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兵长！”
周围的环境很嘈杂，已经出了森林了，而且利威尔依旧因为和埃尔文争论团队是否要退出森林恼火不已，然而突然有人疯了一样骑着马从后面奔过来，利威尔皱着眉头回望士兵：“什么情况？”
“要变天了！”士兵惊慌地说道，“可能是暴风雪！已经同时派人去通知中路部队的高层！现在请您带领好右翼部队前进！”
“知道了，去通知其他人吧。”
“是！”
士兵匆忙骑马离开了，利威尔愁眉紧锁，神情严肃，他戴上了帽子，又看了看马腹右侧的口袋……大雪天的时候烟雾弹和音爆弹都容易失去作用，这种情况下，和队伍更会走散。
利威尔看了看背后的佩托拉众人突然感觉有些烦躁，又抬头看了看天空，现在也已经是浑浊的一片，四下马蹄声和风声同空气一同割着耳朵，却听不到一声的鸟鸣。远处的青山和山顶的白雪也已经和背景融为一体了。
佩托拉似乎看出了利威尔的担心，说：“兵长请您放心！如果能在暴风雪来之前抵达城墙就没事了！”
利威尔呼出一口热气，立马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他握住缰绳的手早就已经没有知觉了，眼睫和细长的眉毛上有一层薄薄的雪——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在飘雪了，而且正在向无法令人睁眼的速度逐渐变大。
利威尔盯着前方的路，能见度已经变得十分低了：“记住我们现在行进的大致方位，不要走散了……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佩托拉一时语塞，他看着前方不再说话，一时紧紧地跟着利威尔的方向前进，仿佛心有不甘。
周身的风已经越来越冷，利威尔向远处望了望，已经无法看出天空和地面的区别，只是都是灰白的一片，周围没有再遇到巨人，不过这种压抑和未知的恐惧让人喘不过气来，背后的森林也无法再看出轮廓，只有刺眼耀目的雪白和仿佛要将鲜血冰冻的寒冷，马匹极速地奔跑带走了人身上所有的热量。
雪花扑打在利威尔脸上，身上的披风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了，只能看见部队在远处一个淡淡的灰影，他扯动着嘴角，感觉唇上像结了层冰，身后特别作战班的成员也似乎有点被冻到了，指节僵硬地曲起勾住缰绳，他问埃尔德：“距离城墙还有多久的路程？”
“兵长！现在风雪太大，如果幸运没有偏离路程的话！我估计我们只走了一半的！”埃尔德在风中艰难地吼道。
耳边现在只有风声，就连埃尔德的吼声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利威尔侧着身体，看了看旁边，在埃尔德回答完后他警觉的朝白色的风雪边缘望去，能见度极低，在不断的前进中却猛然感觉危机感越来越近，他眯眼，用严肃的嗓音喊：“准备好展开立体机动！”
那是多么熟悉的感觉。
只不过那天是下雨，离开得太快，离开得太果断。
也是在这样无法看清的天气，也是面对那种将要厮杀的场景。
所有的一切又这样重新来了，此刻的自己，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在那决定之前，她的音容笑貌都在脑海里。
是伊莎贝尔的……还是米诺丝·斯托克的？
是让他们赶紧骑马离开，还是立刻战斗呢？
是一个人战斗，还是选择相信？
他看见一个巨大的灰影正在从雪中以极快的速度朝他飞奔过来，方向也随着他们的前进而移动，利威尔表情森冷的握住刀刃，对身后喊道：“现在立刻！全速前进，务必要逃脱攻击！”
利威尔曾经试图用烟雾弹来传达消息，但是烟雾在空中很快就因为大风和雪花偏离了方向，音爆弹能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但是利威尔依旧松开了一只手柄发射了一枪音爆弹，距离他稍近的人捂住了耳朵，但是刺耳的声音很快就在风雪声中销声匿迹了，利威尔轻嗤了一声，立马又握住刀刃操纵着缰绳，从马背上站起来。
佩托拉艰难地抵挡着风雪，看到利威尔的举动不由得心底一惊，喊道：“兵长！您要做什么！”
“这只奇行种我来对付，剩下的人由你们带领着快走。”利威尔冷静地看了她一眼，控制着马匹向着巨人过去，“你们看准前面的队伍，我会很快跟上来的……切，也只不过是一只仍人宰割的猪猡而已。”他的尾音在飞身跃起的一刹那送到了佩托拉的耳边，她瞪大了眼眸，在奥路欧狠命地催促之下，才艰难地转过脸去。
