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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回见齐伯母时还小，尚不懂长辈间奔命疏离，只记得四方方院里的“童趣时光”。宁海路的霍府虽比不得北平四世同堂的祖宅平阔，但三层有余的别墅于路的尽头拔地而起，委实是幅壮观景象。
如今宁海路做了邻居，虽说一家居街头，民宅落巷尾。若不乘黄包车，多半钟头的脚程能挤进一刻钟。
大妹淑娉如今方读小六，入秋便读女中。寻常周末的清晨，要我来教她读半日的外文。这妮惯常乖巧知懂事，为此父亲没少以“别人家的妹妹”为名，数落我与阿星。
——自暑期将近，这已是这周第三回造访。将时代报刊送到她桌上，生怕她见我生疑，再瞧出“烂借口”。故作郑重地嘱咐两句，便起身作辞。
“齐伯母，可别留我了。您的手艺——回头膘肥体圆，我阿娘该骂我撑坏了衣裳！”
@霍湛存

（ 从辽宁营口到南京的辽海路，是一场政治与战争下个人命运的飘零。许多的赤裸生命在逃难中消失，骨肉分离、一人苟活是太过寻常的事，霍家不过是运气较好，能够重新找寻到安身立命的方寸之地。）
（ 落在南京这几年，父亲陆续与他青年时投契的朋友相见，并由齐伯父的援引下，共同为中央政府工作，为推动新建设而努力，在那段时期纵然处在亡命天涯的境遇下，因着心中有希望，长辈们是充满了蓬勃朝力的。父亲与齐伯父在留德时相识，二人的抱负和理想都有相合之处，随后在苦难中的互相扶助中加深了情谊。）
（ 为着这份情谊，两家特意做了好好邻居。就连齐伯母为齐家大妹请南京中学的高年级学生来教外文，也要捎带上小妹一起。也因着二人同岁，又一起插班的缘故。）
（ 外文课程上了半个月，起初倒没留意劳累了学校内的哪位才女来教两个妹子。倒是母亲上心，或许是有感于小妹日日念叨外文的精神，非要催我前来，等着今日课毕，请这位“老师”到家里坐一坐。）
诶——孟渡同学？
（ 倒是个熟人，还是辽宁的同乡。）

改2楼：
[。初见齐伯母时还小，只记得四方院里的孩子们嬉笑苦嚷，一刻不得安宁。而记忆中，是从未见过齐先生的。到金陵安置数载，至国中毕业，才慢慢晓得缘故。]
[。彼时百十来个十多岁的学生，自北平报国寺，经铁路、乘船甚至徒步。常常这厢方落脚安置，他已然赶赴下一站——自迷茫的前景中探出一条路来。我们短暂得安养生息，而他永远风尘仆仆。居安思危，行思于前。齐先生如此，我们父辈亦如此。]
[。即使换得了今日这幢位于宁海路首的别墅洋楼。也留不住他们的脚步。齐霍两家做了邻居，，守卫森严，威风凛凛。我自姑母家搬出来亦租了一幢小房子备着联考。受师母之邀教读半日的外文，往来若不乘黄包车，约一个钟的脚程。]
[。我离开齐家时，她已然解脱襁褓，学语学步。师母再育小婷，她当了姐姐，入秋开学要读女中。其实我知，师母是记挂我孤身在外，如孩童时那般留我用饭、拥眠。无论怎样推诿都显得失礼，故趁小娉的身影探出廊外，她欢快的脚步声尚未踏过台阶。便扬声作别，人已行至门前。]
“齐伯母，我与同学约好了——”

接4楼：
[。正心虚捏词，转身就被人直呼大名——霍家的小儿子，小娉呼唤他六哥。他来，不奇怪。无论是踏入北平的报国寺、顺天府，还是自板桥搭乘两班往返火车进出鼓楼街，都是齐家的孩子。]
[。曾经世代而居的人们踏上流亡的狭道，血脉相离甚而迫别故土。在成为齐先生的学生之前，他们同我们一样，不过是流亡无家的孩子。我虽然嘴上仍称齐伯母，心中已当抚育之恩等同于重生。时代赋予她颠沛流离的宿命，却仍展开臂膀，用粗粝温暖的掌去抚摸少年郎的额头，期以减缓他们的伤痛。再塑上百人的人生，何其沉重——舅舅将我接走之后，只在极其偶尔，才放纵自己从心内唤她一句“师母”。]
[。母亲同齐伯母乃手帕之交，最后那一面，她为我取字为渡。前人的抗争与喋血、到这一代的流亡与困苦。每一份生离，都是暂得苟安，是侥幸与死别擦肩而过。纷乱更迭的局势搅和着这片广袤土地，或者说是弄潮儿扳住命运的轮盘。世人或冷眼惯看、或热血涌身，谁最终能得救上岸呢？]
[。此中是否有真意，已无从考证。而今毕业联考在即，烽火未及处，尚有些许余地容我观想前路，思定落脚之处。]
[。原本让开半边走廊，他却无入内之举。遂捉住撞上门的借口，推搡着一道告辞。昏黄灯光照映出行人稀疏，将影子稳稳踩在脚下，伸出右手来道。]
“今日多谢——霍先生。我不欲叨扰齐伯母，倒害你吃不上家乡菜”

（ 小妹贪嘴，照例留下用晚饭，我与孟渡婉谢了齐伯母的盛情，并行穿过庭院。栋栋房屋夹着的辽海路是昏昏黄黄的，来往行人匆忙之中各自寻着归处，伴着各户亮起的灯火，有着短暂宁和的人间气息。）
（ 经历过颠沛流离和多次逃亡，才更明白这战火包围中的喘息，既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宽慰，也是民族延续与反抗的韧性。孟渡伸出的手掌尚保有少女的柔润和不世故，我亦伸出手，虚握之后便礼貌的收回。）
倒是无妨，左右我是来找你的。
（ 大约是年岁相差又同有背井离乡的境遇，我看孟渡倒有多几分的亲切，笑了笑。）我近些日子不常在家，今天刚赖在家中半日，就被催着揽了跑腿的活，替长辈和小妹道声谢。——不过这些话齐伯母或许都夸过你，我便不多说了。
教外文是小事，别耽误了你备习联考。
（ 在烽火连天的中国，如果能读大学，是相当光明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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