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杪春，吹面不寒杨柳风，教人莫要辜负好时候。近来是甚风光的，万岁圣谕已下，擢四品二等护卫，调任礼王府。虽说手头步军营尚有公务不曾交接完毕，但也只是早晚罢了。眼下便也算同皇亲国戚有了关系，他人眼中极艳羡，我也觉着荣光。只是有一事，长久积压在我心上，午夜梦回时常忆起那日幽篁丛中、皎皎月下，膺中翻涌着的不知甚么情愫，如同心魔般蚕食鲸吞着清醒克制。可这些话，不知能向谁倾吐，不知谁能助我于迷雾之中。兴许——惟有一人，能晓我这般荒诞罢。】
【老师家的少君掷金于王府井街开了间酒楼名曰太白，趁一晚清闲，便约了额尔登额到此小聚。提早候着，便先叫了壶酒，自饮几杯。】

【阳春三月，旧载寒凛悉为和煦清风拂散，万物新生，前锋营亦然。岁末白禅协尉借海佳氏假貂一案肃清营内奢靡之风，近来操练场鲜见交头接耳，效果显著。】
【今迎勒尔甘小笺相邀，念幼年兄弟二人经久未见，如今他更是奉恩值守礼王府，弗理步军诸事，往后庶务繁冗更难会见，是以圆日西沉即离营帐，归府卸甲换玄袍赴其太白之约】
【王府井大街向来熙攘，晚间膳时尤甚，小二相引上得二楼雅间，越十二仕女屏风得见自斟自饮之人，阔步近案】好小子，我不过迟来小刻，半壶佳酿已入你肚腹！

【一壁挂念心事，额尔登额自屏风后现出时，半壶酒不觉间已空。小二亟亟跫音渐次远去，向来人一笑，无声拿手示意随意落座。略起身拈了他跟前酒盅、将那琼浆玉液斟满，拿捏杯身复又搁置其前，俄而举杯邀道】
旁的不说，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先痛饮一杯。
【二人共饮。嘉醴入喉只觉连番辛辣，却令我愈发清明。提起酒壶替二人再斟满，春山紧锁、心下苦闷不曾遮掩分毫。伙计陆续呈了佳肴上来，板板样样皆是精致十分，却毫无胃口，惟余纠结盘算、这档子事应当如何开口言说。】

【窗牖半开，春夜微风携丝缕寒意交混进堂，笼得阖屋清冷。勒尔甘倾身够起我跟前酒盅斟满，二话不说递杯相击，盛情难却顺而举杯尽饮。】
【元还因外衫单薄策马而来浑身透凉寒，迨辛辣纯酿及喉至胃，温热之感升腾而来，已浑然不觉。落盏当口，眼风一扫案席，尽是搭酒配菜，即招小二点得三五硬菜相佐。复展眉，勒尔甘扬头又一盅——】
【幼载相识，堪比至交。循理他领二等护卫调任礼王府一时风光无二，论情我兄弟二人经久未见实该欢庆。偏他墨眉深锁，盅盏弗停，心觉有异，展臂压住他再斟的手】勒尔甘，这可不像你！【星目烁极，欲观端倪】新旧交接出了差池？

【额尔登额最是知我素日脾性，自然明晓我今朝乃是一反常态。太白楼的酒极好、却一时不醉人，心头郁压之事不曾消弭半分。对坐人伸手掣住，便也抬眸望他，一双瞳珠满盈无措与迷惘：吾亲兄弟，这些话该如何向你开口？】
【他试探猜测一二，我摇头尽数否去。低头怔愣端详手中瓷杯，虽是民窑青花，却是上品。牙关一紧，横竖早晚都要向他道来的，何不趁薄薄酒意、倾吐痛快？于是长叹一声，方才挑起话头】
非也——额尔登额，如果、我说如果，我有那断袖分桃之意，你、你可还愿待我如今？
【言罢将他手挪开，径自又将杯酒一饮而尽。尔后又道】
我前些日子遇上些事。额尔登额，我想不明白。

