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讶地看着她,重复地问:“您说我吗,我使您想起什么人了吗?”
她对他的惊讶反映没有给予太多回应,只是点点头,说:“是的。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找找他。”
“找人吗……”他觉得有些泄气,他所接受的案子都是十分诡异奇特或是关系重大,如此零碎的事件他从来只让助手打发。如果她没有直接见面,他也会这么做——而她直接来了,所以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您觉得太简单所以不足劳您大驾?”
“不是的。”他违心地打断,虽然并非心甘情愿,却还是严肃地问,“那么您能给我些线索吗?”
“您不愿意接受这样简单的委托,是吗。”她看着他,他被揭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十分坦然地点头。看着她略微不屑的模样,他觉得她应该会拂袖而去。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放低声音,“已经九点了……我是说,您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就一晚,一个晚上。”
“我要找的人,是几年前因爆炸去世的工藤新一。”
“我并不是为难您去找一个死去的人,我只是想说,我觉得他一定还活着。”
她说完了之后,又看着他。她如此真诚而殷切期待着,他只得继续问:“请问您能给我一些资料吗?”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像是略微嘲讽:“我以为新一他这么有名,不会有人不知道的。那时侯他和您一样风头正盛 ……果然这么快就被人遗忘了吗。”
“不管是谁都一样,”他有些愠怒地回道,“我失去记忆了。根本谁都记不得……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何况他人呢?”
说完,他看着她神色变得苍白,不是因为他回答的强硬口吻和无可辩驳,而是话中所透露的另外讯息。
“您说,您失去记忆了吗?”
“是的,”他停顿了一下,用十分平静的声音回答:“我的记忆丧失了。我想不起来。而能使我想起来的人,他们说都死了。”
“他们是谁?”她的声音突然十分激动,变得尖锐,“是谁告诉你他们都死了?!”
他被她的激动震动了,接二连三的情绪波动让他不知所措,也开始怀疑起来这个女人拜访委托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却总不如她自己说的那么单纯。但是平定了情绪,他还是宽容地笑了笑:
“是警察,还有别的什么人,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在医院里清醒过来,身上插满了乱七八糟的管子,周围都是陌生人。他们好像知道什么,但是我记不得了,所以作罢。”他停顿了一下,“连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别人即使记得又有什么必要呢。您说呢?”
“我所做的事情非常危险,所以不记得自然是最好的。——他们都这么说,”他又补充道,“现在一切都已经重新开始了,我的人生从二十七岁开始,有些晚。但是我现在非常好。”
她思索了一下,问:“那您以前丢下的东西,都不打算再拿回来吗?”
“……比如说?”
“非常珍贵的回忆。您的童年,父母,朋友……还有您的爱人……”
“您不愿想起来吗……一个非常爱您的女人……而且您曾经也非常爱她。如果她现在还在等您的话……您都不愿意想起来了吗?”
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您觉得可能吗?我失去记忆已经快五年了,之前我应该也不在她身边,怎么也有近十年了。您觉得她会等我这么久吗?”
“如果她真的会这么做呢?”她继续追问。他看着她蔚蓝色的眼睛慢慢亮起光彩,带着略微的兴奋与克制的悲伤。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他的默然过于尴尬,这使她从满心的兴奋中挣扎出来,把镇定重新粘合回到表面。她自嘲地笑笑:“我太投入了,谁会这么做呢?”
这与他听到的毛利兰不一样,初见面时她那温和自然的模样在今夜慢慢地崩塌。
他看着她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偶尔会回过神来对他轻轻微笑,随即陷入更深的沉默。他敏感地觉察到,她的世界被无穷无尽的回忆装满。稠密的回忆是她赖以生存的空气,她为此孤独地活到现在。她一直守候着什么不能舍弃,她被这痛苦的重负压制,而她全部的快乐也全部来自于此。
深夜的街道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非常整齐地响着。
所谓找什么人,不过是来到一个又一个地方散步罢了。他发现毛利兰有不同于别人的魅力,每每他觉得索然无味的时候,她又会不经意地引起他想看下去的兴趣。
比如站在帝丹的宣传栏前,那照片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她却还兴趣盎然地指着玻璃,这里是贴过什么的,有多大一片地方贴满了工藤新一的照片,兀自地说着。她这般姿态更如同一个如现下时空的逆行者,充满了他所不能理解的种种感觉。而他不好打断,却又被她吸引,只是默默地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