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于燕京茫茫的秋月，白洋淀的夜晚显然更要静穆柔和几分。】
【魆魆的黯淡匍匐前行，将夕落时分的最后一丝光亮吞噬殆尽。而此刻，随扈驻跸一行的篝火恰是燃烧了起来，雄雄的火光与黑穹交相辉映，一时间竟恍如白昼。】
【不疾不徐地除去手中骨顶鸡腿的碎肉，徒留下一根干巴巴的骨头】训。【偏首唤过紧捱身侧的爱徒，此时的他正对着一串烤鱼大快朵颐，似是吃得香甜。而我沉沉的一声轻唤淹没於喧嚣之中，已然显得不甚真切。】
【遂也含笑待他将烤鱼啃了个干净，在他意犹未尽地拭去嘴角残渣之际再度出声】想不想再去那边的林子里瞧瞧看？
【早非畴昔秋狝承德之时的朝气少年，擒豹赐褂的丰功已然如雪爪鸿泥般不可追忆。而沉湎庶务日久，早先引以为豪的戎术亦是荒废，以至白日里分明做足了张弓射箭的架势，可忙碌了一天却始终一无所获，而如今也只能靠旁人接济的猎物饱腹。】
【这是耻辱，绝对的耻辱！】
【少年郎自是难懂我心事，且拿惊诧的目光踟蹰不已，这便又低声同他续语】你去拿个火把照照路，白日里空着手，兴许到了晚上能有收获呢？

【他自然是没什么想法，尚是少年人，什么磋磨也没尝过，自然也品不出旁人的忧愁心酸，往昔未入仕前也与三五好友走过名山大川，好好游乐了几年，看来白洋淀也无多少出奇之处。】
【只是骑马追了一天都没什么收获，实在有些丧气，吃着旁人接济的烤鱼，大快朵颐了一番，喧杂间也没听见老师说了什么话，只不明不白的嗯了一声——还要去林子里看一看？当即动作便有些顿滞住。】
【老师既然说了，现下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自然就冲洗了手，取了火把来照路，夜里动物的动作自然要比人敏感些，火把能照到的地方亦没有动物留下，与老师道。】
老师——照我看这林子里也没什么东西了，没准被他们都打光了，一点儿没剩。

【火光雀跃着窜动在杉木梢头，将二人前行的小径依次照个明晰。其间除却有金风拂落枯叶的窸窣外，似是再无动静。惟远处的篝火旁，隐隐有大伙儿恣情的欢笑声遥遥相递。】
【不肯死心地再拿利眸倾扫过林间的每一处角隅，生怕遗漏了甚么关键的草蛇灰线，可到底一无所获。因是笑意迟滞，眉峰拧出沟壑，半晌哀然喟叹一声】不该啊，总也该余下些甚么。
【既而似是为宽慰自己与载训般，回首同他剖析二三】你看，今日大伙儿所获鱼蟹居多，皆是些水中的玩意儿。便是那些五颜六色的禽鸟，也都多偎在水边。这林间的好东西，本该要多才是。【说着说着，自己竟险些也深信不疑，渐趋放缓的步履终又恢复亟亟。】
【抻手拍过少年郎的肩头，顺势接来火把大步流星，一壁直往林深去，一壁口上低叙】咱们先朝里头瞧瞧去，转一圈，再没有就打道回去。也无需猎得甚么珍奇，毛茸茸的小家伙也好，正好带回去给你守笙妹妹养着顽。

【虽说自己没打到什么，落暮时还是接着旁人给的鱼，但少年心大，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嗟来之食，总结为运气不好而已。凑合着能过去便罢，并非什么大事。现下还举着火把四处搜寻猎物，也是因着座师的缘故。】
【听着老师头头是道一顿分析，最后说这林子里必然还有猎物——他也是头一回来，不大清楚，但老师说得肯定有道理，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再往里面走走，或许有什么夜里睡着的百灵鸟，给守笙捉回去，给她唱歌。
【话完，便是猛地一头扎进了那林子里，还不忘带着老师，举着火把四处照望——一根褐色的枝桠上立着一只胖圆的鸟，愣了愣，小声道。】老师，你看，那是什么。

