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花园|临溪亭]---宫廷赏景处
（与贺世抵肩偕行。此际睃见卧在青阶上、因明朗天光熠熠生辉的一片“叶”，宫鬟躬身捡拾、又递来，原是一枚亮片）
（指间摩挲着那枚银片，和范铸在琅砚盒上的、娟娟映秋影的很不相同，因着上头的磨痕，便揣度着：大抵是串绣在绣履衣襟间的。偏颊喟道）慈宁爱打叶子牌便罢了，总不至再在无趣时，费劲吵嚷养心殿；但听说这牌局间，还用这珍珠做赌注，倘是忘了带，竟是连着西暖门槛也没得进。
（禁内里宫规严明，内宦奚娥自不敢私下凑局，但因着嫔御间白璧明珠掷作花的风尚，阶前斗草时，亦不再单是口头上的较劲儿，而是许下这些银片、权当作贵人掌里的珍珠）
（本便不屑慈宁行事）倒叫这宫鬟们亦有样学样。

（因着岁冬的干系，许些素负望名的曲水岛渚，实则鸣扃太半，然而宫官贯有通天本事，极尽人为，是故玄冬年关中，照旧取活水绕殿，垂虹驾湖，半有了长夏朱明的开阔。圆明园盛开气象其实要好过城中的兰掖，莳株培荭颇成气候，是时也缬若绮绣，闺秀破春才行的扑蝶摹图、猜打金石，俱不多乙乙，也都全然可行，是故此一时亦将禁城里的苦楚、淹恚俱忘也忽焉了。）
（自她手里取过那片小银叶子，引臂高高举过额顶，将眼细细一睐，迎着圆明园中、这自云壑间灿漫涌来的离光，去咂摸着通艺里如栩的丝脉，一壁行走、一壁望首，浑没个英媛风形，且仍要就着如许势样去应答她的话）
这有何不好？倘若是我设局，遑论珍珠，甚么玛瑙、翡翠、夜明珠，都要上牌桌子的。（毋说少时还好玉壶投矢，女儿家是天然贪听这真珠箔碎玉玎珰之声的。）
（敛了扬臂，奋袖也垂落腰际，又歪首唔了声）宫鬟们有样学样，可见宫中一时风行，自上到下、俱是一团和气呀。

（虽是杪冬时令，但这圆明园里的小婢来往穿梭，常能捕得些笑语，倒不似掖庭里，俱是不敢不缄着声息。而眼下她亦如是，好似离了宫墙，便要添些烂漫鲜活的生气）
（而谛见她的话，到底无可奈何地一摇首，半是嗔怪道）
怎得又胡吣，连着夜明珠也能道出来（稍扬得雪颌，借着配殿歇山顶下筛过的天光，瞧得匾额上的题字，便拿着那字喟声）澡身浴德，咱们做臣妾的便该如此。
（慈宁做派惯爱虚张声势，倘真拿那举世难觅的夜明珠做筹，在我眼里不过是桩荒唐，亦是没甚么好置评的；只是——）你是不晓得，前些日，归月的旧家嬷嬷辗转托人递了家书，除却唠家常，还道是这民间随着天家、有样学样，倒叫这广州府的珍珠估价跻升（概因旧侍孝荣皇后，自个儿虽是簪缨氏族的贵女，但在这耳濡目染下，镇日所用所饰业算得清俭的）
（更何况）未移驾至圆明园时，我往养心殿请安，见得皇上看着那广州府的折子，亦是愁眉，怕是因着这珍珠。只是不晓得这内里底细，否则必是要与慈宁再生龃龉的。

（慈宁风标向来道路相闻，有心人则有心，无心人则笑看。太后好设牌局，固来有人得意，不肯甘居作鸡鹜庸弱末流，自然常谒常往，况兼慈壶坐惯庄家正位，此又尽是施与有心人可发挥的机宜。）
（野心既有的放矢，遂也不会随意冲犯。）
（原于私心里的较量，以为宫中含和心正，彼此唱和，这理当是无心插柳的胜事一桩，至少于养心殿的愁海中，内宫大约不在其列，然而却不曾顾及鼎鼐调燮的另一面。）
那……谕令地方民宰严加禁管呢？（言甫才出，亟尔生出无果的苦恼。）
（远离廉堂者如我，能思索的所谓门路方法，倘若行之有效，那么高居枫陛日久的君臣，又曷以始终无策可施。）
可我瞧太后而今正在兴头上，谁有胆子敢去拂她的好兴致呀……