巨人一瞬间从飞雪中扑了过来，利威尔挥动着刀刃射出绳索直击巨人的面门，冰冷的雪花让他的脑子不由得清醒了起来，但是手指间的触感不大对劲。他飞跃到巨人的头顶，以极快的速度挥动着刀刃，试图快速的将刀刃插进巨人的眼睛里。
风刮卷着他的黑发咆哮着，身后的披风猛烈的在空中舞动着，利威尔眯着眼睛，深蓝色的眼眸宛如幽深的海底，冰冷得无法揣测，眼窝在苍白的脸色下变得极深，他轻嗤：“像你这种怪物就应该去死……如同粪便一样恶心的东西，简直不堪一击。”
巨人嘶吼着，企图将利威尔从上面狠狠地摔下去，利威尔暗了暗眼眸，用尽十分的力将在大雪中闪着银光的刀刃插进了那双呆滞的眼睛。鲜血从里面喷出来，滚烫的蒸汽和血液与脸上的冰冷相比已经不值一提，巨人尖利的吼叫着，伸出手试图捂住眼睛，但是当利威尔的皮靴踩着巨人的鼻梁试图将刀片从手柄上拆下来时，手柄却因为寒冷的原因不起作用。

利威尔面色一冷，咋舌了下，用力握住刀柄，将处在巨人眼球中的刀刃向左边划去，他割开了巨人的眼球，也几乎割开了巨人的整个头颅，手中是一片令人恶心的粘稠和滚烫，巨人就算处在这样的情况下也生命力旺盛，两片刀片的刀口几乎翻卷了起来，利威尔咬牙，操作着立体机动装置跳到巨人后方，用无法令人质疑的力量将刀刃捅进那厚厚的血肉之中，带出后颈上一块完整的肉。
巨人轰然倒地，白雪因为鲜血粘了利威尔满身，尽管如此整个人在茫茫的大雪中依旧浑身冒着蒸汽，巨人骨骸间满溢出来的鲜血仿佛在雪地里凝固了。利威尔厌恶地皱着眉头，看了看雪中，召回了自己的马匹。
就在刚才他斩杀巨人的时间里，队伍已经向前走了，除了风声，四下静寂无人。
利威尔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拼命地加快着速度，向着队伍离开的方向前进着，他来不及去管故障的立体机动装置，也来不及去管因为砍杀巨人而翻卷的刀刃，他就这样一往无前的奔跑着。
他不能否认，他感受到了死亡。
鲜血顺着他的轨迹在雪地里印出一长串的印子。
他感觉眼睛有些刺痛，眯着眼睛，在下一秒拉紧了缰绳。
利威尔骑在马上慢慢地向前，黑发扬起，在银白色的世界里显得那么刺眼，他立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雪地上的鲜血，漫溢到了马蹄边。
那似乎，是调查兵团其他人的鲜血。

利威尔看见很多血，不比自己曾经看见过的少。
这是他做了错误决定的结果吗？
他没有下马，只是抿紧了发白的嘴唇，加快速度骑马越过一片尸体和鲜血……他有点不想去看，尽管依旧神色自如。雪地上插着断刀，蔓延开来的血液颜色正在逐渐变淡，成了一种腥气的粉红。白雪开始堆积在他们墨绿色的斗篷上，雪太大了，仿佛只需要一会儿会儿时间，就能把可怜的士兵们温柔埋葬。
鲜血延伸了很长的一段路，一路浓重的气味跟随着他，仿佛一直都没有尽头一样，雪地上还有骸骨，还有巨大的脚印。利威尔松开一只冻僵了的手，挡在眼睛上方挡掉一些雪花，视线模糊不清，和厚重的浓雾没有半分差别，能见度大概只有可怜的五米，在暴雪形成的白色幕布中，他看见了马匹不停徘徊的影子了，背上，好像还背了一个人。
他似乎看的不真切，也不大敢相信，又努力的让自己的马跑得更近一些，穿过那厚厚的雪幕来到那匹马身边。
那是一匹乖巧温顺的马，是调查兵团马匹中算是最温和的之一，它让利威尔觉得眼熟极了，它的主人似乎曾经还很惧怕它。
利威尔和那匹马同速前进，伸手去拉扯住缰绳，皱着的眉毛稍微舒缓了点……利威尔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她还活着，此刻正在昏迷，紧紧闭起了眼睛，脸上有血污，额头上有伤口，右手上握着一把断刀，别的地方看上去基本没有任何伤害，胸口微微起伏，传达给利威尔她还活着这一讯号。
利威尔扔掉了她的断刀，卸下立体机动装置挂在马背上，将她带上自己的马，将她圈在温度低于她体温的怀里，又牵上女孩的马用最快的速度并驾齐驱着，向着自己的队伍奔过去。
并不是利威尔的问题。
因为在利威尔收拾那只奇行种巨人的时候，医疗班的队伍好像就已经受到了攻击，但让人奇怪的是，明明医疗班处于队伍中间的后方位置，却会被攻击的这么厉害呢？又是什么原因，让医疗班受到了比自己所处的右翼部队更多的伤害？
“米诺丝·斯托克。”
利威尔沉声叫她的名字，低下头，感觉她额上烧得滚烫。
“……这就是你不认真训练的结果，现在都无法睁开眼睛，我可记得，去年冬天，有一个疯子赤着脚从斐迪南惨无人道的掌控之下逃脱出来，如今却虚弱得都没有发疯状态时来得厉害，你是不是需要忏悔一下，来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负责。”
