一叠文书放到了赵虎面前。
“啊？！”
一声惨叫响彻在开封府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