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乌阳喘尽了一天的气力，终于薄近水面，金辉粼粼。我在这浩渺的白洋淀上也跟散了骨架似的，昏昏欲睡，若不是沉鳞竞跃扬起素波万里，催醒了弯弓射大雕的酣梦，保不齐就一个瞌睡栽倒在湖心。】
【眼瞧着月亮都搁那天边儿跃跃欲试了，再瞥过空空如也的船腹，干巴巴地躺着两副弓弩，不禁自嘲】
：了不起，今儿可是把西北风喝了个痛快
：我看，不如趁早抓两条鱼烤了，也不算白来
【窥他无甚戒备，又起了坏心，轻桨略调转角度，一个使力，哗啦啦泼了他一身寒霖。观他气急败坏，自已紧忙往后缩了缩，道得认真】
：勒尔甘，我不想就这么回去
【谁也不会真的甘心就此弃了满家儿郎骑射的本领。天家幸临在莽莽苍野，围猎场上没有不能射箭的武士。】

【身在西淀白洋，汪洋浩渺、势连天际。已是黄昏日斜，泬寥长空也蒙上一层薄暮，无形消磨少年锐气。我与扎布善同船，张臂挽弓，来时一心凌云壮志、誓要作今日最出色的弓箭手。然，事与愿违，于这烟波之上荡漾整日，舱中却仍空空如也。】
【扎布善已是语调含慵，蕴几分难平心气，吐气便混入水汽之中。雕弓仍在掌中紧攥，侧首望他一眼，顽笑道】
听闻我四伯与十四叔早有青鱼入账，不如我们也效法，作今晚酒肴？
【冷不防被他泼起的湖水浇湿衣袍，双眸佯怒一瞪，作势要将他推入水中。却听他字句道得清明，登时微怔，悻悻收手。片刻后重整旗鼓，拿弓头捅他一下，扬声道】
那你倒是拿起家伙式，两手空空难不成指着那水禽自投罗网来？

【我与他一齐陷入静默，静默里，风也变得嘈杂。自五年领军往雅克萨，我一支羽箭刺破哥萨克的旌旗，风也萧萧，血也漫漫，南征北战数年，也积攒下引以为傲的沙场战绩，我便以为我已是个真正合格的武士了，甚至于月明星疏的朗夜里，可对着苍苍寰宇眼含骄矜。自视甚高良久，而今佼佼者共猎，方原形毕露，一败涂地。】
【肩窝忽一疼，手抄弓弩愤然起，怒目还击。受此波荡，船身摇晃得厉害，再大的火气也被唬得没烟儿了。复抱着长弓缓缓躺下，眼望灰霭的天色】
：万一真撞上个傻的呢！保不齐今儿就猎个瓜娃子！
【营中有川人，同他唠过几回，眼下竟将俚语顺嘴一道溜出来】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与扎布善尚有异处，他是真切上阵厮杀过的，曾在敌军阵前张弓射箭，在边疆夜里回望京城。他是大杀四方的将领，我却尚是以和为贵的仕宦。铁马冰河数入梦，试问谁人不愿、作那摧城拔寨的英雄豪杰？蹈锋饮血之心至此，更攥紧手中雕弓，指节青白。】
【七月流火，西淀长飚扑面，却不能乱我二人思绪分毫。眼下甚么闳识孤怀皆无用处了，整整一日无所收获、确是令我们窘促之因。扎布善一声“瓜娃子”，倒令我展颜】
嗬，我说你这是改了祖籍？怎么连川人乡音都说得如此利索。

5.我也就区区一天没有回戏这个帖子怎么掉这么下面了555
【凝滞的空气终被解了桎梏，随流水静淌，远去无踪。乜他促狭笑意，未觉有何不妥，甚至于得意洋洋】
：川话有甚么了不得，前儿廷钧教我那弹舌——
【却忽得没了下文。因平躺在船，视野更开阔，积云的变化无端，连带惊鸿掠水，尽数落于眼底。久未饮血的长弓饥渴难耐，战斗因子亦在此刻喧嚣沸腾起来，白昼终有尽，我与勒尔甘将为了武士的荣光背水一战。捕杀在即，食指抵于唇，示意其噤声】
：嘘——
【他亦是机警的人，只需稍稍提点，便领会我的意图。摸住弓渊，略往他身后芦苇荡指了一指。苇丛后的长喙似一把凌厉匕首，徐徐剖开冒险家的野心。】

