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昼 许佳琪 : 赤途 — 张晓梦
我背离午夜醉生梦死的疯狂,上海滩灯红酒绿的辉煌,我妄图逃离,于声色里,于戏梦中。
而我并不长的人生,都在背叛这个词中徘徊旋转。

在一弯新月降落的荒芜里,我嘴角要抿成上弦月的弧度,才能粉饰。但我只能舒展微蹙的眉,故作漫不经心。其实我手指刻印上枪管的纹路,因用力过猛而泛起苍白。我又凝望他,近在咫尺,无比熟稔。
曾经无数次扣动扳机,一枚子弹便可草草收场。当然,我再清楚不过,只是我不愿,更不懂。
所以我让轨迹偏转,堪堪蹭破了些皮肉。然后,再解读这闹剧,我想从无端的出卖下,攫取些悔恨与悲悯,来融化我骨缝里近乎冻结的殷红。
最终我会收获质疑与愤怒,永远不解人心。我像躲避洪水般的,匆匆垂下手臂,黑洞洞的枪口朝着小巷的低端,仿佛要将它击穿,挣脱这荒谬的对质。不能再以缄默为拙劣的伪装,也扮不成巧舌如簧的诡辩者,只能生硬地,任真挚词句滚过咽喉。
: “ 为什么……我们非要杀了他呢? ”
我恍惚记起,他是我的生死搭档,却提不起信任这千斤重担。比不上,比不上方别,更比不上真情。
人心不冷,只是太过赤热,烧得人面目全非,徒留半身热骨。
我右眼看遍世间的肮脏与漆黑,左眼却想捕捉光,留存热。

时钟的指针一摆,齿轮咬合,声音是鸣起的挽歌,我借它掩饰枪的哀嚎。孤意匍匐过眉梢,我瞳孔里的光是末日的烛焰,不断摇曳着,将要湮灭。抑制住牙齿的颤动,我深知,他所信奉的,就是军统的圣经。只恨我天生怪诞,叛经离道,要守护纷乱里的一抹澄澈。我强忍思维里的澎湃,灵魂中的河川倒灌,闭上眼,再举起枪。
其实,我只是想寻觅这种轻盈的、被无视的情感 —— 它的解释为爱。
: “ 有时候,为什么,我们…… ”
:“ 我们不能多想一种办法呢? ”
临行刑前,刽子手调转了屠刀的刃。我囿于多重身份的桎梏,早已丧失流泪的权利。尚未泯灭的失落驱使,人生首次,我无法面对被洞穿的皮囊,那样扭曲,那样鲜血淋漓。这一刻的风声窸窣,是我的叹息。我在叹息,我好似又品尝到血雨腥风。
我想逃脱这场困局,然而愈撕扯,就愈陷落。这里没有任何鲜活的气息,只有枯萎的、衰败的、罪孽的、死灭的。时光如果凝固,那我便成为一尊雕塑,瘦削肩胛应被刀切割过,单调又乏味。我破损的、孱弱的心脏却仍在制动,灵魂的另一端藏匿着,一个虚妄的春天。
我僵直的脊背纹丝未动,酸涩在眼眶里绕了三巡。枪支的棱角被我隐在风衣下,我几乎用尽全力,才能编织出天衣无缝的谎。我想陈述,不掺杂多余的情感,却难免落于怀念的俗套。
: “ 我的搭档,为了营救澳门商贸团,不幸壮烈牺牲。 ”
: “ 你,记住了吗。 ”
至于我和方别,就像镜像的两端,同样深陷危难,同样被鲜血绘出满身罪孽。阴暗里,我没忍心绞杀最后一丝爱的光火。
我的双眼失去了焦距,光线分崩离析,世界是模糊的,却又那样清晰,映着我的失落。我无法面对的,好像是生死搭档的死因,又好像是苦苦寻觅的爱。
我的灵魂碎成了晶状残片,剩一袭消瘦的皮囊艰难支撑,但我还没割舍,遥不可及的理想与爱。
: “ 谢谢—— ”
:“ 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

我以慢速逃离,下一秒人间就要坍塌。
幸好我还算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