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线下发任务就没手续费和提成了。伍迪抱着几分侥幸，想找一个也不想被中心抽成的队伍。
最重要的是，发任务要向中心交代任务细节，可他意外发现的那些东西，要是被中心知道了……多半就没他什么事了。
高级佣兵的佣金他付不起，雇低级佣兵他又担心会让自己送命。最后要是什么都没拿到不就血亏了？
伍迪抓着头发蹲在墙角碎碎念着，任务大厅中除了怀疑他会捣乱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其他人在意他的行为。
佣兵本就是宇宙中最人员混杂的群体，没有利益纠纷谁管你是在这里跳大神还是裸奔。

黑发的年轻人停下，看着那个有些神经质的男人。
“嗯？你认识？”布莱恩因为队友的举动也停下，却看到他摇了摇头，向男人走去。
布莱恩挑眉，跟了过去。
伍迪沉浸在个人世界里，人走到他跟前才发现，吓得跳起来把自己拍在墙上。
刘念的视线跟着他上移：“发任务？”
哦嚯——布莱恩发出了发现肥羊的声音。

小型多功能飞行舰降落在空地上，伊冯绑好武装带，确认需要装备都齐全后，和刘念走下飞舰探路。
一颗小行星，体积还不足以形成稳定的引力场，飞行舰还要下锚固定，人员行走时也要开单体重力装置。这样的地方，能藏着什么？
见到的植物都是上大下小，两人走入林中几乎不受阻碍。
“没有动物痕迹。”伊冯在地上插入一个定位标，“我采集些植物样本。”
刘念点头，从后腰拔出砍刀护卫。

距离伊冯逃家跑出元星，已经过去了两年。
以诺当然有在找她，只是这事不好声张，伊冯又用视觉干扰器改变了外貌，靠着以假乱真的伪造身份当起了漂泊不定的佣兵，到现在那些暗中寻人的队伍都只能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假身份证明在这个时代很难弄，每个人出生就配备个人终端，记录了一切信息，凭空捏造出的身份不会具备任何效力。
而伊冯如今用着假身份混得如鱼得水，自然说明这其中还有操作空间——给她在水下准备快艇的朋友，也帮她弄到了一个还未注销个人信息的意外死亡人员终端。一个在中心系统里还存在的终端，可以骗过机器，当然也能骗人。

“利比逖，你们得快点，我们的雇主已经迫不及待了。”布莱恩的脸出现在视线中，内网通讯界面中，布莱恩促狭地笑着，他的后方体型并不健美的男人视线不定地搓着手僵笑。
伊冯不为所动地剪下面前有金属光泽的蓝脉叶片：“伍迪先生提供的信息有限，这种未登记行星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虫囊’。”
男人听了这话立刻带着惊恐的表情退出了布莱恩设备的摄入范围，画外音微微颤颤：“你们慢慢来，慢慢查，不急，小心，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布莱恩偷笑着在伍迪视线视角冲伊冯比了个大拇指，伊冯一笑回应，继续按部就班地采集样本、放置侦察标和定位标。
刘念警戒的同时留意着每一个侦察标传回的信息，尤其是向地下探查的部分。

伊冯说的“虫囊”，指的是“虫囊事件”。
一支佣兵小队在进入一颗无名星球探索时，被隐藏在地底的巨型虫类袭击拖入巢穴。当救援队伍轰开地表找到还显示存活的队员时，看到的是被刨开胸腹、体内填满虫卵如同虫族孵化用的虫囊般的人壳。
震怒的人们将那颗星球轰碎，并将那颗星球上第一次发现的虫类列入高危猎杀对象名单中——这目前还只是民间的名单，官方和学术界还在争论那种虫类是否有保留价值。毕竟这个事件发生至今只过了一星期。
宇宙里探险的队伍众多，无数的星球上奇闻诡事层出不穷，类“虫囊事件”并非罕见。只是这一个星期里还未传出有超过这一事件惨烈程度的新闻，伊冯提及关键词，仍能勾出恐惧。

刘念看着侦察标反馈的信息，停下脚步。
伊冯把采样容器放进随身解析仪，转身面向刘念：“我们之前派出探查的无人机传回的地图里没有这块区域，侦察标传回的地下信息不超过一米。地下有东西。”
“嘀”声后，伊冯从高效率的解析仪中拿出一个采样管并共享了解析报告，小指粗的解析管中一粒蓝色结晶沉在清绿的液体中。
“S蓝金。”
“S蓝金！”
布莱恩和伊冯同时说出结晶的名字，伍迪听到布莱恩的话一下挤到屏幕前：“找到矿了？！”

“还不能肯定。只是从一片叶子里都能提出这么大的结晶，这里藏着的蓝金纯度和体积估计能破纪录吧。队长，我们得加快速度，这颗星球没有动物生产，应该是受蓝金影响。两个小时内如果不撤，这里特殊的辐射场会对人体造成实质性损伤。”伊冯边说边活动筋骨从背包旁取下凿子，对着地面来了一下，劈开了半米深的坑。
布莱恩把伍迪哄住，扭头见伊冯已经开干了。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她起码没开最大功率直接掀开地表。
未免她又在其他人到之前就把活都干完了，布莱恩赶紧通知舰上待机的队员过去帮忙。