利威尔冷冷地自言自语着，甚至有雪花飞进了他的嘴里。
他可真唠叨，可能冻得连牙齿都已经冰冷吧，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在米诺丝昏迷的时候，说话说得没完没了。
米诺丝的脸看上去在鲜血下更加苍白，浅色的发丝凌乱的沾满了雪，利威尔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他知道她一定也参加了斗争，一定也拿起刀刃反抗，现实就是如此，只有她一个人……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最最无能的一个人存活了下来。
“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活下来了？……看刚刚那个场景也就是了。作为班长，你这种能力还真是近乎于不存在啊。既然让你忏悔自己的过失的话，那就需要醒来……你没听懂我你说的话？醒醒，米诺丝·斯托克。不然在回城后我会给你最严重的处置，当然比那几十鞭子更厉害。”
他威胁她，用身为兵长最熟悉和严厉的方式让她醒来，他以为米诺丝会睁开眼睛，恳求着她——因为她一向是怕痛的，而米诺丝只是浑身滚烫，蜷着身体，在他的怀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就连发丝，在寒冷的风中都有一丝热量。
“兵长……”
“什么？”利威尔听到她的呢喃，在狂风中凑近听，“什么？”
“父亲……瑟迪亚……佩特拉……”米诺丝昏昏沉沉，断断续续地从嘴里吐出几个人名来，眉毛紧紧的皱起，可能是在昏迷中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只手紧紧的攥住利威尔胸口的衣服，“不要讨厌我……不要离开……不……”
她看上去痛苦极了，就像是有谁紧紧的攥住了她的心脏，连胸腔都跟着一起发出酸楚的疼痛，手越抓越紧，手指上的几个明显的冻疮发红发紫，显得触目惊心。
“不会离开，不会。”
利威尔送开手用一边的斗篷裹紧了她，同时又随口立下了廉价的承诺，这种话语，在他自己听来都好笑的很，但是冰天雪地，寸步难行，米诺丝的昏迷让他没有办法，轻声安慰似乎足够起效，她慢慢平静，眉宇间的神色却放不下凝重，那似乎是深深刻入骨髓之中无法清晰抹去的恐惧……利威尔也这样平静，马蹄声声，也无法搅扰他的思绪。
“你恨我，直说。别困在自己梦里。”
“好好活下去，听见没有……米诺丝。”
“听见没有！”
米诺丝昏迷着，颤抖着，她听到了，她肯定听到了，利威尔这样的肯定，但是米诺丝却连一个委屈悲伤的眼神都不肯给他。
利威尔听着天地间大雪皑皑落下，苍茫无声，只有西风凌厉，挥舞着枯枝枯叶向他袭来，他提醒自己将腰弯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给怀中愚蠢的米诺丝留出一点温暖的空隙。
似乎很快就能追到队伍了，利威尔几乎是用直觉在这么想，他跟随着还没有被白雪覆盖的马蹄印，拖着一个累赘，就这么往前没命地奔跑。
他忽听见怀里一声难过的呻吟，低下头去，发现米诺丝转醒，一双眼睛呆愣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色发红地看着他。

利威尔拍掉了她额发上的积雪，声音莫名变得有些冰冷：“感觉怎么样？”
“冷……”
原本声音就很轻微，在狂风中更加让人无法听清，然而利威尔听见了，身体往前倾了倾，挡住了更多的风雪。米诺丝感觉有点呼吸困难：“我们这是……怎么了？”
“掉队了。”利威尔回答，“很快能跟上。”
“谢谢兵长，如果你没把我带上……我可能死在那儿吧……”她垂眼，脑海中的那一幕，不停在眼前闪烁……那不止战友的死亡，还有一种感情的碎裂。
“你如果再说类似的话，我立刻就把你扔在这里。”他冷冷地说，眼神发着寒光。
“你如果想这么做的话，早就把我扔下了。”米诺丝突然微笑起来，因为没有力气，这个笑容显得难看的很，但看到利威尔毫无表情，她也慢慢收起笑容，平静地说，“因为大雪，前方的命令是全速前进，当时的情况因为马车队的速度无法跟上前面的速度，于是让我们医疗班先往前前进到马车队前面……我想当时埃尔文团长的想法可能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下达这样的命令。”
