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车开去的地方是林家的私人疗养院,林九和紧张地要把座椅挠坏,死死憋住催促的欲望。
为什么连苏沉砚都没有人联系,她妈妈明明这么多年都稳定着,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车还没停稳,林九和拉开车门飞奔进去,门口不知道从哪蹿出来两个外籍壮汉,彬彬有礼的拦住了她。
林九和摇了摇头,轻声说,“别拦我。”
两个壮汉毫不留情,挡住去路的手臂没有任何放下的意思,
“等等等等!是林小姐吗?”两边精致的房子里冲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医生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脸上带着一副黑框眼睛,很老实的样子,对壮汉打手势,生硬地说着英语,“is ok, is ok。”
两个人这才重新回到门边,医生转过来,对林九和欠身,“林小姐,先生跟我说过了,您的母亲在这边,请跟我来。”
林九和跟在医生后面,这里跟五年前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不知道的还以为走进了那个有钱人家的格外大的别墅。
她脚蹬平底鞋步子走的飞快,虽然疑惑也控制不住涌起丝丝怒火,林百川走了?她妈妈病危,她的好父亲竟是连姿态姿态也不愿做就这么走了。
医生在一道房门前停下来,房子的这面是由玻璃做的,和另一块玻璃隔出个不大的长廊。林九和一眼就看到病床上那个插满仪器的身影,绕过他就想推门进去,再次被一双手阻止。
林九和被接二连三的阻拦弄得耐性全失, “怎么了。”
“这里是无菌病房,你不能进去。”
林九和冷笑,“这是林家的私人医院!你还跟我玩这套?”
医生脾气虽好,挡住病房的手却没有松开,对她解释,“这个…当年一氧化碳中毒给大脑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这次突然清醒,打破了身体一直维持的平衡,不见得是好事,现在是关键期,任何一点差错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还需要继续观察。”
“什么?”她好像没听懂医生的话,转手抓住医生的的胳膊,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呃…”医生迟疑住,不知道她指得是哪一句,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大小姐充满疑惑,从他在这工作起,从没见过她的出现,心想难道她不知道她母亲是植物人?
林九和把他的话在脑里迅速反反复复过了几遍,不见他回答,又问道,“你说…她醒了?“
医生推了下眼镜,这位林家的大小姐紧攥着他的胳膊,光一点点从眼睛里亮出来,然而面对这样的家属,他的任务永远是将其中的希望打破。
“某种程度上,是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护工只看到她眼睛睁开了几秒,又昏睡了过去,应该是长时间的昏迷导致各个器官无法对身体活动提供足够的能量。后来我们发现她手也有不自觉抽动的现象,可以确定大脑皮层已有反应,但是究竟恢复了多少,还得得等她醒来才知道,醒来与恢复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同时,并发症的可能也大大提高,可能会产生……”
她盯着医生的嘴,那里面不停的蹦出可怖的专有名词,有的她听得懂,有的她听不懂,将她刚放下去的心一寸一寸的提回嗓子眼。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什么样的心理准备?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她靠在墙上,看着里面的人影,只剩下苦笑,“什么心理准备?先是告诉我她病危,结果是昏迷了五年突然醒了,还没来及的高兴就跟我说其实她还是撑不过来。我就算心里准备得再充足,也经不起你们这样搞啊。”
她走过去用头顶在玻璃上,伸手在上头轻轻描绘那个单薄的身影,她的妈妈,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先是被火焰熏了一身脏灰,又被放在这样见不得天光的地方,曾经鲜亮光泽的长发毫无生气的铺散在枕头上,面容在呼吸机的覆盖下再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她还有余力扯出一个玩笑似的笑容,“不瞒你说,我有点心理疾病,这么大的人生打击我可能需要点时间接受。”
医生听闻,关切的皱起眉,他不善言辞,很多话临到嘴边又觉得不合时宜,犹犹豫豫接不出话来。
林九和换了个话题,“你是一直负责我妈的医生?”
医生点头,“但具体的治疗方案,都是由另一位医生决定。”
“李常亦李医生吗?”
“啊,是的。”他没想到林九和竟然知道这个,“但是他这几年风湿越来越厉害,一些常规的医疗就交给我来进行。”
“嗯,李常亦找的人,我很放心。”
两个人短暂的交谈过后,苏沉砚走了过来,跟医生打了个招呼。
“情况怎么样?”
“目前稳定。”
林九和动作不变站在那里,第一次见到苏沉砚没有主动迎上去。医生突然注意到她的伤口,“林小姐,你手上的伤我帮你处理下吧?”
