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转头看着伊冯的眼睛——它长得高大，甚至还要稍微低下头才能和伊冯四目相对——黑豹的目光带着审视：“你不认识我，也不知道巴沙这个名字，你不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人。”
伊冯：“……你觉得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因为我不认识你？”
“毋庸置疑。”黑豹昂首，“我是统一了大地的天选之王，一百五十年来各族各地都在为我的伟业歌颂，怎么会有不知道我巴沙的人存于此世。”
何等的自恋。不过如果它真的做到了它说的那些事，倒也很有自恋的资本。
“你长得和他们不一样，是你的后代们进化了吗？”一百多年，基因突变也来不及变这么多吧。
“进化？”黑豹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跳上树，在树枝间跳跃往林子深处去，“我年轻时也长那样。现在这样比较省体力，我也更觉得自在。”

林子里障碍物更多，伊冯跟得慢了些。她有做过各式越野训练，但在虚拟训练室里感受到的，用在现实中还是要适应一会儿。训练室模拟出的树皮没有这么粗糙，更没有乱爬的各式蛇虫和复杂的味道。
“你说你统一了大地，是建立了一个多种族的国家吗？之前我看到的那些战士，他们是你的子民的后代，所以你说你和他们都有关系？”
黑豹在前方停下，等着伊冯：“你很聪明，孩子。”
伊冯靠近后，黑豹又跳下去：“下来走吧，你应该更适应地面。”
黑豹这副长辈的体贴做派让伊冯有些别扭。地面其实也没很好走，坑坑洼洼总有荆棘拦路，伊冯用武器调出空气匕首砍了一路，还是被不知什么时候爬到身上的虫子弄得心疲力竭。

黑豹探头探脑地瞅伊冯手里的棍状武器：“你不止会用电啊。”
我不是发电机谢谢。
伊冯喘着气，又渴又饿，不想浪费体力开头吐槽它了：“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黑豹又开始刨地。
“……”难怪它管狮子叫猫，这豹怎么越看越狗。
把地面挖出一个够埋只兔子的坑后，黑豹终于下定决心般指了一个方向：“那就去那边吧。”
“……你原来是想带我去哪？”
“就是想带你走走，顺便和你聊聊。那些孩子一个个都只顾着打架，看见我对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好久没和别人聊天了。”黑豹偏开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你是各族的先祖，曾经唯一的王，为什么不能和他们见面沟通？”
“如果他们真的尊重我这个王，就不会有这些荒唐的战争。”黑豹跃出林子，前面是一个小瀑布：“你应该很饿了，我有储备些粮食，但愿合你的胃口。”
瀑布下有个小水潭，周围绿意森森，草下长着许多形状简单的纯色花朵，走近了才能看见，仿佛随着步伐在脚边绽放。
一路过来看到的都是些原始粗犷的景色，这里的风景比起来就诗意了许多，让伊冯的神经也被安抚觉得放松。

“我尽量保留了这里的样子……呼尔契原比这里要美十倍，可他们不在乎，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花。”黑豹垂着头用鼻端蹭着一朵偏长冒尖的粉白小花的花瓣，“呼尔契是风神和众生之母的花园，是老师传授我知识的学园……老师走时，只给我留下了这些花。”
黑豹看起来很悲伤，它背对着伊冯低垂着头颅，高耸的脊骨过于突出。伊冯发觉它过于瘦了。她没亲眼见过黑豹，也不知道这只叫巴沙曾是一国之王的黑豹和她那个世界的是不是一个品种，但那样仿佛要突破表皮的骨头绝对不是正常的。
“巴沙……”伊冯第一次叫出它的名字，黑豹顿了下，抬头蹬上瀑布旁的崖壁。
黑豹在崖壁上的小小突起上如履平地：“上来吧。”
伊冯收回那一点同情。

把银棍贴在石壁上，它自己吸附住石头并释放出局部引力场套牢伊冯的手。伊冯稳当地爬到黑豹站的高度。即使手里的武器已经跟着自己八年了，伊冯还是感慨它的适用性之强，如果没有它，她突入异地，一定会过得很艰难。
黑豹见她上来，往上方又走了几步，接着钻进瀑帘之后。
伊冯紧跟着进去，再一次为所见的反差惊讶。

山洞修葺得规整别致，四壁平坦不见坑洞凸起，用了什么材料涂成暖黄色；家具摆件齐全，墙上甚至还有装裱好的挂画。整个石洞里的摆设可以说具备一定的审美品位。
这一下就颠覆了伊冯原本对这个世界文化水平的认知。
她看见那些士兵身上穿的盔甲工艺不算粗糙，但这房间里展现出的文明水平远高于那些盔甲和武器展现出的。
伊冯看着角落圆形三脚桌上插着花的菱面玻璃花瓶：这就算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她看到这样一个房间也只会觉得房间主人喜好复古。如果哪天她父亲把家里弄成这风格，她也不会不喜欢。

黑豹很满意伊冯表现出的惊讶，它矜持地只甩了三下尾巴：“我费了点功夫收拾这里。没有人会不喜欢这里。”
它用尾巴端了盘食物放在玻璃茶桌上，拍着沙发让伊冯坐下。
沙发不是很软，但也不很硬。盘子里是几块曲奇饼干，缀着些坚果。
伊冯往洞内深处看，找着烘焙工具，却看见一面大镜子。
见伊冯一直盯着镜子看，黑豹又甩了甩尾巴：“把它带上来确实有些麻烦，毕竟这东西太容易碎，没注意还有裂纹。不过房间里怎么可以没有镜子，这种大小的镜子勉强配我吧。”
伊冯没有听到黑豹在说什么，看清镜中人的那一瞬间，她的耳内就响起急促的嗡鸣，天旋地转——
镜中那张她从未见过的脸，是谁？