【并非新旧交接出差池，并非礼王苛待为难，更非族中生了祸端，几番猜想皆为勒尔甘摇首否定，一时竟不知还能有什么事，值得他忧心劳神至借酒消愁】
【窗牖半展，进堂除却徐徐清风，还有街巷往来嘈杂人声。掌揽框壁落窗，偶迎连声吆喝入耳，忽起一念甚是犹疑再度睇目】该不会是年少莽憨未脱，蛐蛐儿殒命无处派遣吧？我府中多的是，你——
【我又没猜对。勒尔甘扬眸无奈的瞧上一眼，执盅一饮而尽，藏在酣畅太息间的因由太轻，引我重音重复】断袖之意？！【嘉瞻非京畿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到底根基深稳，勒尔甘为嗣辈翘楚，尊长殷殷厚望在肩，如何由他恣意而为。归座自顾将酒盅满盈，仰脖酣饮，英眉暗挑】说说吧

【他之惊诧骇怪，实在是意料之中。此事虽荒诞不经，可也诚然属实，除非其中另外暗藏些玄机，令我尚有斡旋转圜之余地——却也不报甚么念想了。许多辗转反侧的夜里，我总被迫清醒，也思量许多，倘若当真如此，便也不向外人言说。只是、我情愿独身，阿玛额涅有如何情愿？是非对错如山重，由不得我胡作非为。】
【起身临窗纵目，看一轮月上东山。背向额尔登额不去望他，这才簌簌款款地开了口】
那日你我酒罢各自分散，我在附近竹林遇上一位公子。他自报乃是叶何少爷，一时投机，便时常投了帖子来崇舒府邀我同游。一来一往，我发觉，于他感情似乎有所不同。
【说得隐匿晦涩，其意却明明白白。似又有些许想法，于是添言】
我总觉有些怪异——他从不许我递帖去叶何府，我不知为何，却隐隐觉着蹊跷。

【惊愕满怀，恨不得连连言问个明白，勒尔甘深处困顿迷惘间，话音饱藏置疑与无措，显然事存转机:他只是一时会错了感情，弗会真的歧途远走。朗俊身形临窗而背，仅余萧瑟背影示我，寥寥几句因由述罢，亟不可待又添问语】叶何少爷行几名何，司任哪部，你可悉知？
【遥想昔日，勒尔甘机智聪敏，不乏主意妙思，谁承想情窦初开，活像愚钝痴笨的少年。无奈晃首，起筷拣来一块东坡肘，笑骂随之】登门一问，疑虑尽消，真想不透你在乱想甚么。
【美味佳肴当前，弗愿浪费难得兄弟欢聚时光，促他重归席座，举杯邀饮】今朝有酒今朝醉，莫论烦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已深陷此局之中不能自拔，周身前路却又是浓雾笼罩，令我说不清、道不明。额尔登额是个明白的，他眼中我如今汲汲皇皇、优柔寡断，不似素日该有之形态，而此事却也并无日夜担忧之必要。】
【不日便将到珐琅胡同去报道，身在皇亲贵胄跟前，更是分毫不可失仪。于是便也将他话听进，回身重新落座于席上，挽袖提箸道】
成，你说的也对。今日暂且先不提这些个儿女情长了，你我兄弟二人尽兴才是——这肘子肉可合胃口么？今儿小爷我请客，就这么局气。

【勒尔甘乃明白人，氏族荣光与锦绣前程摆在面前，即便情根深种业需得分个孰轻孰重，落人话柄口舌之事做不得。现今他身在迷雾间难辨东西，简短几句若不能促他拨云散雾辨清方向，后几日替他走上一趟亦可。】
【彼时我心高气傲，始觉男儿志存高远，绝不可为嗔痴情爱绊住前进步履，何况违背世俗常伦的断背情。幼载为伴，而今亲密无间的兄弟，纵有一日勒尔甘自甘堕落，我业定会将他拖出泥渊】
【寄情于酒，尽在不言中。举杯酣饮，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