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翰林院已有些许时日，好在所辖事务只是琐碎细致，不算繁杂，是以头几日理事还略有生疏，到如今小有得心应手。】
【今日的差事又是勘对公文，对了小半日，数册公文已从书案一段挪至另一端，待勘对之册所剩不过小半数。然双目略有疼意，放下手中一册将送去刑部之公文，缓了缓眼睛，而后抬头看向对面，问道。】
秉维大人，你那边的公文可有什么问题？
【同科同年，如今入了翰林院又同为试讲，掌典领奏章，勘对公文。这等情分在一众同僚当中，终归非比寻常。】
@钮祜禄秉维

【打从过了朝考，入了翰林，不过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入院头一天稽查官学功课，只当删繁去冗，圈去大片废话，遭了一顿大批，尔后不过日日点卯，但求无过。好歹是吃上皇粮，不用上前英子胡同打秦纵的秋风，加之日日流水样的文书从手边过，也一件件仔细琢磨过去，到底这皇粮吃得也不算亏心】
【一早点过卯，便坐在案前勘对文书，后头坐着的是同科的穆卢淮烈，本就是一个旗下的子弟，同一年考中的情谊，自然要比旁人深厚一些，于此，听他出声，才把眼睛从公文上挪开，瞥了眼他案上，已经理过大半，并不同他客气，信手拈过几件案牍，反手搁在他案上，冲他一笑】问题倒没有大问题，只是今日的公文也忒多——
【只觉得目上酸胀，再读不下去，索性转过身去，伏在椅背上】
离午还有一好会儿呢！淮烈兄勤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说会儿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这番自幼便听过的道理，如今真吃上皇粮，这才是真有所感了。读书人这双眼睛，不再看孔孟之道，又改校勘案牍文卷，总之是不得闲。但如今的所看案牍，一来事关政事民生，二来拿了俸禄，是以得打足了精神。对面秉维笑言几句，递来的几件案牍。瞧着约莫得有五六份，笑着将最上头两份推回去。】
我这儿我也不少啊。
【不知他这几件又是哪处衙门的，所涉事务又是如何。好在勘对文书这差事虽繁琐，但也能借之一窥其他衙门之事。今儿看了份刑部的秋捕文书，昨日是工部建造之事，前日还有份户部各省税银核算，大前日为大理寺刑名复核……凡此种种，打手边一一而过，感叹。】
这都多少日子了，镇日都是勘校文书，翰林院是个什么样的还没清楚，千步廊左右那些个衙门干了点啥心里倒是门儿清了。

【不过仗着两人相识，他又是出了名的脾性好，又长自己几岁，才耍赖皮。自然伸手接了那两份过来，笑道】
先谢过淮烈兄了！
【说是勘定，实则一来文字、体法上纠勘，更是学习各处事务，回头考定放馆，总要有个去处，闻他言，才直了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应道】翰林的功夫我做不来，是一定不要留馆的了！
【于翰林里头来讲，留馆当然要比放馆的好；于自己却未必如是，文墨上的事儿一来沾不到荤腥，二来也实在施展不开拳脚。要说时至今日，还有当日鸿鹄抱负，倒也未必；但要汲汲营营，背一辈子圣贤书，又也不肯。先眨巴眼睛问他】
成天这么万花眼前过，淮烈兄想好要采撷哪一株了？

【谁还没个想偷懒的时候。几件文书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多看一个时辰的工夫，同他笑道。】
何必客气，日后我有事相求时，你别忘了就好。
【说起翰林院与各部衙门之异同。虽说翰林官者不仅升迁较他官为易，更多亲近宗室，易除南书房行走及上书房行走之职，但若能从六部或其他衙门做起，才算一番历练。】我这倒和你想到一出去了。
【拿起手边刚放下的那件刑部文书，上头录的是秋捕联合大理寺复核之事，人犯所作所为一一详述，勘对这等文书，倒也不觉无趣，更是比看户部那些数字银钱之事轻松许多。把这一册往他桌上一递，指点上头“刑部”二字。】
这一朵执掌公义的，你瞧着怎么样？而且这断案之事抽丝剥茧，未必不如天桥上讲话本子的有趣啊。

