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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0-06-07 23:45回复
    红棉倏冷
    K.P.
    上、
    那一刻,千雪只是觉得蔚为熟悉。
    他拉住药神,向后疾撤。头顶圆幕仿佛乍然开了道裂纹,无尽的山崩石摧,朝人袭来。千雪冷下脸,狂舞刀锋。可心砰砰直跳,好像被一行冷电穿过,又细又酸的冰流,直达心里头去。
    忍不住就喊了"先生"。
    喊的谁,想不透。晚上回家陷进枕头里,把鞋随便蹬落到地上。他闭起眼,觉得多少不该想不该忆不该思量的旧事,冷不丁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镇住胸口。又不禁张开眼,瞧见一溜光艳的螺钿屏风,恻恻浸着春寒。磷光闪烁,山水无音,蓦地教千雪呆了一呆。
    他不是喜好浮华的人,精美死物,美固然美矣,对着却总无可奈何。谁知如今他环顾四围,竟真没有一个活物。连侍女都不知遣去哪里了。手指轻轻一勾,只挽得住空气。
    月华如水,冰凉储满了半空,落进手里也凉飕飕的。千雪自嘲地笑笑。他今晚拉过鸩罂粟的手。那手又湿又腻,满把冷汗,和快要冻死的人一般佝偻。教他不禁心慌了一慌,攥得更紧些。他舞刀弄枪半生,从未觉得不能护人周全。这一次却像发了疯,鸩罂粟要搏命,他首个冲上去阻拦着。瞧见那人玉石俱焚的样子,千雪好像夜里走路教人当胸踹了一脚,糊里糊涂的,可心都快碎裂了。他怕甚么?
    苍狼把人留在王宫里头了。他、俏如来、御兵韬、风逍遥,还有许多这样那样的人,围住鸩罂粟,准备宽慰他,劝他想开一点。千雪推脱说累。跑回家里,一赖就赖到了床上。脸狠狠埋进酡红的被子里,把表情声音思想都吸收干净。他想他是"千雪"呀,又不是"千水"。可眼泪流出来,就像哭自个儿前世的悲愿,借古怀今。伤心得那么真切,原来空荡荡的,竟没有一点凭依。
    他打小就是个哭包。这诰命是竞日孤鸣封的。竞日被前后簇拥着,一副济济堂堂的样子,华贵的排场从前一直到后。人说苗疆的北竞王最重风仪,这话想来不错。
    千雪听不懂,可王叔这儿就是有撒着金粉的白海棠干子,银线绣花的玫瑰奶糕,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糖的蜜的,一直甜到了心里。小孩子最好哄。竞日孤鸣乐得有这样一个又香又软小狗似的男孩四处跟着,在他蜜合色的大氅上乱爬,攀着晃荡,恨不能滑滑梯般地溜上溜下。
    竞日孤鸣在一干长辈里最好说话,千雪淘气,他也只能摊摊手,好像莫可奈何的无奈样子。背过身抿住嘴负着手,千雪绕过来,他就转过去,再绕再转。直把人脑仁都绕翻浆了,突然"哇"地一吓,冷不丁扑上去紧紧抓住千雪,又笑又搂,在细嫩的小脸蛋上亲两下。老苗王责备竞日太惯着孩子,小少年搂着更小的男孩,一步一摇,走得并不稳当。闻言便笑笑,并不说话。老苗王蹙眉瞧人,觉得竞日逗弄孩子的疼惜模样,好像细手抚着一只可亲的梅瓶。爱不释手,可一不留神就要掼碎了。
    后来千雪开蒙,对竞日便敬畏起来。他这才知道原来他才是最爱热闹的,喜欢节庆喜欢团圆。小孩子对无意义有氛围的热烈,总是兴致盎然。而竞日孤鸣却怕极了纷扰,索性往家里一缩,点炉香对个弈,始终有点暖意,却是不温不火的样子。万众喧嚷里,他最怕人哭,更怕千雪哭。有一年竞日弱症爆发,差一点上不来气。竟是千雪愣生生把他哭得回魂。竞日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嘟囔着"吵死了",虚弱地慢悠悠张开眼。千雪孤鸣围在床边蓝眼圆睁,把竞日看得一愣,鬼使神差的,他说:你定性书抄完了没……
    这下千雪真正伤心起来了。老苗王给他降了个旨,要他在上书房好好摹竞日的书法,哪儿也不许去。竞日孤鸣一点儿都不把千雪唤醒他的小恩小惠放在眼里,千雪也笨,还不知道讨。只气得跳到椅子上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又突然哈哈一笑,乍恼乍喜半疯一样,腾地把自个儿摔进椅子里。他尚不理解死,可真切懂得生。手豪迈地一拂,拿起笔架上最大的一只狼毫,饱满蘸好浓墨。一手拍开纸,然后大大写了一字,又写了一个字。
    竞日笔法学的是瘦金,遒劲硬丽,刚健险媚。千雪却好似画画儿似的——也真画起来。笔底飞出一朵梅,又飘起瓣瓣桃花,倏然间春回大地。他暖洋洋地写着画着,快活得不得了。猛然一抬头,见竞日正站在窗根底下,踮着脚勾着脖子看他。一照面,呆了一呆。虚虚软软地一笑,十分腼腆。
    千雪给人瞧见自己忘情的样子,也害羞极了。只觉得甚么气头乐头都瞬间忘了,满心打翻了五味瓶。一股酸酸涨涨的情绪快冲破心胸,他蓦然抓起一支笔腾地投到窗外,心里甚么都不剩就只好生气了。怒道:笑甚么笑!还不都是你害的!