05：
伊冯脸上的动摇实在太明显，黑豹仔细找着镜子上的异常毫无发现：“你们那个世界难道没有镜子？”
她的目光钉在镜中无法移转，张口想要说什么，当她意识到镜中人正是自己，眼前似曾相识的模糊感扑来。

黑豹瞪大了眼睛。
金黄的双瞳好像要把消失的伊冯存在过的那片空气盯穿：“……孩子？你离开了吗？”
石洞里只剩它一个，茶几上的饼干还未被客人享用，连摆盘都未散乱。
黑豹跃上伊冯坐过的沙发，绕着被坐出的凹陷打圈，尾巴难以自已地大幅摆动着。
“果然是这样……终于，我终于……”
黑豹不用蓄力就跳到了石洞深处的镜子前：“你又一次为我带来了好运。照见自身，看见自己就能拥有一切——是这样的啊，老师，我还没看清楚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不过没关系，我找到了向导。”
粗壮有力的尾巴鞭子般猛地向前一抽，像是黑色的闪电，将无暇光滑的镜面劈裂成无数块碎片，各印出黑豹的一角。
黑豹的前爪灵活地拿起一块碎片，那里面印着它的双眼，金黄的眼睛像是坠向大地的最后一颗太阳，在镜片中无声而壮大地燃烧。

伊冯视线恢复清晰时，木原在她眼前挥手。
木原见伊冯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松口气笑笑：“你对空间跳跃功能适应度不行啊，这点距离的跳跃就晕船。不过你是第一次体验嘛，多经历几次就习惯了。”
伊冯缓慢地眨眼适应尚未消散的眩晕感，安静地听木原说话，审视着眼中的一切。
她回到了追龙的星舰上。面前的点心盒里，糖糕还没来得及因为见光化开糖衣；谈论食堂菜色从身后经过的追龙佣兵才走出去两三步；木原和她共享的终端屏幕上时间仅增加了五秒。
好像那个残酷的远古战场，奇异的兽人，以及自称为王的黑豹巴沙，不过是她一瞬幻梦。
而舷窗外的星云已是截然不同的美丽。又让她恍惚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处。

“到布莱德星还要经过一个中转站，”木原体贴地调出星域布局图给伊冯，“那里是个中级居住星，不开放对外贸易，所以星舰停靠的程序要费些时间。”
“布莱德星……果然是空间跳跃导致的混乱吗……”伊冯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喃喃。
在她储备的知识中，空间跳跃确实会有极小的几率让人被时空乱流影响进入其他空间中，不过大多数自以为穿越的人在后续调查中都被证实是在乱流影响下出现幻觉。有切实证据证明在空间跳跃中穿越到其他世界的案例，无论是明面上的报道还是伊冯所能接触到的信息渠道中，都为零。
伊冯将视线从星群中收回，看着舷窗上印出的影子。
她不常照镜子，但也不会不熟悉自己的长相。在巴沙的镜子里看见的那个女孩，有着和自己一样柔顺的及肩金发，一样的浅蓝色眼睛，但相似之处仅有这两处。那面镜子中的女孩看着更年幼，面目柔和不似她的立体，是一张黄种人的脸。
这似乎更证明了那些都是她的幻觉，她或许只是巧合看见了时空乱流中另一个人的一段历险。

伊冯突然抬手揉揉头发站了起来：“我想去房间里躺会儿。”
“你去吧。”木原不疑有他，又发来几个文件，“这些是我家里给小孩子练着玩的，能帮助适应空间跳跃引发的不适，你试试？”
“好，谢谢。”
伊冯点开看了眼，和木原道别走向柯查尔给她准备的房间。
木原吸吸鼻子：伊冯什么时候喷的香水，好奇特的草木香。

房门在身后自动闭合，伊冯这才仓皇长出口气，展开渗出汗水的手。
手心里是一片发黄的枯叶。
因为颜色和头发相近，没有被木原注意到，她自己也是看了一会儿才发现。
人类住地早就脱离了要靠天然植物净化空气提供氧气巩固水土的时代，元星是个完全的机械工业星球，城市设计上也不喜好绿植。能让伊冯的头发沾上这么一片叶子的，只有另一个世界的那片丛林。
……不，也不一定是另一个世界。
伊冯捂住脸转换思路。
或许只是跳跃到更远的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宇宙这么大，人类还未完全探明，所以才有那么多官方的民间的探索队伍在探寻未开发区。巴沙所在的，或许只是一个还没被人类文明发现的遥远星球，对于一个还未开启星外文明的地区，另一个星球也就等同于另一个世界了。

即使如此，也无法让伊冯释然自己在五秒内独自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度过了几个小时这件事。
她可是用自己的身体进行了时空穿越！
虽然有些利用时间流速差的技术，让人在一天拥有体感三天的体验，但那些技术都只作用于感官让人有度过更漫长时间的错觉而已，无法在物理上造成影响。
人类科技开发了空间技术还不敢说全然掌握，与时间有关的技术从来被认为是潘多拉魔盒，在本就艰难的探索中更被道德伦理束缚了研究进度，人类还远无法拥有控制时间的能力。
伊冯微弓起身子。
她仿佛摸到了禁忌之门的钥匙，兴奋得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