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9-28】
一天打五种点滴。喝数顿止痛药。吃少量的饭菜。
母亲全天在医院陪护,舅舅除了晚上都呆在医院里守着。尚未放假的我们只能间或去探望。连日来也算平稳。这种平稳甚至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外公没有得什么绝症,或者,即便是绝症,外公也不会有事的,上次脑溢血他不是都挺过来了么。
却在今天一早,给母亲打电话时,听她说,你来吧,外公不好。
打了的就往医院赶去。一路没有风景,只觉得想吐,身处地震中的城池一样,天旋地转地想吐。
到了医院,请假来的姨妈正在病床前,眼睛红红的。
外公已不认识人。姨妈和舅舅以我的小名试图唤回他的神智,他只是闭着眼睛,毫无反应。喂饭喝水也只是含在嘴里,已不会吞咽。我立即打电话给导师请假。
半小时后,母亲从家里将外婆带来。一起带来的,还有外公的老衣。
我曾对很多人说过,一直以来,我的一大幸运是尚未有亲人故去,不曾尝试过那种天崩地裂的缺失。属于我的欢喜城像是由钛金属搭铸,让我很少能意识到这种幸运就像沙漏一样,在自存于时空的计时器的伴奏下,不管城中住客意愿如何,粒粒流逝。
我们其实是在一个个沙筑的城堡里,欢天喜地。
到了傍晚,外公依然没有好转。看着血浆被挂上,母亲让我陪外婆回家,叮嘱我好好照料外婆:“万一晚上有什么事…….陪着外婆。”我更想留在医院,只怕外公若真的不能回转,我连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但看到细弱的外婆,我只好点了点头:“一有什么就打电话给我。”
到了家以后把手机放在最近的地方,打开电视却不知道在看什么。
睡觉时竖着耳朵,唯恐听见铃声。半梦半醒间,仿佛看见外公小时候曾带着我和表弟去铁轨附近拣烟盒的情景。外公喜欢收集,家里有许多的邮票、烟盒、打火机,甚至火柴盒。
梦中天是昏暗的,铁轨却是赤白色。
如同倒置的超现实主义名作《光之帝国》。
【2009-9-29】
惶惶然到了早上,立即打电话去医院。母亲的声音是喜悦的:
“醒过来了。”
外公醒了。虽然还是不太好,但认得人了。
母亲说是大表弟昨晚大声叫他,他忽然转醒过来。问他去哪里了,他说在和一群人吃饭,他们还教他认路。后来,外公还指着病房角落说,毛主席。
想到汪曾祺先生写,家中花园里有个白胡子老头,一个土地花神,晚上在花树下冉冉地转圈,见人也不避让。我总觉那白胡子老头是像西游记里那般笑容可掬的,见了孙悟空说大圣这里有个什么什么妖精,或者,大圣不是我偷吃了人生果啊,您有所不知…….
若是这样一群在花树下冉冉转圈,粉色花瓣落在肩膀上、落在银发上也浑然不觉的老头子们在陪外公吃饭,教他认路,成为他新的欢喜城之伴,我们是应该开心的。
用手梳着外公被汗湿濡的满头银发,看着他指过的角落,我突然想,作为一个老【蒲宫音吧】共【蒲宫音吧】产【蒲宫音吧】党员,若主持宴会的恰好是毛主席,才是最让外公开心的事情吧。虽然他经历了文化大革命时的批斗、监禁、反平,在生病昏迷时曾不断地说“我们没有……我们是冤枉的。”
但那始终是他的信仰,在我们这一代身上业已稀薄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