    千雪翻了个身,在梦里笑得轻轻咳嗽起来。八岁生辰宴上他结识了罗碧,那可真是个神气十足的男孩子,千雪一见就喜欢他,忙不迭亲亲密密地称兄道弟起来。罗碧是无头英雄的后代,如今也算个小英雄。千雪是苗疆狼王的子嗣,注定要做大英雄。两个无名英雄亲切地手挽着手,肩摩肩,捞在一块儿可劲说了好一阵子话。却还嫌不够,约好了日子,彼此要到对方家里去住。
    宴会结束后,竞日怯怯地叫住千雪孤鸣,是前所未有的样子。手背了半天,拿出一只形状细细的盒子,打开来,原来是一支镶金饰玉的匕首。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0-06-07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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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雪撇撇嘴,他已开始走马习武,知道分辨武器的优劣,不在装饰,而在材质、工艺、制式。镶饰太过的刀具会改变兵器原有的重心,使精铸变为废铁。
      千雪突然生了一股怨气,觉得竞日还拿他当小孩似的,只顾用些漂亮玩意儿逗趣,耿在那里接也不接。竞日何其敏感样人,立刻便察觉到千雪的不对。他装作没发现似的,依然和煦笑着。手却有点僵硬,不是素日风流灵巧的样子。好像满园春色里一条不合时宜的枯枝,旁抽出来,自暴自弃傲立着。
      王宫里喜乐庆祝还未全散,飘飘然萦绕的香烟一样,烟云朦胧,罩得彼此神情面目都看不清。不知怎的,千雪觉得竞日在对面的黑暗里有些瑟缩。也有可能是他太飘忽了,油油然不定。心思电转,一不留神就要给微风吹跑了。千雪宽慰着自己。
      终于,他主动领了情。接过东西夹在怀里。竞日试探着问他:晚上就住我那儿,叙叙?
      千雪摇摇头:巴图姆喊我夜里出去围貂儿呢。春貂,一掏一窝崽,放在家里养大,皮毛是水一样的滑。竞日孤鸣博览群书,可显然不晓得有这一茬,有些怔愣。半晌,慢慢地"噢"了一声,抿住嘴。
      千雪看竞日面无表情,但更像不知该做甚么表情一样,痴痴放空着。心里不禁有些烦躁,劈头说:夜路风大,我教王兄送你。可转念一想,已经是四月的天了,吹面不寒杨柳风,再大的春风又能拿竞日怎么样呢?不由有些尴尬。
      竞日孤鸣却好像浑然不觉似的,柔顺地点点头,脸色显然已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摆摆手,说:就不麻烦颢穹了,我还有好几个侍人跟着,能回去。说完一顿,不言不语地凝视千雪片刻,仿佛头一回认识他似的。赶在千雪又开口说话之前,他莞尔一笑,说:那我走了。
      春夜里,一晌冥迷。幽幽腾腾的夜露散了满地,水滑也似,一步就是一圈涟漪。千雪在背后瞧着竞日袅袅地走着,从不离身的蜜合色大氅仿佛融了蜜似的,水色淋漓。分明是最柔暖合宜的颜色,月色里却染了分冷意。好像他整个人都在里面慢慢澄透了,如水的心思,如弱水寒。手一捞,把握不住,人家也不教你把握。无情的去留,最后甚么也不肯留下,是这样一种心灰意冷,与了然于胸。
      下、
      竞日孤鸣涨开手。蜜蜡戒指,然后是一个猫儿眼。手窸窸窣窣拨着,从满盘红绿宝石当中挑拣。另一手一摘一个,逐个放回旁边的一只盘子里。抿抿嘴说:行了,就这样吧。
      千雪抱臂在旁,目睹着这穷奢极欲的一幕,笑意有点轻讽。待侍人都撤下去了,主动凑到人跟前:王叔这是跟我炫富哪?
