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石榴究竟是何地相遇、何时相识，早便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总笑他名讳软绵似个女娇娥一般，他便回敬嘲我踢天弄井不得姑娘青眼。他比我少小一两载，这十数年的光阴里，总不缺他千伶百俐模样。如今我已荣擢四品，他虽科举不第却也得步军校一职，又怎教人不喟叹珠流璧转、逝者如斯？】
【暮去朝来，又是许久不曾晤面。总想着寻个地儿一聚，却觉寻常饭馆酒楼太俗，不得要领。还是当值时灵机一动，既然小子领衔步军营，不如便约在皇城西庆乐武馆，一壁快谈、一壁试试其人如今身手。于是早前递了帖子去，是日应时便候在了武馆前。】

【后圆恩寺胡同中程家的宅邸最清闲，门房送往迎来，除却二三落叶，便只剩墙根下打着旋儿掀起尘的西北风。嘉瞻钦原的帖是迎头的一刃刀锋，敲醒了无所事事的门房，浑似重新找到了生的意义。】
我的曾祖、祖父还有父亲，都是孔圣人门下子弟，我头前的十几年掌中多拿的是笔墨纸砚，未曾想过要另投武圣人的山前。【提靴碾过堆叠的两片落叶，见楣上悬挂的额匾，目光旋即移向他处，浅浅的叹了口气】有辱斯文。
【在嘉瞻身边停了步子，我原是不想来的，脸上挂了千百个不愿意】
嘉瞻钦原，改天我请你吃荔枝，咱们离了这儿，往别处快活去。

【意料之外，他来得倒是比头顶那腾挪着的大金乌脚步快些。负手而立，一阵来风略掀起身前袍子一片开衩，连带着他的推脱话儿一道送入耳中。正正经经抬眼瞧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亦是同样的意气风发。】
【只当他的一番旁征博引是耳旁风，双肩用劲儿往后掰了掰，抬头望向苍茫旻天，双目半觑，笑道】
可别把孔夫子搬出来唬我。既然入了步军营，岂有畏畏缩缩不敢应战之理？走走走，莫要废话了！
【话音将落，便扯起他人袖管，不由分说便进了武馆之中。】

【寒暄客套在勾肩搭背与生拉硬拽下偃旗息鼓，无论是遮阳的云翳，亦或是穿堂的清风，都是我无理迁怒的对象。那点敷衍似的笑意敛的干干净净，手臂一抬，肘弯便卡在了嘉瞻温热的颈下】
你没了。我告诉你嘉瞻钦原，往后还想来我家蹭荔枝——你便同爱新觉罗律玉一个待遇，我吃荔枝肉，你们吃荔枝壳。
【话甫一出口，方觉查失礼，天潢贵胄的名字是快刀，刀锋璀璨，见之当避讳。我不当律玉是人，却拿他的纵容当做寻常，我与天下人说程映榴胆子小，实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物。当即目光一凛，磨牙含糊道】
荔枝壳都别想。
【松手，不想下场，纵然无理，气势也要堂皇】前两日开弓伤了手，你要趁我之危吗？

【他府上荔枝清甜可口，是打小儿便心知肚明的道理。小子狡黠，每每嘴仗占了下风便拿荔枝来扳回局面。只是尽然如此，那新鲜荔枝自是一年也不曾错过。】
【他乃律玉阿哥伴读，交情自然是不同寻常，便似我之于律玄。于是极默契地略去他直呼龙胤名讳之字句，只捉他后话，不禁负手蹙眉、将信将疑道】
开弓伤了手？步军营的兵器何时锋利到这般地步了。
【一双鹰目扫过，他手上确有淤青，这才确信。方兀自从一壁兵器之中取了短铗一柄，向人言道】
如此，那便罢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也不能白跑一趟，我也试试这儿的兵刃趁不趁手。
【吉勒占官居步军协尉，细细算来正是石榴上司。二人交情亦是不浅，想必石榴在营中定也是顺风顺水罢。于是试练剑法间隙问道】
步军营诸事可都还顺利？我自营中调离也有数月，眼下并不了然。

【我摇了摇头，但笑不语。我那祖父一身文人风骨，起个名要雅，要妙，男女之别倒退而其次。宫中贵胄伴读是身份是依仗，可我那倚仗的阿哥，不显山不露水，正觉得富贵闲人甚好，半句话都说不上。步军营里多是书读的不多的武人，浑话信手拈来，谁还不知道步军营里还有个“代父从军”的程映榴，素日里藏着掖着拿不出来的大弓，不要钱似的往我手里塞，就是要看看这位“花木兰”的本事。】
【两下一凑，尽然我是好脾气，也差点给气的英年早逝。】
步军营的弓重刀锐，头一回用，拿捏不准力道。
【自半空中接来那柄短铗，目光懒洋洋的，毫无锋芒，只在抬眼时露出点痞气】
前两天有人顺手牵羊做梁上君子，叫人拿了短去，当前自上而下正紧抓着学规矩。除了这事儿，别的倒不值一提。
【左手将短铗握紧】我拿左手同你对，手下留情。

【只见手中短剑虽做工精良，却不曾开刃。想来也有道理，武馆乃是习武切磋之地，若所存兵器个顶个儿锋利无度，刀光剑影自是过瘾快意。可万一有那存心之人、当真闹出人命血溅三尺，麻烦可也就大了——由此倒是想起侍卫腰刀数日不曾打磨，待明日回了任上切记好生保养。】
【步军营头前那档子丑事，也曾听吉勒占与曹牧临讲述一二。军营同僚最是需坦诚交心，眼下竟出了不法之流，自当被擒。不过借机整肃军纪，也善。将短剑腾至左手，道】
小心被人参一本御下不严的失职之罪——既然如此，那我便也左手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