【依赖在赫舍里簪缨贵胄的门楣下生长至今，自然打小便承担起父辈祖辈所寄托的殷殷希冀。而我幼时一向乖觉顺从，鲜少有忤逆尊长之举，是以也算饱读诗书，且涉猎颇广。】
【倒不是有意指摘他的“见识短浅”，只我供职宪台业数十个春秋，早以谙熟了不畏强权、犯颜直谏的御史之身，说话不喜拐弯抹角，眼中也难容一粒沙子】训，白洋淀偏湿多水，而百灵鸟多喜旱地，这里是万万捉不得的。【说罢温吞又笑，宽掌捋过他的肩脊】心意到了就好，你守笙妹妹啊，便是听了这话也得高兴半天。
【师徒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间，林深已至——再往前，可就没路了。尚不迭我二人蜇身欲返，载训猝不及防的一声低呼停滞了我的步履。】
【依言抬目往杈桠上乜去，只见一胖滚滚的鸟儿霎时跌入眼际。尤是它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在漆黑的暗夜中灼灼如炬，散发着略显诡谲的光。更不消那身褚褐色的长羽，蓬蓬软软地撑起了它整个浑圆的身子。】
好家伙。【不由沉声一声慨喟，旋即低声作释】那是长耳鸮。你好生瞧瞧，是不是长得倒像只狸奴？

【聆得老师教诲，尴尬的挠了挠头，他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家里的几个姊妹喜欢百灵鸟，他便去市井街摊买一只回来，哪知道什么习性的话来，央告道】
好了，我知晓了，老师——
【又听了那长耳鸮的话，半举起火把仔细地瞧上一瞧，倒是像猫头鹰一般，又像是褐色的兔子，瞧那两只长长的耳朵，倒是有些许可爱的，道。】
瞧着是有些像，老师，将这个抓回去给我守笙妹妹玩，我觉得也是不错的。

【正因圆脸状似狸奴、而尾羽形肖鹰隼之故，长耳鸮又名猫头鹰，其意解作长着猫头的鹰。可虽说别名中镶一“鹰”字，又与隼枭一类的猛禽沾亲带故，长耳鸮委实不是个暴戾猖獗的大家伙。恰恰相反，它生着一副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平日里也不过做些抓抓老鼠的差事，与她名中另镶的那一“猫”字倒有些相像。】
【我与扬佳氏成亲业已数十余载，膝下唯一子一女，委实算不得殷厚，却也小得盈满。男孩儿家拘着点总无甚么差错，而女孩儿家便毋需用繁文缛节束缚，合该恣意些快活些才好。由是，我每每对小女有所偏纵，以至好生生的走园竟险些要成了百兽园，俨然成了铁狮子胡同赫舍里府中一道别样的风景。】
【目光轻抚过小长耳鸮毛茸茸的身子，饶是我分明年过而立，竟也难过它的“美人关”，动容不止——如若逮回去一只给燕燕……】
【思绪万千回圜，望向手中擎着的火把，再掂量了番别在腰间的长弓，一时默然缄口。思忖半晌方又开口，眉宇间的沟壑似乎更深了几分】能抓回去自然是好，怎么抓才是问题所在——这么小的身板儿，用火用弓都易伤着，可怎好带回去？

【他自然毫无异议，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师这般博学多闻，定然没见过这样新奇的东西，将这玩意带回去也能出一出风头，少年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不成的，陡然从腰后取出来了一个类似于枪炮的玩意，轻声道。】
这是我从市井淘来的，虽然长得像枪炮，但射不出来什么，里面只装了几张网子，射出来就会立时展开，四角都有固定之物，原是用来网东西的，下午说要去网鱼，我就带上了，一直没放下。

【宪台的庶务常年冗杂繁多，是以平日便一门心思跌在卷宗之上，劳形于案牍之间，少有旁的闲情雅致。可我又偏偏酷爱新奇之物，从前每每休沐之时，总要去荣宝斋淘上一淘宝贝。如今细瞧着他手中的顽意儿，难免要饶有兴致地拿来打量一番。】
【微一扬手，便自有他温顺地递过，也不敢率先开射，以免惊着树梢上倦停的长耳鸮，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哩。翻来覆去瞧了个通身，这才妥善递回，因瓮声笑道】准备得倒还周全。你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话，并非是全无道理的——鱼是没捕得，拿来捉只鸟，岂不是绰绰有余？
【眼风再度觑向枝头的鸮鸟，它似是预知了祸患，倏尔翦翅欲飞，直惊得枝头落叶纷飞，也惊得我双目瞠圆】训，快！来不及了！

【自然也知晓老师的爱好，最是喜欢这些新奇之物，见老师伸手来要，便乖顺的交予他打量去，想那鸟已立了这样久，必不会陡然振翅离去，答老师所言。】
是这样的道理，下午捉鱼没用上这个，我还可惜了许久。
【又闻鸟兽扑翅之声，脸色乍然而变，许是林申而树高，立时朝着那鸟想要升高之处扣了扳机，网顿时而出，将那鸮鸟牢牢的钉抓在了路上，那鸟也是乖觉并不多扑腾，与老师过去将网连着鸟捞了起来，笑道。】
此次也不算全无收获了，走吧老师，回营地去。
【遂离，回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