      竞日孤鸣心不在焉,拉远了手里一双戒指比对:你的我的,又能有甚么区别?
      千雪点点头,却说:不过我的和苍狼的,终归还是要差上一大截。
      竞日眉头微挑,又不愿教人知道他意外似的,立刻垂下眼睛: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他?转而便笑。我知道了,你是瞧见人家近日得了柄宝刀,心里痒,是也不是?
      千雪嘟囔着"王叔还当我是小孩子""我一个长辈和晚辈有甚么好计较",轻轻地偏开头。
      是,却也不是。苍狼日渐长大了,王兄对他这个弟弟的猜忌之心,有增无减。千雪心里有数,只不愿强争。惟二害怕的,是哪怕自个儿一动不动,都可能害到两个人。
      他手指拨着屋里衬着的一件傲霜劲松屏风,状似无意说:这东西做工还真是好。竞日失笑:你不是向来觉得繁艳,不屑赏玩这些贡物么?
      千雪转身坐下,把腿一叠,一副浪荡子模样。匀了一匀,眯起眼睛笑:侄儿走遍大江南北,甚么好东西没见过?乱花迷眼,懒得鉴赏俗物罢了。
      竞日孤鸣听他夸口,也不戳破:好啊,赶明儿就上你皇兄那里举荐几个,教大家也都跟着开开眼。
      千雪嗤笑道:死物终究是死物,把玩几下,便就俗了。活生生的那才有意思。他笑:就比如说人,尸体又有甚么趣味,能说会道,会走会跳,才格外重要。
      竞日摇头:你学着上我这儿练疯话来了。数年不见,你就这么消遣你王叔呢?
      我是劝你多保重!千雪气道。罢了罢了,我可不会说话。讲多些,你净往深处想,麻烦。
      竞日心中一动,可佯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又有甚么深里可想呢?
      没有就好。千雪觍着脸嬉笑道。我听说金池酿了新酒,可藏着不给人瞧。她向来最听王叔话了,王叔你就替我,嘿,替小侄疏通疏通,让她放我尝个鲜呗。
      竞日孤鸣一哂:她听谁的话可还不一定呢。
      千雪嘀咕:反正就是不会听我的……
      竞日无奈笑笑,说:知道了。转头见千雪还巴着那屏风呢,竟是彻底走不动路了,不禁奇道:喜欢?
      我瞧着是真的好!
      那就给你吧。他笑起来:难得小千雪在我这儿有个看上眼的东西。
      我看上眼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0-06-07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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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竞日孤鸣试探着:比如说?
        那些花花草草呀,瓶瓶罐罐的,我瞅着都挺好。
        竞日孤鸣失笑:咱们千雪可当真转了性了。一顿:数年不见,原来搭不上眼的都见着好了。
        那是王叔安置的好。千雪谄媚道。外头瞧着俗气的东西,往王叔这里一搁,就都神格逸品起来。有气势,有底蕴,说是钟灵毓秀也不为过。
        千雪,你有事求我。
        不不不——
        你缺钱。竞日孤鸣笃定地说。想了想,改口道:藏镜人缺钱。
        千雪满面笑容停了一下,干脆地承认:是。
        缺钱。竞日慢慢地说。怎么求到我这里来了?你不该找王上说道去么?
        我这不刚碰了个软钉子嘛……他撒娇:王兄说甚么国库紧张,西南几大地方战事又吃紧,腾不开手……藏仔也不过想购置一批新式战甲,比原先更厚一指,寻常刀剑穿刺不透。可又轻便,骑马也不妨事,是大大的好东西。
        还有呢?竞日不信:就这么点儿?
        千雪忍了忍,忍不住和盘托出:……还有几尊大炮!旧的卡壳,早就不能使了。
        胡说。竞日孤鸣叱道。别的我不懂,只这大炮才换了多久,你我心里都有数。
        王叔——千雪耍起无赖:那是新的耶,新的!重量更轻四分,准头又好,都是求不来的宝贝。对付中原人顶顶好使!