“但是当我们和马车车队替换位置之后，从左侧前方冲出来很多……巨人……”她闭了闭眼，又继续说道，“我们当时很诧异，左翼人员竟然没有防守好巨人，后来我想，可能因为阵亡了，或者是没有办法及时传递讯号……”
“咳咳……再然后，医疗班的一些人奋力抵抗，牵扯到一些马车队的人，巨人被杀光了，但是我不能肯定只有我一个活下来，我敢说当时还有别人活下来，但是可能怀疑我已经死亡了，所以就率先前进了……还有，咳……利威尔兵长的班级应该在我们遭到巨人袭击之后才经过的，所以在他们之后的班级应该都没有受伤……兵长可以放心了……”
“我并没有担心他们，因为我相信他们的能力。”利威尔看了米诺丝一眼，“至于你……”
“我都听到了。”米诺丝闭起眼睛，看上去很疲惫，“您说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因为我平常不好好训练……咳……还说要让我吃鞭子……我真是，害怕极了。”米诺丝微笑着又往利威尔怀里缩了缩，利威尔皱眉但终究是没有躲闪，她打了个寒颤，捂住嘴咳嗽两声。
“兵长……我觉得我要死了，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啊？”
“你脑子里进屎了？”他嗤笑着看她。
“会不会？”
“……”
利威尔从心底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如果我死了，您也别伤心，而且要活得开开心心，讨老婆生孩子，而且要立很多很多战功……”米诺丝似乎开始神智不清了。
“你烧糊涂了么？给我清醒点！”利威尔加快了速度，在寒风中吼道。
“兵长，我看见了……”米诺丝闭上眼睛柔和得笑。
“看见什么！”他看上去没了耐心。
“温迪戈和瑟迪亚……”米诺丝声音慢慢地了下去，“他们在向我招手呢……”
利威尔愣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又昏睡过去的米诺丝。
To be continued

她醒了。
在利威尔将她带回调查兵团的一天后。
米诺丝睁开眼睛就发现佩特拉坐在她的床边，低垂着头看着她，眼神满是疲惫，对于米诺丝的苏醒也似乎提不起任何心情，就只是那样看着她。
米诺丝在她眼里看到了责备，除此之外，那双眼里的其他东西，她无法分辨。
自己什么都忘记了，记忆停留在漫天无尽的风雪和他冰冷的怀抱中，随后对一切就都没有了感觉，不知道何时回来的，也不知道究竟高烧到达几度。之后的昏睡中，也只有砍杀无穷无尽的巨人这种让人恶心和痛苦的梦境。
微微撇头，窗户的玻璃上还能看见雪花和冰晶，外面甚至还在下雪，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米诺丝一点都不想打破这种氛围，她几乎害怕面对即将来临的一切，她大概知道佩特拉看望她的目的，友谊已经分崩离析，怎么还能指望对方带着情谊坐在这里等待自己醒来呢？
“你们班几乎全员重伤，你知道吗。”
还是佩特拉先开口了，米诺丝愣了一下，不说话，双手攥住被子，表情是视死如归等待审判的样子。这不是疑问句，只是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陈述句——陈述米诺丝罪行的，最简洁的一句话。
佩特拉看着她的动作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握紧了她的手，掐出来的痛不亚于米诺丝此刻的痛苦，佩特拉很难过，难过得快要昏厥，她颤抖着：“只有几个人活下来，是包括你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医疗兵，从此往后，真不知道调查兵团要如何挺过之后的难关，到以后，会有更多的士兵死于失血过多或者感染，这一切的一切，你根本就没有能力阻止……甚至到现在为止，经过了这么多，你眼前离开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但你竟还是这么怕死吗，米诺丝？”
声音冰冻在了空气中，她有理有据，神色坚定到米诺丝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佩特拉面色涨红，仿佛在跟什么人吵架一样，一双眼睛泫然欲泣，仿佛是她关心同胞的最好证据，看上去也同样是米诺丝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怕死？”