【方才谈笑风生的氛围陡然消弭殆尽，锋利肃杀之气环绕周身。遂他弓指方向抬目远视，只见一片蓁莽苇丛之中、影影绰绰可见一抹玄色。武将向来的天然警觉瞬时绷紧——惶惶一日，彼时荦荦大端已近在眼前，横竖不能再失手了。只是眼下尚不是放箭的绝佳时机，于是秉心静气示意扎布善切莫轻举妄动。】
【齿轮遥遥悬停天际，一片云蒸霞蔚景致、却无心沉沦。鹰目紧紧耽向那片苇丛，轻微风吹草动也能分毫掌握。面前究竟是何种生灵尚未可知，惟一明悉的、便是我与扎布善这回断然不能空手而归。俄而眸珠倏忽一亮，多出几分欣喜，偏头向扎布善沉沉低声】
嗬，你瞧，那可是一对儿。

【正筹算时机，乍见他欢喜更甚，也缓缓撑臂坐起身，借深而密的芦苇掩护，窥探自然的辛密。一束冠羽静静垂于禽鸟脑后，也如咱们的辫子，思及此，便探手攀上他乌亮的黑辫，扯了扯。见他怒目回首，状无辜，又扬颔示意那亟待捕杀的倒霉蛋，顺带扣一顶锅在他头上】
：你小声些，莫再把鸟吓跑了去
【顽笑归顽笑，二鸟并立的情状我已全然载入眼底，一天的辛劳终要引来丰收。】
：咱可不能干棒打鸳鸯的事儿，是吧
【数年同进出，我与勒尔甘的默契便似山鸣谷应，风起水涌。羽箭搭弓，阖不送它二鸟一起见阎王。】

【鹰目向那对水禽耽耽，手中繁弱已然悄声挪了位置，换作惯常挽弓之姿态。又自一旁箭筒随手摸了一支羽箭，垂手搭上弓弦。正欲抬臂架肘，却顿然教扎布善掣住发辫。佯怒瞪他一眼，却又被小子反将一军。现下千钧一发、可不是小打小闹的时候，便也全不计较。只缓缓抬臂、将弓张满，镞尖直指偏左一只。】
【放箭刹那，万不可心乱。渊渟岳峙迎风而立、左目全阖，惟余右眼、箭头与猎物三点成线，三指勾在弦上却不动毫厘。只一瞬，羽箭便破风而去，旋即便传来禽鸟凄厉长号。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另一只即将展翅逃离，扎布善立即引弓，正是兔起凫举。】

【若二人未有十分的默契就同时发力射向两禽，恐浪费羽箭在一鸟身上，待他先行出手，浊血飞溅在苇叶，弓弦奏鸣声与伤禽的长号惊起它旁侧的猎物，方展眉扣弦。】
【受惊的孤鹜连连振翅企图逃窜，猎人手握长弓不肯予它片刻喘息之机，刹那后，离弦之箭刺破了风的喉咙，哀鸿倾尽最后的生命之力，掷出嘶哑而响亮的惨叫，似挣扎似控诉似质问苍苍。偏偏，它头顶青天足下湖泊，连带它身后的猎手，都是无动于衷的看客。】
【人尚且逃不过追逐围捕，何况禽|兽乎。】
【血腥气渐渐盖过芦苇清香，顺着风息蔓延开，一直扑到鼻尖上。弃了弓矢，另抄桨拨水】
：看看去

【若此时是在肝髓流野的战场，那么我二人方才便可称得上神机妙算、珠联璧合。而不过乘船围猎，虽比不上沙场那般驰魂夺魄，却也足以一展我二人竭染于军营多载的箭术身手。不过片刻之臾，元本尚窸窣有声的苇丛便成了一片死寂。】
【扎布善痛快非常，三两桨便将小舟荡至岸边。前后跃上湖滨，寻得方才苇丛、矮下身来拨开一窥，两只紫鹭已然没了声息。这兴许也是一对儿新婚夫妇罢，只叹在两位勇武少将箭下殒命。猎者又怎能有半分怜悯，便即刻交由随行小厮收拾处置。只待万事妥帖，才望向扎布善，笑道】
只愿往后，我们能长久地、如此并肩作战罢。
【残阳如血，余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