        竞日孤鸣不理他,只问:要多少?
        不多不多,八百万两。千雪嬉笑着,捻捻手指头:对王叔来说是个小数目。
        竞日却听得勃然色变,怒道:住口!
        王叔?千雪猛然吓住了,喃喃着:你怎么……
        千雪啊千雪。竞日摇摇头,满脸沉痛:枉我自幼待你亲厚,现今你竟如此凭空诬赖我!
        我不是——
        你说,若教王上也以为我随手就能挥出这么多银钱,他会怎么想?是不是觉得北竞王府居心叵测?竞日孤鸣一想前因后果,千雪今天所说的话,明白了。冷笑着:千雪,我和你讲个实话,王上不爱你我掺合这些事。做个富贵闲散王爷,正好,我正乐得如此。
        千雪着急起来:可那是边关防务,事关国之大计——他顿住了。
        竞日孤鸣用眼睛说着:但那与我又有甚么关系呢?
        竞日也不痛快起来,说:你才教我多保重,马上又这样来气我,当真虚伪。感伤地:藏镜人是你兄弟,我就不是你的亲人了么?
        杏花连枝,映在窗子上,随便截取都是一帧胜景。甜丝丝的凉风呼地涌进来,搅得满桌满地的纸张瑟瑟抖动。园亭中,却是春光洗练,五光十色浓绸清浅。千雪单手托腮,无聊打望着遍地春鲜。他想起罗碧,刚毅的面容沾唇的血。无数黑底红纹大旗在他背后交相展开,迎风猎猎。与这般锦屏春色截然不同。
        王兄教他换防,千雪回转王都,只觉得四处熏风,陶然不知归路。他想这些银财干嘛不去用于拯救水深火热呢?王兄笑他在边疆吃了几年苦,竟钻进钱眼里。千雪不知该怎么说。他如何说那些遍地残肢,血污红艳,残缺的人搂着抱着扛着甚至拖拽着自己的亲人,却又是一具残缺。无数人的呼吸停在他怀里,更多却是鲜血流淌在他剑戟之下。千雪完全不知道该怎样说,怎样解释。
        后来他求竞日孤鸣的事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传到颢穹耳朵眼里。王兄把他喊过去痛骂了一顿,却是竞日孤鸣主动出面,跪下来替他求情,表示愿意捐银千两扩充国库,削减用度。竞日孤鸣一吱声,颢穹便不说话了。隔天派了几个户部官员过去,替王爷好好算了笔账。后来,还专门写了道旨意,赞赏竞王爷懿德嘉行。
        千雪孤鸣从地门回到苗疆后,有一次苍狼无意间同他说起竞日的家产。苍越孤鸣抄没了祖王叔的家当,留了间空荡荡的大宅院,把一些旧人旧事悉数安放进去,给别人与自己都留个念想。
        一个念想,却也不过如此。他越抄越心惊。在位第一年,只觉得怒火如焚,想着竞日背着祖父与父王昧下这许多资产,能顶苗疆国盛时大半个国库,不禁又恨又气。到了第二年,朝堂之中文武重臣济济,苍狼孤坐金銮殿上,不由暗自心惊。只见底下人道貌岸然,明枪暗箭,却不知有多少人如竞日孤鸣一般,满泓锦绣攥着狼子野心。枕畔千金却能安然酣睡。
        然而第三年,苍狼却甚么都不再想了。拍拍王叔的肩,千雪孤鸣已大醉,赤眉红脸瘫软在春风里,蓝眼睛雾蒙蒙泛起春烟。苍狼笑了一笑,解下大氅盖在王叔身上,乘着醉意就独自回去了。
        他想起旧事,想竞日孤鸣。竞日坐拥这许多辎重要物,不敢声张,不能声张。眼睁睁冷冰冰地看着他人厮杀、搏命,免于牵连,却也无法靠近。原来他是这世上最孤单的可怜人!
