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霍璇心』天下第一续——明日隔山岳

七年后的初秋。
护民山庄内的后亭里，多了稚气童子的欢闹声，远处正是成是非与云罗郡主的孩子成乐儿在和段朗游戏。身边竹林更深处，只有一个人。
这人眉目清朗，眼睛黑得发亮，但又透着一丝忧郁，这人正是归海一刀。
自从那人过世已经是七八年了，归海一刀依旧是一个人，而天涯日夜忙于公事，相较之下，归海一刀似乎更喜欢一个人在竹林中练着自己的刀。
无论是什么人，如果能够用好几年的时光一心一意去干一件事，那么这件事不仅仅能够做成，还能够做得很好。
这些年里，归海一刀的刀似乎变得更快更锋利了。
但是，他也变得更加孤单，似乎没有人能够走进他，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天涯，或是同生共死情意匪浅的成是非。
并不是他有意将自己和其他人分隔开来，只是他心中的痛苦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减，他十分羡慕成是非与云罗，能够天天打打闹闹恩恩爱爱，看见天涯和朗儿父子情深。
而如今他依然是自己一个人，虽然在心里，他已经将那人的样子永远保存了下来，但他每一次都会克制自己去想她，他一向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
一刀想着，再过几日，便是她的忌日，不免心中一阵失落感。他已经不再痛了，只是深深失落，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不是想不起来，而是尽控制自己不要去想。
“欢儿，你这是什么，好香啊。”远处，朗儿的声音传过来。
一刀向孩子们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乐儿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荷包，似乎是一个锦囊。
“义父～”朗儿亲切地朝一刀走过去。
“嗯。”一刀微笑地摸了摸朗儿和乐儿的头，他正是差点又要陷入回忆里的时刻，突然被两个孩子拉了回来，心中不禁释然。
“义父你看，乐儿又不知从哪儿偷来的东西。”
“我哪里偷！这分明是我从我娘的柜子里找出来的，哼！我拿来与你玩，你却还要冤枉我。”
一刀看了看孩子手中拿着的锦囊，愣住了。
这明明是那人的东西，怎么会在云罗的柜子里找到，他心中一惊，不顾孩子的诧异，拿起锦囊就去山庄找云罗。
山庄后院内，云罗正和成是非打闹，忽然一刀前来。
云罗一只手揪着成是非的耳朵，一看一刀来了，看出来他眉头紧锁，笑呵呵地放下手，心中不免奇怪。
“一刀呀，你怎么来了。”
一刀快步走上前，问道：“云罗，这可是你的东西？”
云罗看了看，皱着眉头，道：“哎呀，好奇怪呀，我怎么感觉我见过这个东西呢，但是感觉好像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真是好奇怪呀。。。。”
一刀道：“这是海棠的东西，但是乐儿说在你的柜子里找到的。”
“啊！海棠呀！我。。。”云罗刚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看了看一刀的忧郁的神色，收了回去，满满的道：“一刀，我想起来了，这是海棠去救神侯时，说遭遇了什么不测的话。。。就让我交给你的。。。”
云罗看见一刀神色变得更加难以琢磨起来，心道，不知此事是好是坏，偏偏这么久才被翻出来，更加勾起对海棠的思念。
“一刀？”云罗看一刀不做声，犹豫地问着他：“现在要打开吗？”
“海棠给你的时候说了什么？”
云罗看了眼一刀，又看了眼成是非，得到了肯定地回答，道：“海棠说怕自己一去不回，若是她有不测，一定要把锦囊交给你。”
“嗯。”
“但是后来海棠回来了我也便把这件事忘了，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对不起了，一刀。。。”
云罗知道，自从那日与皇叔一站后，所有人都从悲痛中慢慢恢复过来了，她和成是非过着快乐的日子，天涯也渐渐走上了正轨，唯独一刀，虽然他看似从来没有沉溺在悲伤之中，但是只有他一个人是最孤独的，甚至，有时候，他们不敢和一刀在一起，生怕相较之下更让一刀难过。
一刀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无妨。既然是海棠交付的，那我便拿走了。”
“一刀？”云罗试探道：“我们可以看看吗？我们也很想念海棠。”
一刀看了看云罗和成是非，点了点头。他刚要拆开，顿了顿，还是打开了。
里面掉出一枚玉佩，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半，这半块玉佩便是那日被一刀捡到又被海棠拿回去的玉佩。为什么只剩下一半了呢？一刀心想，看着锦囊里还有一封书信。
