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空间大佬:
:我小的时候,村子里有个老太,上过几年学,比其他粗野汉子婆娘都要有点儿学识,那会儿村子里几户都是文盲,就她会写字儿,还会写毛笔字,好看,我起初觉得好看,我也没上过学,我就觉得那字儿好看。那会家家户户都要找老太写对联,写的什么我不知道,他们当然也不懂,就觉得挂着漂亮,于是就挂着了,红纸黑字多喜庆,偶尔还有要写信的,想好了就叫她给听写下来,写完也喜滋滋抱回去。
起初,那老太要价还是合适的,有的时候婆娘们送一篮子鸡蛋,也算是物换物了,可后来是多了还是怎的,老太开始涨价了,钱当然是多的,要多少大洋我也忘了,物换物我记得,一副书法要一头牛,这谁家还给得起嘛,后来也只有村头卖肉的李富强,还真牵了头牛过去。
说来倒奇怪,开了这个头,隔壁村也有人千里迢迢来找她写书法了,倒还真都给得起钱给得起牛,有钱,真有钱啊,我那会就蹲在老太家不远处的石凳上,看人来人往的,要是有陌生面孔牵了猪牵了牛来,那准又是来请诸葛亮的。
有天大晚上,我听见有人吵架,我点了灯出门,瞧见是老太家门口有人站着了,黑灯瞎火也看不清,后来人多起来,我才看见那是村头的李富强。
“你给俺说个清楚,你写的这是个什么东西!”李富强手里拿了那副当初写好的对联,还是一样红纸黑字,喜庆得很,还给他自己描了金边,我点着蜡烛,凑近了看,嚯,那升官发财四个字,活脱把官写成棺材的棺了,一副喜联霎时间就变了味儿。
那会儿村里来了免费的教书先生,我也开始认字儿了,这会儿也有了说话资本。
“老太,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看这升官发财,这官怎么能有木字旁,你这是咒人下棺材呀。”我指着那对联抬头瞧她,那老太幽幽看了我一眼,脸上都是轻蔑之色。“读了多少书就开始教训我了?早知道你们这些村野莽夫不识几个字儿要来诋毁我,这字儿就是这么写的,我看你们,是想来讹我的钱吧!”“这,这确实是你写错了呀。”我一时间都结巴起来,也不知是那老太气势太大,还是她真的有这么些威信,旁边围观的婆娘汉子有的也开始替她声辩了。“你李富强根本没读过书,少来,你认得字吗!”“小兔崽子读了几个月书长本事了,敢来质疑老太了,字认全了吗!”我们两张嘴,哪说的过十几二十几张,我只觉得老太那张脸,在我蜡烛前边忽明忽灭的,着实可怕,像是聊斋里的妖怪。
李富强还是回去了,走之前烧了那副对联,吐了口唾沫在老太门上,说,就当自己丢了头牛。
我瞧着他,又瞧着路边的那群村民,最后回头看了眼老太的家门,我觉得那里吃人。
后来,县城里开了书法交流会,有人特意跑到老太家门口,老太当然得去,她是这几个村子的书法大师,我看她背着行囊,脸上都是喜色,我突然觉得,有事儿要发生。
开交流会的是个老大师,名门望族书香世家,写得一手好字,那是真的书法大师,来交流的自然也有教书先生,文学作者等等,都是一众书法爱好者,本来交流得还不错,老太也觉得只有这帮人能和自己聊上,比起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村民要高级得多了,不知让她多舒服。
可一句话让老太炸了锅。
“书法还是有门路,去掉那些繁杂的技巧,你写的是什么东西,也是很重要的。”老大师在上面说,老太蹭的一下站起来,脸上是给气得红了。“你这么说不对,书法没技巧,那写的是个什么东西。”“写的是个什么东西?”老大师站直了身子,“没有内容,那也就是拼字而已,不是书法。”老太是怒急攻心了,从后边上前就要走到大师前面骂街,也顺带有些赞同老太的,也都站起来,但她好像突然觉得,文化人不应该骂粗俗句子,权衡良久,她只是从包里拿出了两卷轴子。
“诸位,我认为书法最重要的还是技巧。”她举起她的轴子,哗啦一下,两卷东西就这么铺开来。
突然,整个房间都静默了,连那些本来也义愤填膺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愣在当场。
老太以为这些看客看了她的书法,都心服口服,只是很快就有人爆开笑来,一声,两声,接着满室都是快活的笑声,每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老太,你写得真好呀。”有人一边笑,一边喊。
大师都觉得好奇,他从老太背后走下来,凑过去一看。
那两卷东西,字体着实漂亮,可等他凑近仔细一看,那赫然写着“白菜三块五毛,猪肉八块八毛。”
真是好书法,好书法呀。
《书法大师》
喻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