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东路|永和门]---腊梅春暖肆芳妍
（先是金榜称华胥的传胪盛世，后有蒙古来朝、迎娶大清“嫡公主”，晃神间，竟已至嘉平岁尾，这一年便从鬓影衣香间溜过；倘非要论较、正观三年在掖庭里留下何等鼎沸的声息，大抵惟有帝后间的龃龉渐冰释。但我偏是不信，帝王宠眷从非似霪雨，该是干脆淋漓的）
（概因着对皇帝的虔信，叫我眼下仍能在这绕不开养心殿长春宫、翊坤正殿的流言蜚语间，甚而是躲在廊庑抱柱后、内宦宫鬟的窥探细语里，泰然往永和赏白梅）
（此际才过垂花门，便捕见熟稔的纤秀身影。递声询道）容妃亦是来赏花的？
（宫鬟忙不迭踩雪上前，拨拂开冰骨清瘦的花枝，这才显现出花影间、那张比花娇的面庞。娓娓添叙道）才进这永和，便看到妹妹也在这，独自细赏梅花。

【衔枝总能带来宫中时令花开的消息，以至于让我觉着是不是平日里给她安排的差事实在是太清闲，才能让她有这样多的闲情，是守着宫中各处的景致。我这两个女官，云舒是嫡亲的侄女，衔枝是嫡亲的外甥女，说是进宫侍奉，我哪个也不舍得多劳累，不过是身边多个能说话的小辈儿，她们开心，我也能瞧着舒心。】
【站在永和宫的梅林，想着这样的天气应是鲜少有人来，嫌她们闹腾，都遣远了莫跟着，抬眸望着枝丫上傲雪的艳红，思量着近日宫中的蜚短流长。】
【皆是龙潜旧事，不是我们能触及的，合也好，分也罢，后宫不缺玲珑心肝，大家自会跟着风向转，保自己无虞。我本也不是多出风头的人，外头哪怕疾风骤雨也吹不进兰晖那小小天地，可一想到正殿，还是添了份担忧。许是老天晓我踌躇之事，便借着冬景允我一次得宜的偶遇，回首瞧见庄娘娘，未语先笑，福身道】
给娘娘请安。雪后红梅，本也该安安静静地瞧，总觉得声儿大了，就坏了这一方意境似的，臣妾身边那几个丫头活泼有余，便遣远了。娘娘瞧着今日兴致不错？臣妾陪您赏赏这景？
【本也是有话想说，亦是因为看不出庄妃娘娘面上有什么烦忧，再起了这头，心里还盘算着怎么开场，才不至于令她生了不悦，还能将心中顾虑一一道出。】

（虽自小不畏寒，闺闱里因着嬷嬷耳提面命、才肯规矩地戴上貂帽，但今晨起时，廊庑外是万树松萝万朵银，耐不住祝宜殷殷相劝，景泰蓝捧炉、凫靥裘一应穿戴熨帖。从袖笼里探出春纤、扶着她的臂弯）
适才陪着皇上与隋珠用过膳，席间恰聆皇上教隋珠王庭筠笔下一句：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想是爱重寒梅风骨，这才想着，永和一入寒冬便是露痕轻缀，且往这处摘些枝叶、莳一瓶梅，赶明儿便送去养心殿（——去替那亭亭如盖的翠竹）
（因喜她朗然通透的脾性，惫懒与她客套）既是你先至，便无谓“相陪”，实是这红梅为介的凑巧。不若一起走走（偏鬓凝瞩雪中梅，两种风流、一家制作。实则风早便停息，但雪似鸿毛，尽数压着梅枝，此际扑簌着自横枝疏影落下，倒似被人声惊扰）
这掖庭里想是难寻当真阒寂之处，哪处都有声息。

【我想我还是道行浅薄，或是个愚拙之人，实在瞧不懂这帝王之心到底归于何处，本来，瞧不懂是理所当然的，可人都有个好奇心，越是不明白的，越爱猜，大抵类似于赌徒，总希望自己能押中成为赢家。垂眸听着庄妃娘娘的言语，字字句句不离皇上，其实她一直都如此，简单明了地喜欢着帝王，似是从骨子里的笃定，与我们的小心翼翼全然不同，有时也想问一问，如若错付了呢，如若眼前与所求皆成了一场空，那么这样多的投入要如何收场，往后又要如何自处。】
【没有庄妃娘娘的勇，生来带着对情爱的不确定，故而畏手畏脚，总要揣摩清楚才敢表达，直至末句，才徐徐说道】娘娘是知道臣妾的，总爱痴人说梦，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情。
【半咬了唇，不似平日在她面前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斟酌着字句，总觉得，不是不能表达清楚我的意思，就是太过直接，反反复复转了几弯，我还是自暴自弃选择了后者】
娘娘的正殿，却像是世外桃源，分明宫中流言四起，您心里念着的还是那些。
【合该是喜欢她的吧，这么在意，这么用心，哪怕一字一句都能被好好珍视，我若是被人如此相待，实在做不出辜负。或许是我多心，可又不得不多心】
听说坤宁宫牡丹极美，娘娘曾言皇上或许不愿见一枝独秀，那牡丹呢？生来雍容，便是百花之主，它可能在这宫中一枝独秀？