淮烈兄要拿这几本折子买我的人情，
【闻他开口，只当他是开玩笑，还是半伏在椅背上，伸手作势要夺他手里案牍】那淮烈兄还是还给我罢！
【见他笑，才补道】你我的情谊，不是这几本折子买得来，也不是这几本折子换得去的。
【堪堪收回手来，估量这小半个时辰要到中午，手上两本总要看完才是，便转过身去，支着下巴看文书，一边应声答道】那倒难得，我一向当淮烈兄处事谨慎，是当得起翰林的职的。
【翰林的差事，自然有翰林差事的好，但他若不愿，自然无从干涉。手上一本折子看完，才放了下来，见他把刑部的文书推上来，扫了一眼，才道】淮烈兄既知道断案之事执掌公义，自是与天桥上讲话本子不一样。
【指了一处与他，才又道】
这里头白纸黑字，牵涉的可是旁人的清白、性命。刑部断案，求的是抽丝剥茧、明辨是非；我倒更看重“慎刑恤囚、明刑弼教”，宁要叫枉死的受委屈，不能叫清白的蒙冤。
【想来他自然明晓自己意思，不欲多言。却见那折子眼熟，原是昨日自己勘对过的，今日拿来二勘。把文牍递交回去，道】头一个案子淮烈兄看过？我想人未必不是这个张成材杀的，但凭口供是坐不实的。他若伸冤，就应该驳回去再审。

那我就算把你桌上的折子勘完，也不够啊。
【玩笑几句，看他作势要夺，顺手便把那几本折子搁在了自个儿书案上未勘对的那摞中，笑道。】玩笑罢了。情谊之事若是能用折子算清楚，人这一辈子岂不乱了套？
【翰林院之职虽有益升迁，但终归像是“纸上觉来”，不如亲身往各处衙门学习诸事如何处理。许是秋审将至，今日手头刑部的折子居多，随手一拈，便又是一本。】
正是这个道理，说书讲究的是个环环入扣、引人入胜，刑名之事得需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一一对应。但这抽丝剥茧之历程，正是从人证物证的细节中掘出埋藏的真相，可不比你我如今坐在这儿勘对这制式文书更能历练人？
【方才看这文牍中一勘字迹便有些眼熟，不想竟是他已勘对过的，果然二勘轻松不少。接过文牍，头一案所涉凶案看似图财害命，然这首犯张成材虽是偷盗惯犯，初审时也交代得极利索，但临了却翻了供要喊冤，加之未搜出杀人凶器，物证生生断在最后一环。若是如此结案定罪，实在不算完整。】
我也有此意，因此此等牵涉人命的大案须有大理寺复核，只有真正还原了凶案现场，才能还无辜冤魂一个公道。

淮烈兄既然意属西千步廊，愚弟就上官僚属去。
【他话里意思明了，自然知道他属意刑部，自己一向是想去大理寺的，不免又是一桩缘分巧合。手上文书勘罢，低头拈了拈袖口沾的纸屑子，才举目对向他】
那他日，愚弟是一定能签到淮烈兄的文状的了。
【与旁人自然不会把话说到这地步上，但两人向来交深，也并不避讳这些。又笑道】彼时，就算是淮烈兄办的张成材这桩案子，我也是一定不签的！

【官僚属辖大理寺、通政司、国子监、钦天监等衙门，听他这话音儿，是打算去大理寺了。刑部断案，大理寺复核，没想到我与他两人对将来之打算还有此等缘分，日后能同理一案也未可知，笑道。】
若是遇上这样的案子，我也必定不会如此就往大理寺递，秉维兄大可放心。
【眼下这件刑部折子，所涉又是凶案，只盼文字、体法流畅无误，断案亦能公正当理。逐句一一勘对，又与他道。】
但要是有任何纰漏，秉维兄也千万莫要手下留情啊。

哈哈哈！那是当然！
【闻他开口，笑了出声，手上一本看完，索性丢开，余下的下午再说。起身伸了个懒腰，才觉得逐句读了一上午的小字儿，到底头疼。见他专心勘阅，亦不再应声，背过手去绕至他身后，注目了那折子片刻，也没读得进去，只等他一本勘完，喊他出门】走了走了，眼睛累得慌！
【起先迈了一步出去，又折回来冲他】淮烈兄，给我那边的窗子合上，回头吹了书页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