云罗示意一刀去看，只见一刀的眉头越皱越深，但是云罗总感觉一刀身体一震，仿佛知道了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
“一刀呀？你怎么了？”成是非担心道：“你可别太难过，会变傻的。”
“哎呀，你以为别人是你呀？”云罗刚想打成是非，突然对上一刀的眼睛。见一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露出孩子一般纯真的光，好奇地问：“一刀啊。。。海棠对你说了什么呀？”
“云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啊？什么呀？”
“海棠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事呀！你说得我都听不懂了。”
一刀正了正神色，但仍掩不住他心中的兴奋与快乐，他的心，仿佛从空洞的状态里一下子被拽回来一样，他对着成是非和云罗道：“我要找到孩子，找到海棠和一刀的孩子。”
“啊？”云罗与成是非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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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是非率先打破了局面，问道：“一刀你和海棠曾经。。。你。。。你们有过夫妻之实呀？”
一刀没有理会成是非的话，道：“云罗，你看看这封信。”
云罗看着一刀的眼色接过，不觉大吃一惊，道：“原来海棠姐姐那时便有了身孕？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呀。”
“现在，最关键的是。。。”
“啊，我想起来了，有几次我去找海棠姐姐的时候分明听见了好像有孩子的哭声，我本想询问但不知怎么的我好像忘了问了。”
“哎呀，我知道了。”成是非道：“既然孩子是一刀的，当时一刀受人嫁祸，我们又身负重任，所以海棠就把孩子藏起来了嘛，后来还没来得及告诉一刀，结果她就。。。”
“好啦！成是非！”云罗打断他道：“一刀，你先冷静一下，海棠一定会把孩子托付给值得信任的人的，一定能找到孩子的。”
云罗此刻看着一刀的脸，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哀伤。海棠的离开是他们所有人心中的痛，因此也都有默契地几乎从来不提起，没想到今日发现的这枚锦囊里竟然隐藏了这么多的秘密。
猜想一刀与海棠早已私定终身并无太多惊讶，更惊讶的是竟然海棠早已留下一刀的孩子。那锦囊中的信笺便是告诉一刀万分保重并且把孩子托付于一刀，告诉他去找赛大夫。
云罗道：“海棠写此封信的时候应该很难过吧。。。而且，我们怎么能现在才知道呀，赛大夫不是已经死了吗？”
一刀心中已经顾不得许多疑惑，直接去了卷宗室里寻找蛛丝马迹，果不其然毫无线索。海棠毕竟知道护龙山庄情报网的厉害，她那时又为了顾全大局嫁给万三千，肯定是极为隐秘地将孩子交付于人，只可惜当时情况复杂凶恶，海棠在遭遇不测前都没能将这件事告诉自己。
她该多么难受？一刀不敢想，这么多年来了，这是他少有几次不去克制自己思念她。可是人真的能控制自己吗？多少个夜里，每次白天似乎能够轻易忘记的事情，都在梦里一遍一遍地重复，并且是那最为平常的片段，是他们小时候在一起吃饭，习武的场景，似乎对于一刀来说，那段幼年时期的青梅时光，就是他和海棠的全部。在梦里一刀似乎忘记了所有长大以后发生的那些事情，但是，人又岂能不醒来？
一刀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能抑制住自己，就像当年除去自己的心魔一样，不知何时开始，他的心魔已经变成了海棠，而且似乎如何都无法除去。
一刀找到赛大夫的家人时，听闻真的有过这样一个孩子，他们只说好像是个男孩，一刀听见不由得心中大喜，暗暗感叹当年掀起腥风血雨后，自己与海棠天各一方，自己如今孑然一身，却得知上天并不是剥夺了他的全部，可是随即这种大喜又转为莫名的悲伤，若是海棠得知，会不会怨他的笨拙无知？当年自己执着于复仇，没有发现海棠怀有身孕，致使如今未能与自己的亲生骨肉相认。
因为赛大夫根本没多提孩子的任何事情，只是交给奶妈照顾，而这个奶妈当日就带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走了，听说是暂时告假去了家乡。他心中料想海棠定会把孩子托付给好人家，便不再担心。
他们辗转打听终于得到了这奶妈以前的住处，便告诉了一刀，经过这么多年的遗失，他像寻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拒绝了天涯和成是非的陪行，因为他只想快一点，日夜不停地，不顾任何人感受地去找到这个孩子，他和海棠的孩子。
于是一刀去了这个村子——富贵村。

