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回家的时间是申时三刻，最近总为些琐事耽搁，便延后到酉时。天色浑黑，熟悉的街景翻转到世界的底部。街上缀满枝形琉璃灯，分明形若华丽的龙宫，却被叫做鬼市。牵着马，目不斜视的路过了两天，第三天，却也不能不被吸引，要在摊子边驻足片刻了。】
【一块前朝的玉珏，三柄青铜剑，半只破碎的夜光盏。主人说以此盛清水，须臾便会流出美酒。我笑着摇头谢绝，再往前走，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铺着红绒缎的桌子前，面前是一堆高高的钱币，拢的像小山。像是个做博彩的摊子，又不像。我问。】
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想起桃种屋里也玩过这等把戏，须连着背上三整篇的《诗》不打磕巴，就可以得一枚圈，奖励是一块饴糖。圈是笤帚上掉落的高粱糜子做的，软绵绵的，毫无筋骨，压根什么也套不中，久之，孩子就不肯再上当了，除了我，仍很好心的给储先生捧场。】
哦——
【只是那堆山似的铜钱，上头刻着的似乎并非某某通宝，而是：有、去、无、回。】
想必是很难套中了
【地上摆着：一颗灰蒙蒙的珠子，呈在一枚牡蛎壳里。一本书，名字不详。来路可疑的甲片一枚。一条红色的金鱼。一个空空——摊主说要白天才看得见是什么。一只奇丑无比的杂耍俑。半扇蝴蝶翅膀遗骸——南海珍稀帝王大大蝶。】
【……什么大大蝶？】
【数不胜数。我问那女孩，】
有想要的么？

“我想要那个金鱼。”
蜀王府后院的墙上总招野猫，橘色的，或者玳瑁花的，多半细条条的，四条腿显得很长。偶尔徐偃替我捉一只来当宠物，初时它们还能乖乖呆几天，待酒足饭饱，食饱餍足，便绝尘而去，头也不回，吝啬地连根猫毛也不留。
不是每只动物都像爹爹的小香猪一样记得回家的。这样一看，养条金鱼也很不错，它们可没办法自己游出鱼缸去。
“但是它看起来好难，”很委屈地仰起脸，“叔叔，你会玩这个吗？”

【很巧，我也想要那条金鱼。听说了韩公泽和猞猁的故事（事故），和程宥足足笑到后半夜。程又问要不要请一只毛茸茸的猫回家来，替你破破窠臼。婉言谢绝，说你难道想看我一天哭两次吗。】
【鱼很好，悠游安静。】
【打定主意，誓要与这以楚楚可怜、满心期盼的眼神暗示我的女孩儿戮力同心。】
【我挽起袖子。】
我会
【我不会。】
【但很爽快的摸出了三枚大钱，排在红绒布上。】
看好哈
【圈飞出去。】

我对那圈行注目礼，希冀它能感受到我的灼灼目光，然后快点飞到它该飞的地方去——然后就飞到了那个脏兮兮的牡蛎壳上。
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摊主说，这可是北海的南珠哦，你知道不，东珠不如西珠， 西珠不如南珠，就数南珠最好了，嗐，你别不信啊，你个小女孩儿家肯定不懂啦…
呸，南珠可是贡品，虽然我没有，可我家又不是没有。但我忍住了，没讲出来，不然啰里八嗦的，一晚上就要过去了。
果然博彩是会上瘾的。“哎呀，就差一点，我来我来，”从荷包摸出三枚钱，兴致勃勃地拿起圈，作势要丢。

【啊哦。我思路清晰流畅，当然立刻为自己开脱。摊主将这颗北海大南珠拱手相让，定睛一看，甚至不是正圆形。】
金鱼虽活泼，这个南珠也甚好甚好。小姑娘，你瞧它黯淡的与世无争，畸怪的超凡出尘，真是很有寓意
【确是只值得三文钱，于是我送给小姑娘。袖着手，看她的那枚壶也飞出去，轻盈地落在一只蓝釉长脖子瓶儿上。】
【摊主人聒聒道喜：娘子得冰裂纹觚一只！】
【我好心提醒他私卖官窑是死罪。】
【摊主人当即改口：娘子得美觚一只！】
【对小姑娘笑了笑，说。】
倒也不错，剪一枝花来，与它很相宜

*那枚圈

“您真这么觉得？”这觚敲起来声音蹦蹦响，值五文吧，不能再多了，拿回王府送下人八成都没人要——还不如买个包子吃。我也确实很佩服这位叔叔，能把破烂形容的如此清新脱俗，“可我还是觉得小鱼好。”
又排出三枚铜板，“再来再来。”
瞄准小鱼扔不中，瞄它旁边那个乌龟壳，兴许就中了？

【她瞄准那青黑的龟甲，终于得偿所愿。龟壳的表面上有刻画的文字，是卜辞。我眼睛一亮，说，】
这甲鱼壳倒是真的
【招手让她来细看，又给她指上面的裂缝，说这就叫卜兆。】
书法恪守谨饬，一定是守成之君时代的遗物。可惜写的是殇夭之事，不吉
【我套中一枚空空，摊主忌惮我，许我再来一次，套中一枚玉片。通体莹洁，泛着神秘而美丽的温润光泽。】
知道这是什么吗？

伎俩使光，依然套不中小鱼，我的耐心快要耗尽，垂眉耷脸，黯然地凑过去，龟裂佶屈，浑浑无涯——说白了，看不懂。
“…倒挺应景的。”
连套中的龟壳都说不吉，兴许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明示：别玩了，趁早去买条鱼吧，再晚卖鱼的都要回家了。
不过旁边的人兴致盎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也好奇他能再套到什么。空空，哈，果然只是空空，接下来是枚玉片，说真的，我认为这是摊子上最值钱的一个家伙了。
“是什么？”
他话中似有玄机，我愚钝，凑近瞧了瞧，依然不得要领，只好摇摇头：“看不出来。”

【那摊贩抢先说：是先朝虢国夫人用过的噻，珍奇着呢，你不识货趁早还我，莫要唐突了虢国夫人！】
【那枚玉片躺在手心里，泛起微微的凉意。玉上有一枚细眼小孔，微不可见。】
说人死了之后，要用玉塞封住七窍
【我看小姑娘一脸悚然，忙说，啊不过这不是玉塞子，是个玉片子。】
……是压在舌头底下的

玉窍塞吗？忍不住联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瘆得我头往后缩缩，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那不也是坟里挖出来的，怪…那什么的。”
我往桌子里面看了看，泥车瓦狗多半落到了我们手里，红尾的小金鱼却依然在原地，优哉游哉。
转过脸来，望着那个用途可疑的小玉片，还有那堆乱七八糟的南珠瓶子，忍不住叹口气，这算什么，命里无时莫强求？唉。
“叔叔，你真的要这个…玉塞吗，要不，瓶子和甲壳也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