这便是前朝的事，哪里能是咱们置喙的。
（但实则温都觉禅皆是紫绶金章，身为八旗格格，谁不曾在半廊花院月的影里，隔着软烟罗雕窗，误窃得书房里、尊长或是哥哥们对官场政坛的置评抒见。是以稍顿声，却添）不过治大国如烹小鲜，烦则人劳，扰则鱼溃，倘使不在掖庭里便堵塞漏卮、正本清源，泰半也是无用功。
（原是缄声细细思量着，俶尔顿履偏鬓，去迎她点漆似的眼）我从不往慈宁跟儿前凑趣，倒不知这贞妃如何。
（慈宁座下羽翼丰盈，有翊坤慧妃敏妃，亦或如恬妃，但镇日行事多挂碍着太后威仪。只贞妃却是不同的，便似元年献茶宴间，因着提得那套养心殿送奉的茶碗，分明被太后训得哭丧着脸，但不过几日便翻了篇）
到底是太后的亲侄女，在养心殿亦是能说得上话的。

（新月亟尔一挑，神思滞了半刻，赫然是一时跟不住她的思忖。于阖宫目下，贞妃的心性，反倒要比她的声名利权，要更为人所昭彰真切，且不论她尔今是否知晓前朝计虑之所在，纵是有所耳闻，也未必会反牵于己、于她的姑母。是为久居高位者，鲜能自察。）
漫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为人，向来不会公平处世，贞妃与她又从来都是徇私偏向、同气连枝的，姐姐如何以为贞妃能从中说句公道话？
（确然是理不清此一言中的门道，又思及时下宫中的四角局势，竟一时无人如怀璧姐姐这般，察觉出此间生出的虚糜凋敝。）
与其等着贞妃，还不如指望长春呢（可长春又是指望不上的，分庭抗礼如此之久，于翊坤中人，早已是深恶痛绝。）
（长吁着甩开那枚银叶子，垂首惫矣地）然而长春心里到底把皇上看重几成，如今也越发看不分明了。

（长春慈宁间的龃龉自潜邸始，在二年攀至巅峰，本是盈缺交替，却因着养心殿责罚皇后的旨意，竟叫太后愈显出稳坐钓鱼台的气度）
却非是让贞妃在慈宁进言（垂下颔，斟酌着再启口）她行事言谈向是稚气，若贸然相劝，怕是讨不到半分好。但若是贞妃在皇上面前无意展露出慈宁的好奢做派，皇上也便必然明白。实不过是咱们借贞妃去挫挫慈宁锋芒
（虽厌恶慈宁，但我观贞妃却是与她的姑母割裂开的，概因着她那双秋水瞳里，分明满盛的、是与我同贺世待皇帝一般的柔情；但贞妃惯是个直脾气，自二年中秋筵后，每每照面，泰半时候便似她豢着的那双孔雀般，气傲冰霜地扬着脖颈、擦肩而过，很难“纡尊”与我们开口）
（想到此，向她抛去古怪突兀的一问）你与慧妃走得可近？

（仿佛是寤然地眨一眨青眸，摒扫适才失意的寞寞落落，磨琢这样的对策较之台面上的相持，诚然是要更巧妙。贞妃常是不觉察这些人事的更替，盖因她从来都居于最优渥自若的身分与名望的位置上，亲缘血脉给予她的是可凭倚仗的姑母、不拘于资予光宠的表哥，倘若不论危局里的攻讦与构陷的叵测相照，她背靠两端，实是阖宫最落拓的一处。）
自二年她小产，便有些生疏了，不过兴许是念着从前的旧情，还算能说上话儿。
（然而与她极亲厚的慧妃——依稀复如旧日她与我们的形容，倾竭所有来攀越这天然的堑渊。）
她与贞妃像是很亲熟，时常见着贞妃造访仪云殿，想来是慈宁的情分要更深（蓦地笑了）也更牢固。
（时至今日，我也分明那些所谓温吞的世相下，总是擘两分星的计量，既是利欲张开的局面在先，也不妨再反引她誓不甘休的野心）姐姐是想让慧妃经这个手？

（亦从宫鬟的蜚语里听闻，慧妃惯爱往景仁去，连着那双孔雀也渐不认生）
是；贞妃到底仍记恨着二年的事，（——中秋筵节时，因她那待得如珠似宝的孔雀伤人，被帝王训斥，其后贺世又摘得先机，借着那“开”在掌心、翡翠盘高走夜光的佛莲，再度拢得帝王宠眷。分明这桩因是意料外，但她偏笃定着是我与贺世的绸缪）想是很难听信咱们的。
（但实则我对贞妃是无毫厘锋芒敌意的，潜邸时、亦或是初初入这掖庭椒宫的岁日，她偏仍能如未嫁般烂漫，那双扬着的瞳仁里，总攒着对这世间的善意，如今亦然；而至于慧妃那处，因宣明早逝，她小产后便深有所感。是以肃色添道）不过咱们只是借机敲敲边鼓
（一壁替她拂落肩头雪，一壁收声）
（好半晌才道）两处俱是点到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