“小利比还是这么有干劲啊，满脸都是兴奋。”接到指令才悠哉地从单间里出来的蒙莎舒展着身子，松垮地套着作战服，靠在墙上远远看着显示屏，完全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那可是S蓝金，谁会不兴奋呢。”蹲在舱门前的科瑞检查完鞋子绑带，打开舱门，“我有预感，我一辈子能亲眼看到的蓝金全都在这了。”
“祝你预感成真。”蒙莎用手指卷着垂在眉间的头发，“就是不知道，我们的雇主能不能慷慨地，让我们有机会拥有这其中的一部分。”
“当然当然，”伍迪僵硬地扯出笑脸，“一开始就说好的，找到东西，给你们五斤作为报酬……”
蒙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五斤？体量能够影响一整颗星球磁场的蓝金，您只用五斤打发人？”
“我，这，”伍迪不可置信地看向布莱恩，“你们想毁约？！早都谈好了，你们还要临时改条件？你们，你们……”

伍迪“你们”了半天也说不出下文，他没有通过佣兵任务中心雇佣他们，系统里不会有他们的交易记录，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来这里寻宝——伍迪意识到，如果不答应对方的条件，他们完全可以把他灭口吞下所有的蓝金且毫无后患。
但他还是保有一丝幻想，这支队伍的名声很好，或许只是想稍微加价，不会做出太过火的事。
布莱恩看向蒙莎的不满表情更增加了他的信心。
“我之前也不敢确定这里真的有蓝金，所以价码可能是有点低……”伍迪吞了口唾沫，向布莱恩两手各伸出一个手指比在一起，“百分之十，无论发现多少蓝金，我都可以分给你们百分之十！”

布莱恩冲他露出安慰又为难的神情：“请您别误会，我懂规矩，谈好的价码没有漫天要价的道理——”
“那就当时我漫天要价吧？”蒙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伍迪面前，语气柔软懒散，一抬脚就把伍迪踢下椅子踩住：“百分之十？”
“蒙莎！”布莱恩厉声大喝，要靠近却被蒙莎甩出的红钉逼退。
看着脚边细长的红色武器，布莱恩沉下脸来，摁住放在腰上的武器：“玩笑开过头了，蒙莎。”
蒙莎浑不在意地用脚尖在伍迪胸前点节拍：“有必要做出这么一副容忍大度的样子吗？我们不过是凑伙的，又不是真的朝夕相处的队友。没好处的事没人会干。你是个好人，布莱恩，你在意名声。我目光短浅，只看得到实打实的好处。”
她脚上用力往下压了一压，伍迪就惊恐地发出漏风的求救声。
“赌赌我几秒能踩塌他的心脏？****的箭快。”

伊冯不讨厌蒙莎，她只是在故意放置饵食、纵容她行事，并让她对自己与他人的实力判断出现偏差的环境里，如被设计的放纵了贪欲。当然，能被放大的贪婪本身也很危险，若是愿意束缚自己，就不会如此迫切地用暴力勒索雇主。
布莱恩会挑那些风评有点微妙的人，找到他们的性格特点，适当地推动一下。
伊冯也不讨厌布莱恩，虽然不喜欢他的这些手段，但这些行为称不上罪大恶极，或许只能算是小聪明。他们不相为谋罢了。
若不是蓝金是制造武器的顶级原料，伊冯并不想接这一单——是的，她也是为贪欲驱使，即使有一百种辞藻来修饰这份贪欲，也改变不了本质。
或许用伍迪一个普通人拥有这么多蓝金只会招来灭顶之灾这个理由，可以稍微让他们的行为多些正当性——然而伊冯并不这么说服自己。

伊冯停下手里的活：“布莱恩他们大概还有三分钟过来。”
过强的磁场干扰让机器难以运行，只能人工开掘。好在个体工具上的自辅助系统因为作用面积小而不受影响，否则伊冯是挖不了几下的。
刘念没停，继续挥舞着铁锹。
“……”伊冯在几次和刘念组队的过程中明里暗里确认过很多次，刘念用的净是些最原始落后的武器，内部没有任何辅助系统，然而即使只是用一把古老的铁片和铁棍组合成的铁锹，刘念也能三铲挖一米。

刘念和伊冯一样，是没有固定队伍的自由佣兵，遇上需要合作的任务才会找人组队，或是被一些队伍邀请做外援。伊冯的卖点在她顶尖的电子技术，刘念的则在于这不借助工具也强得惊人的战斗力。
刘念还有过一人在正面战斗中掀翻一个百人佣兵团的战绩——据说是因为对方要强留他加入，刘念表示有比他强的人存在的队伍才值得他效力，而后直接打瘫了阻拦的人散步一样地离开了该佣兵团的大本营——从此成了独行佣兵里的名人。
不过伊冯不会以为他只是身手比较好。

伊冯盯着刘念低头干活的脸看了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伍迪在这里发现了蓝金？”
刘念又掘了三铲土到一边，铁锹终于触到蓝色。他将铁锹收起，蹲下身抹开薄土，散着荧光的晶体显露着惑人的幽亮。
没有回答，伊冯也不在意，刘念寡言，不想说的话谁也撬不出来。她跳到刘念挖出的坑里看他动作。
刘念细长的五指拂过蓝金，极轻微地抖动了几下——如果不是伊冯对自己的眼力有信心，只会以为那是人手的自然颤动。
——脚下的蓝金忽然如液体般涌动，它也确实变成了液体，伊冯脚下踩空，无可凭依地沉坠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