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调令，轻如鸿毛，却也重于泰山。总聆得三五好友言说外派之苦，却总不以为意——到外头瞧瞧我大清山河万里，惬意快意还来不及，又有甚么难处？眼下当真南下在即，便方始知晓他们话中意味。宜尔哈入侍紫闱，阿玛额涅相互总有照应，我皆可放心。唯一时时处处挂念的，无有他人，却是悄悄同我一道赏漫天玉絮、流水飞花的她。这是第一次、长久地分别。】
【当值最后一日，应将营房庶务转交了结。日晚时分，已然将护卫制服换下，着上寻常衣袍。园中茉莉来宾，折下含苞欲放一枝，擎着直往云间去。见扃牗全敞，便一个鱼跃前滚、轻巧落地，身手敏捷正是悄无声息。起身一望，她正手捧绣绷坐于榻上，出针入线，屏气凝神。】

（夕阳残照，连暮雀钟鼓都令人怅惘伤神，我手中绣针引线停顿，无由来的，有雾气细细落下，风里踉跄，被来来往往的云层弄淡了一点儿影，连着露脸的明月都有一层薄纱遮掩，并不明朗）
（绣完这针就放下，珠玉点了烛火来，烛光跳跃，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平白费了眼，极累。随手将绢与绣针一放，吐纳间闻茉莉芬芳馥郁，可云间并未栽有茉莉，溶溶香气似在身边）
（疑了心，闻暖香而旋首，倏地，瞪大了眼，一声惊呼，惹得珠玉在外出声询问，赶忙道）无事无事，就是……被窗口的狸奴吓着了，不必进来。
（自见着他起，目光便未曾离开，压低了声）你怎来了？

【斜阳金晖自她身后窗棂流泻，几分映在她柔和眉眼间，十指流玉、引线穿针，我眸光微动，便甘心沉沦于这片刻沤珠槿艳之奇遇。兴许是手中茉莉馥郁气味显了行踪，她惊异于不速之客存在，却又巧言诓住门外奚女，独留我二人在房中。一双善睐明眸毫不吝啬地展露喜悦，我全然收下，转而融作面上遮掩不住的笑意，再慷慨馈赠于她。】
【一旁案几有座宜钧釉花樽，便随手将茉莉花枝置入其中。毕竟于女子闺房之中，不似外头一般自在，征其首肯过后方小心翼翼落座榻沿。闻过轻声问询，复一笑，温柔言道】
今日最后一日在府上当值了，来瞧瞧你。
【府上护卫轮换离职，并不需告知于她，因而兴许我走后她也并不知晓。于是——便亲自来说罢。】

（弯了眉眼）就这般来瞧瞧我？
（目及窗牖，有和风送入，卷着茉莉芬芳，朝我扑来。见他将茉莉置入，顺手翻了空杯，倒上一盏茶水予他，温声话语悉数落入耳中，却飞快地捕捉到两个字，——最后）
（似是不解地抬了眼去）什么是最后一日，为什么是最后一日？
（我蹙着眉，当时他来时，令我措手不及，现在才不过几月，又要匆匆离去，原本无波无澜的日子又要乏味的涌来，我已经习惯他在身边的每一日，喜欢每日似糖一般粘腻的快要化开的日子）
可是要去何处？
（连着几个问题，一股脑儿地如数抛出）

【她笑时，眉眼盈盈处，尽是春水溶溶。纵是云谲波诡，锦衣玉食也好、粗茶淡饭也罢，我愿终了一生护她万般周全。只是此时此刻，我却难以免除她半分怅惘伤怀——离职外派一事，总要向她讲明。】
【视线与脉脉秋波交织，聆得飞泉鸣玉在耳，却膺中一塞，这些话不知用何等语气讲出、方才消减她眉间焦灼。于是沉下心气、极尽温柔】
下了调令，我要去湖南了。你可熟悉湖南？有岳阳楼、有岳麓山，兴许还有许多美食。只是——
【欲言又止，眸珠闪烁之光倏忽暗淡，连带着语气也弱下三分】
只是没有你，我不知如何是好。
【临走方才挂念起这条胡同、这座王府，王府前替我遮阳的树木，以及王府中同我息息相关的她。】

哦，那便去吧。（我旋了身去，不再看他）
（空明月下，不谈山河，无由来的沉重。曾走过满天星斗、流萤满野的夏，秋风萧瑟、枯叶落庭的秋，却在蟾光清冷、寒江映雪的冬里即要分别）
（没有长亭古道，更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
什么时候走。（眼里是春水满溢，就是在和平时一样的日子了，我更希望留在昨天）

【她的忽然低沉，实属意料之中。此前也曾反反复复在脑中排演过千百遍、今日之别离究竟是各种境况。可百无一用，自她略带哭腔开始，我便一击即中、全线溃退。登时，怔愣望着她薄削的背影，不知所措。】
【混沌灵台灵光一现——于礼于法却是鲁莽至极，尚不知她是否愿意，遑论其他。来不及三思而行，步伐却鬼使神差向她迈去，两臂小心翼翼自背后将其环住，却不敢圈得紧实，似是维持着甚么摇摇欲坠的界线，亲密而疏离。万语千言皆是如鲠在喉，平日珠玑字句竟尽数失了光彩，只喃喃低语】
小满，我会很快回来。等——等这枝茉莉再绽开时，我便在你身边了。你在京里好端端等着我，好不好？

（我知他的无可奈何，调令如山，压得过于沉重。明明是暑气未过的天，却好似下了今岁的第一场雪，没有御寒的衣衫，骤然跌落荒凉白日里）
（熟悉的温热，来源于他，心有一颤，如此缱绻，言如春雨落在心上，叫我铭记，悄悄别过脸去，全然气已消，我捏着衣角，垂了眼）
你明知我不会养花，这分明是在告诉我……你不回来了。（诚然是撒娇的）
（元是平静如水的日子，倒皱起一层波纹，别离在即，乱我心河）等这枝茉莉再绽也是要一年光景，也是说，来年的生辰，你不陪我过了。

【大抵千百回澄莹的月光，也比不上此刻怀中软玉温香。鼻尖萦着浅淡的脂粉香气，素日里觉着不甚新奇、眼下却惟余清新脱俗、宛若蟾宫仙子。她并不挣脱，却是渐次放下戒备——我将她箍得愈发久了，仿佛要在远离京城前、将她周身馨香气息牢牢刻印心中。】
【一动不动地聆听着、她细细碎碎的言语。她鬓上珠翠轻摇，响在我耳畔，却是格外泠泠动听。闻及“来年生辰”云云，心头忽然一震，将她放还自由后自袖筒中取出一支海棠绒花钗，略显局促地递向她，一壁道】
瞧我这记性，这会子便忘了事。这支绒花钗是我自苏州街玩古斋淘换来的，权当作今岁生辰贺礼予你——我不知如何为姑娘家挑选礼物，不知你可喜欢？

（藏有温柔心，他的声如春水一道在耳边划开，倏然松开的双臂却觉莫名空落，再抬手时，手中竟多了支海棠绒簪，是了，再过几日便是生辰，那时大抵他已经遥去湖南）
（我伸手接过绒花簪，精巧海棠尤绽枝头，手中紧握，一壁拉他衣袖，皱着眉）喜欢，但你也要早些回来。
（可那哪是他能决定的，这消息似突然的大雨滂沱，在他言语下，又化得旖旎醉人。月光清疏，如马，悠然行过光影舞弄枝条的林子，斑影摇摇曳曳的躲进窗牖里）罢了，我在京中等你便是了。
（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