“不用了,先帮我看看他。”她拒绝了医生的帮助,伸手指人。
医生摸不着头脑,“你说的是…苏先生?”
“嗯。”
他谨慎的看了看苏沉砚的脸色,没发现什么异常,又不知道林九和让他检查的是什么方面,只好问道“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林九和忍不住转身暴呵,“你脖子上的听诊器是用来出气的?他要是什么都告诉你我用你检查?”
医生被她突如其来的态度吓了一跳,赶紧摘下听诊器,看到苏沉砚冲他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把听筒探入衬衫之下。
其实他们现在已经很少有机会使用听诊器了,林家为自己的私人处所配备的都是更先进的设备,听诊器挂在脖子上确实有几分装饰的意味,结果被林九和一吓操起了老本行,还着实有些慌张,他确认了几遍,终于摘下听诊器,“这位先生一切…正常。”
林小姐也恢复了正常,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没有良心的赶人,“好的,辛苦了,您去忙吧。”
医生经了一遭也巴不得赶紧走,冲苏沉砚点点头,拿起墙上吸着的病例开溜。
“稍等一下。”
医生一顿。
不是吧,还要干啥,他真的没事啊!
林九和自然听不见医生的呐喊,拿出手机“再麻烦您个事,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如果我母亲出了什么状况,请务必通知我。”
医生点点头,“噢好的没问题,我的电话是xxxxxxxx,微信也是这个。”
“让您费心了。”
“…应该的”又开始您呀您的,刚刚不知道是谁一边忧伤的说自己有心理疫病一边发起火来像个暴躁的狮子。
医生走了,只剩下她和苏沉砚两个人。
林九和又回归头顶玻璃看她妈的姿势。
苏沉砚也没有开口,走到她身后坐下。
这时天还是黑的,林九和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利落站直身,毫无征兆的准备离开,结果走到门口也没听见应有的脚步声。
不会睡着了吧?
她杵在门口和壮汉炯炯有神对视半晌,转身回去找人。
左手边一排房间中打开了一道门,一个壮硕的护工推着医疗架,一调头正对上林九和的视线。
双方都愣了,女人先反应过来,冲林九和笑了下,礼貌的点头示意。
林九和也点头,假装观察装修磨磨蹭蹭等她走开,目送她背影到走廊里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她若有所思地放慢脚步。
这里还住着别人?
一只冰凉的手贴上额头,苏沉砚睁开眼,林九和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俯下身,“又是感冒又是流血,现在还发烧了,白血病?”
“……”
他暗自吸了口气,抬臂隔开滑落到脸上的手,起身站起来,没想到林九和向前一步,跨坐着将他压回了椅子上。
刚吸的气很快被叹了出来,他头疼地皱起眉,摸不准林大小姐唱的是哪出。
“想干嘛?”
林九和将手挽在对方颈后,垂眸看向这张表情淡薄地脸,声音渐如呢喃,“有很多事想问你,但是…”
她吻了下去,所有未说出口的疑问都在唇舌间纠缠开来。
苏沉砚表情都没换一下,伸手托住她的腰, 模棱两可地回应着这个吻,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环顾四周。
林九和停了动作抬起头,唇上带着隐约水光,她却神色深沉。
苏沉砚的下唇被她咬的厉害,本身皮肤薄,现在已略微肿起。
她摸了摸他的唇角,发出不知名的感叹,“要是长得丑一点就好了。”
“长得丑你就不这样了?”
她爬起来,一屁股坐进旁边的沙发。
“有可能…“她有气无力的说。
要是长得丑还这样不理我,老娘拿拳头砸扁你的脸,一点愧疚都不带有。心里这么想。
眼见林九和眼睛越睁越小,他出声提醒,“Jewel, 六点多了,中午还要回林家吃饭,车上睡。”
林九和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不痛快,拿话噎人,“你怎么知道?怎么,我们家的聚会,你也要到场啊。”说着,倒是抵不住困意,彻底闭上了眼,“那你抱我。”
他站起来,动作顺畅的揽进她的腿弯。
哪怕经过几小时的休息,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不堪,别说抱了,多余的力气都积攒不起来。对于这样的事,他没有感到惊讶,疼痛来临时没有防备是因为日子过久了,但痛苦本身,是熟悉的。
果然,本来快睡着的人动作敏捷地避开他的怀抱,“算了吧,就你这身子骨猝死了还得告我工伤。”
林九和嫌弃瞟了一眼,转头就走。
苏沉砚迈步跟上。
前面声音闷闷的传来,“真的没发烧?”
他抬起手,按向酸痛不已的太阳穴,“没有,你手太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