        就和他现在一样……
        千雪孤鸣其实只醉了一半,不过他非要让自己显得浑浑噩噩。醉里同交欢,醒时各分散。他高兴。摇摇晃晃,千雪挥舞着酒坛,一步跌进记忆里。那是他十五岁生辰前夕,王兄觉得他已足够大了,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女人。
        他懵懵懂懂地滚上床,给那个女子牵着,手像流水一般毫无章法地四处乱溜。他知道那女子疼,疼得浑身都在颤抖了,可还是噙着泪努力微笑着,诱惑他,让他慢慢放松。千雪觉得一切都变好了,挺着腰正慢慢顶弄。忽然,他听见一阵笑声。不是咯咯的娇笑,也不是豪迈的哈哈哈的声音。是抿起唇,若有所思地,好像身后走来了甚么十分喜欢的人一样,转过脸一笑。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20-06-07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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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笑分明没有声音,千雪却真实听到了。抽送的动作渐渐慢下来,近乎静止。身下女子惶惑地望着他,只觉一只温暖粗糙的手,慢慢地在面庞上一抹。然后说:你出去吧。沉静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茫茫然站起来,不知道是否算完成了任务。却见那人静静跪在被褥上,手抚摩着身下的锦缎。那是上好的胭脂红闪光缎料,夜色中依然莹莹有微亮,宛若美人一笑,嫣然的皓齿迷光。
          千雪直到听见关门的响声,这才缓缓软下身子,一点一点滑到柔软被褥上,脸完全地埋进深红锦被里。咬牙切齿却流下眼泪来。那一刻他看到了谁,看见了甚么?千雪完全不想说。在理当成为男人的夜,他忽然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欲望。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藏镜人背着他沿暗河辗转。千雪浑身窜起高烧,昏迷不醒。罗碧以为他已失去意识,其实他一直在做梦。就仿佛元夕幻夜,玉壶光转,脑海里飙轮碾过千万张人面。最后却有一张红幕,是那块红棉,流出了血——是和他同根同源的血!千雪吓得从梦里跳起来,头却差点撞到帐子顶上。一怔。双手张开来,仔仔细细摸着脸。他睡得泪流满面,原来甚么也没留下。梦行千里,醒来还在苗疆王都宅邸里的孤衾上。青幽幽的流苏穗子从两边垂下来,宛如沉静的心一般,一点也没有涟漪。
          他原来一向是个不大精明的人,丁是丁卯是卯。能为朋友做的,不一定会为兄弟做;甘为亲人行的,不一定愿为爱人行。外界只当他甚么都想要,甚么都希望万全。其实,他不过是一个小小贪恋幸福的普普通通的人。不敢冒险,不愿取舍,就只想这么乱七八糟又相亲相爱地聚在一块儿,就好像童年时的热闹,热烈而无意义的。鸩罂粟拼命向前冲着,那一刻没人知道千雪是多么害怕。就仿佛噩梦重回,他竭力拉着他,拉住自己,不要往前看。如果真相就是如此残酷,他情愿就此闭上眼!闭着眼,将一块红棉遮蔽在面前,满目的血色,当它只是虚幻。他无法再传达这种生存的智慧了——
          雪栀银朵,一瓣一瓣浮动在窗棂上。太雪白了,轻轻一挤,仿佛能喷吐血气。是脆弱而无依的样子,比雪花更像是雪。千雪呆呆地望着。他想自己兢兢业业地过了大半辈子,只觉得人生就这样随意过完了。可这幅红棉锦被呢?吸净了血和泪,却能带走他的时间么?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每个人都有不想教他知道的事,因为他是这世上最无瑕风流最热心真纯的千雪,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他,哪怕最终害了他。
          千雪八周岁生辰的夜晚,散了宴席,竞日孤鸣独自回到家里。八岁以后,他就彻底戒掉了睡前日记的瘾,连写一写字也不肯。所以当这一晚他唤人呈上纸砚笔墨时,自小跟在身边的奶母不由吃了一惊。竞日孤鸣笑笑,并不多做解释。他湿着头发,任由长发在春夜里风干,也不怕着了凉。屏息凝神,悬腕如峙,一字一字在宣纸上写着。写完也不细端详,折起来就放进手边的锦匣里,阖上。然后捧到床边,珍而重之地塞到枕头底下。
          这一晚,他默的是宋人黄庚的七律: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枕着手书,竞日孤鸣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都是雪花,落在脸上静静融化。他望见这岸的天,与那岸是完全一样的。隔岸观天,山山水水覆满了雪,有形而无常。一片白雪直吹到眼睫上,像瓣瓣的心花,把真实心声都掩盖住了。竞日孤鸣抬手抹掉这片雪。一叶障目,一雪原来也能遮天。凛冽冬风里,他衣衫猎猎,终于望见了自己的江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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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荤的都被和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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