【被庄娘娘戳破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看样子我确实不适合绕来绕去的说话，还没绕到正经处，便已然破功。既然娘娘提了，也就没了过多的顾虑，老实点头】这流言如同长了翅膀，便是不想听也得听到，也不知是因为事涉帝后大家关注得很，还是有心人造势，让不确定变成确定。
【宫里的传言大多都不是空穴来风，只不过细节经不起推敲，但大体还是有些轮廓的，庄娘娘这些年在宫里立出的模样，不就是受皇上信重，理后宫之事，颇有与中宫相峙的意味，这世上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可皇后到底是中宫正位，原先与皇上不睦，大家尚且还存了观望的心思，可帝后没了嫌隙，位置又名正言顺，怎么看都对庄妃娘娘不利。】
娘娘既已听闻，可有什么打算？如若传言为真，皇后迁回坤宁，势必要立威收权，总有人要沦为垫脚石的。

（因家里哥哥们从文习武，志在做大清肱骨，觉禅又是簪缨氏族，除却中馈，耳濡目染下，亦是晓得帷幄运筹的道理凭着这点闺里学得的、实则并不足道的绸缪，兼着对帝王的倾慕，此际笃定道）这坤宁虽是掖庭里的，但帝后和睦，终究亦与前朝休戚。
（仍与她慢慢释道）若是这坤宁修缮、立后大典迟滞，怕是因着这些蜗角虚名，人心浮动；何况这先头的蒙古和亲，点名要的是“嫡公主”，虽则将孝宗的嫡女送亲，但也不失为下马威。想来不过是帝王权衡取舍，做给天下人看的，定然非是什么惆怅阶前红牡丹的心绪。
（细细摩挲着暖炉的鎏金花纹，温声笑道）天教晚发，却未必能凭着倾城颜色、赛过诸花。
（探着腕，轻拍着她藏在氅下的春纤，便似那日翊坤般，与她添言宽慰）是以便是当真如此，皇帝英明，也定会晓得谁是诚心待他的。在皇帝眼皮下，这立威收权、意图一枝独秀，哪儿便是这般容易。

【庄妃娘娘娓娓道来，让先前流言蜚语似乎变得不堪一击，好似事情成了另一番模样，端叫我这诸多忧虑成了无谓。可庄娘娘认识他时，是睿王，而我认识他时，已然是帝王，故而从一开始我们的立场便不同，我不能断论谁对谁错，但越是复杂难辨的事，越该多听多看，集合许多人的想法，涤清思路，尽量接近最真实的答案。】
所以娘娘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鬓边枝丫上的红梅开得正艳，其实艳这个字不该与梅花搁在一处，但红梅不同，尤其是藏在冰雪之下的，实实在在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也算一种惊艳。此时无心这些，思索后蹙眉说道】
中宫之位是世人眼中唯一能与帝王比肩的位置，娘娘要的是皇上心中的位置，臣妾明白这些，旁人却不一定。坤宁宫之事，娘娘还是得以防万一才是。臣妾愚拙，揣测不了皇上的心思，可臣妾却知道，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世事无常。

（景仁门下的惊鸿瞥、金銮佳筵上，独对向他的心绪，或是嫁入睿王邸后，共灯前呵手而书的寒夜......盖因着这些过往次第开在心田，叫我此际有句话欲脱口道，却又因嫌忒过矫情，终摒在舌根下：如果你爱一个人，会为自己留条后路吗）
（——如果会，那便是爱错了人；男女间纯挚的情感应只有喜悦，不必害怕得失）
（谛见她的问。不变虽是不情形于色，但实则心里头、泰半亦是变了，是以和我所思所想截然相悖。轻摇着螓首）是不屑去应万变（面盘间蕴着笑意，秋水瞳是粼粼的两牙）你的心意，本宫自是懂得的。但本宫只盼能得皇上真心相待，而非是因着这些虚名、身外物。
（寒鸦展翅掠过枝头，雪愈扑簌落下，倒叫那些艳红桃瓣、黄金嫩蕊露出山水风貌）
今儿分明你我二人皆是来赏花的，倒是本宫这些事儿搅到你的兴致了。

【也不知我何时能做到庄妃这样的赤诚，对一人或一物心无旁骛地投入，笃定自己可以得到回报，亦或是根本不求回报。想来还是因为我内心充满了卑微，不敢自信于自己的付出一定会有结果，又或是杂念太多，贪欲太多，私心太多，怕被人辜负，想求得又不少，瞻前顾后。我不知是娘娘这样的会得到的更多，还是我这般谨慎的会得到更多，来日太长，谁也不能一眼瞧见尽头的结果。】
是臣妾扰了娘娘的兴致才是，流言蜚语太盛，臣妾不踏实，见着娘娘总想说一说。
【不再多提这等繁琐心思，抬眸指了一枝】那枝挺好，花朵不多，还有待开的骨朵，含苞待放有些含蓄的美，反而合了红梅的风姿，可惜上头的覆雪留不住。【折梅赏花，谈论风雅，活得不像是后宫妃嫔该有的模样，可后宫妃嫔又该是什么模样，千篇一律的恭谨持重？倒也不尽然。摒去杂念，与庄娘娘赏过红梅后，一道回了翊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