好在富贵村并不算是一个很大的地方，他隐隐听起过海棠到这里的故事，想起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了一阵温暖，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有这么久没有去想念过她了，很快这种温暖又被一丝苦涩所代替。
上富贵村需得穿过这片茂林，眼前青竹片片，路面是昨夜积攒的水汽，一刀不免想起了那日海棠执意要和自己上路的画面，他差一点伤了海棠，便和海棠同坐着一马，那条路便像眼前的这条路一般，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
不一会儿，他好像迷了路，一刀只好下了马，辨认着方向。
然后他发现前面有一片海棠林，他心下一惊，想到这个村子便是万三千资助过的，不由心生厌恶，但是，感受到这片林子似乎的确和海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他们的孩子也许就是在这里成长，便更觉奇妙起来，不由心下许愿，希望海棠能保佑自己尽快找到他们的骨肉。
当他即将穿过那片海棠林，向富贵村走去时，他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跌跌停停地往前走着，走了一会儿，便把一个沉沉的大包放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又提起那个大包往前继续走着。一刀走进一看，原来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拎着一个很大的水桶，水桶里全是湿漉漉的衣服。那个木桶似乎比这个孩子还要大。
这是一个小女孩，很瘦小，穿着一身粗布制的衣服，看上去只有五六岁样子，一双细腿露在外面，全是被蚊虫叮咬的痕迹。
一刀本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之人，看到这番景象任然不免皱起了眉头，心中暗想，幸好这断不可能是他与海棠的骨肉，于是他打算继续尽快赶路。
可是不知为何，他走到孩子身边时，竟一声不响地用左手有力地抓住了水桶的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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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那孩子似乎并不害怕。一刀想向那孩子问路。他说话很严肃，声音低低的。
“孩子，富贵村怎么走？”
那孩子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道：“我正要回家，我家就住在那里。”她怯生生地看着这个男子，“你提的东西很重。”
“是的，大人。”
“给我吧。”男子道，这是一个肯定句。
孩子放开水桶和一刀并肩同行。
一刀这时才仔细看了这个孩子小脸。他只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般，一刀本不愿说话，没想到这孩子比自己更加沉默，似乎和这个年纪的孩子很不符合，他心中一软，有意无意地和这孩子开始攀谈起来。
“你几岁了？”
“七岁，大人。”
“你去干什么了？”
“洗衣服，我去河边洗衣服了。”
“远吗？”
“足足要走上一个时辰。”
一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你娘亲呢？”
“不知道。”孩子回答。
一刀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补充道：“我想我没有。其他孩子有”
她顿了一会又说：“我小时候娘亲就死了，我现在和舅舅住在一起，他开着一家客栈。”
“那你爹呢？”一刀知为何心里似乎放下一块石头，感到轻松，却又有些惋惜。
“我没有爹。”她说话的声音便小了起来。
一刀没有再说话了，他心想着，正好先在此地客栈休息一夜，明日再向这里的地方官打听打听。
“那你便带我上你家客栈吧。”
“是，大人。”孩子道。
不知为何，孩子的声音相当轻快，好似很高兴的样子，她很喜欢眼前这个陌生人。那人走得相当快，但是她赶上他并不费劲，步伐里都是轻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女孩不禁好奇地问道：“您是不是会武功？”
“嗯。”一刀道：“莫非你也会武功。”
孩子道：“我不会，但是我想学。”
一刀道：“哦？”
孩子道：“你可以教我吗？”
一刀道：“不行。”
孩子愣住了，道：“为什么？”
一刀道：“你是何人？我为何要教你武功？”
孩子一下子竟然答不上来，她道：“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他们叫我‘臭丫头’。。。我要是练了武功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原来这孩子以为自己在问她名字。
一刀淡淡笑着问道：“你没有名字？”
孩子道：“我的确没有名字。”她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我想原来是有的，可是我忘了。”
一刀道：“那好吧，”他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兄弟呢？”
孩子道：“我有两个妹妹，是我舅舅的孩子。”
一刀道：“那她们在干什么？”
“她们玩呀！”孩子道：“她们有很多玩意儿。”
一刀道：“整天玩吗？”
“是的，大人。”
“那你呢？”
“我干活，大人。”
“整天都干？”
孩子抬起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柔软地煽动，她说道：“是的，大人。”
一刀不再说话。
“但是，有时候，我干完活了，也可以玩。”孩子道。
“你玩什么？”
“我玩小刀。”
“哦？”一刀本专注地记着眼前的路，目光开始投到这个小女孩的身上。
这孩子伸出食指比划着，道：“我只有一把小铁刀，只有这么长。”
一刀道：“那看来，不能用来练武了。”
“能的，大人”孩子道：“我听人家说起，就算是赤手空拳也能练好上乘的武功呢，等我长大了，我也可以用真的刀剑了，你看，向你身上的这般大～”
一刀看了看腰间的汗血宝刀，不由笑了笑，任由这孩子眉飞色舞地胡乱说着话，想道孩子不愧是孩子，无论怎样，都是活泼欢喜的，不由更加期待起自己和海棠的孩子，但是那孩子真的尚在人间吗？如果这次找不到孩子，他又该如何向海棠交代，他是否会更痛苦呢？于是不再说什么。
快到客栈时，孩子羞怯地碰了碰一刀的一只袖子，在客栈微弱的灯光下，只见他的右袖空空的，着装打扮好似不修边幅，但是他有着一张很严肃的脸，像是一个大人物，而且这张脸还很好看，孩子一时看呆了。
“什么事？”
“现在你让我拿吧。”
“为什么？”
“被舅母看见了客人帮我提东西，会揍我的。”
一刀把水桶给了她。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客栈门口。

也不知道我发了啥有敏感字

我慢慢发，顺便检查一下错别字

客栈的门开了，一刀只见一个妇人拿着只蜡烛走出来，这位妇人很胖，脸上满是褶子。而这孩子，在烛光下，她更显得瘦小，简直不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嗨呀，是你呀！臭丫头，你还知道回来！你去了多久了，才玩够呢？”
“掌柜，”孩子瑟缩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这位大人要住宿。”
这妇人一听见大人这两个字，马上将怒容换成了笑脸，一刀感觉自己被一种很奇特的目光打量着，但是他并不在乎。
“是这位公子吗？”老板娘问道。
一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老板娘的目光划过一刀的装束，又看向他空空的右袖管，便收去笑容，换上了一幅冷漠的面孔，她冷冷道：“进来吧。”
进了客栈，一个好似是她丈夫的男人正在算着今天的账目。那妇人朝着男人挤了挤眉头，她丈夫微微撇了撇嘴巴，摇了摇手指，这种情况就是说：无利可图。
于是，妇人插着腰道：“对不起，这位公子，已经没有房间了。”
一刀道：“随便哪里，这前厅也行，我仍按房间付钱。”
妇人抬了抬眉头道：“五十文。”
“嗯。”一刀点了点头，目光对上了那个小女孩。
一刀放下刀，来到一张桌子上，那孩子忙摆上酒杯和茶水，之后去打扫其他客人用过的残羹冷炙。一刀看着酒杯，有条不紊地给自己倒上酒，他的目光虽然是全在酒上的样子，但是他早便接着余光将整间客栈观察了个遍。任何人若是看见有人像他一样斟酒，都会认为这是个不凡之人。
他用嘴唇抿了抿酒，放下了，他岂非很久没有喝过酒了，不，他根本就从来没有真正喝过酒。

还有点发不上来，明天发吧

先这样？

一刀开始打量那孩子，只觉得似乎真的什么时候似乎见过这个孩子了，他心下诧异却只当是长途跋涉之后的无事之举。
这孩子不算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如果她再胖一点的话，或许会很可爱。烛光照在她的身体上，露在外面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说明被那妇人打过，那对锁骨的阴影很深，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酸。这孩子的一切，她的步态，她的姿势，她的声音，她的目光，她的沉默，她的一举一动，都表露和说明着她的一个状态，那就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