米诺丝看着她的脸有点好笑，突然感觉眼眶微微一热，她连忙转过头去，假装看窗外的雪景，但白色的雪快要刺的她得雪盲症了。
于是米诺丝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她攥住被子，表情仿佛不希望佩特拉再说任何一个字：“我怕死，就不会在那年超大型巨人攻破城墙的时候要求去前线，如果我怕死，就会在当时骑着马赶紧跑，而不是跟我的战士们一起在那里战斗。”
“可是他们还是死了。”佩特拉凉凉地说道，抬起摸了摸后脑勺，那里有战斗时不小心留下的肿块——因为立体机动出的事故，“你不明白吗？你是班长啊，米诺丝。他们的死，有多少是跟你有关？”她不动声色地质疑着。
“他们的死，又有多少是因为你能力不足？”
“有多少是因为你判断失误！”
“就连兵长也差点被你连累！”
“他们的死跟我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最清楚！”米诺丝吼着，她紧紧地攥住被子，只差捂住耳朵，狠狠地抹着眼睛，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将几根头发毫不留地拽了下，她都快疯了，“是我想让利威尔和别的人处于绝境的吗？我会做这样的选择吗！你这样的旁观者，说出来这样的话不觉得很羞愧吗？”
“可是至少我没有！”佩特拉一双眼睛通红，“我没有像你那样还要别人去救！知道什么是累赘吗？就是你，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米诺丝停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又突然不知道怎样去说话，她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父母惨死的样子，因为自己的无能与软弱，被人任意欺凌，无端忍受着父母被杀的痛苦……因为就是这样的没用，就是这样的像一个累赘。
“我求求你……”
米诺丝挤不出一滴眼泪，她神色疲惫，仿佛青春一下子就从她的身上逝去。她目光呆滞的看着佩特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求求你，别再摆出那种嘴脸，就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不会伤心，我不会难过……就好像我才是害死他们的凶手。我以后甚至会用我的生命去感谢利威尔，因为当时我是要死了……我是真的要死了……请问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为了利威尔兵长来跟我兴师问罪的朋友啊！请问当时你在哪里？”
佩特拉脸色一白，猛地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
米诺丝看着她的举动，嘲讽地挑了挑眉，然后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掌心里的断发：“你看，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在我昏迷的前一秒……我看见你的马，带着你的人，从远处极速地跑过，你利威尔班的战友们正在为这么大规模的流血感到惊讶，并没有发现马背上的我，而你看到了我——奄奄一息的我，但是就这么疾驰离开了，跟着你的朋友，跟着你的战友，就这么……抛弃了我。”
米诺丝看着佩特拉的颤抖，撇过头去：“以前说的，都是假的。什么不会让我死，什么会把我从地狱拉回来，什么会救赎我，全是骗人的，骗子，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一个个的想我去死，为的不就是自己安心么……”
“反正现在在你心里，我活着还是死了，根本就无所谓……”
她冷漠得如同在喃喃自语，沉默的片刻，她听见佩特拉仓皇而逃和急切的关门声。

米诺丝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猛烈地抽泣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拼命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泪水滴滴嗒嗒全部打在了床单上，让开门进来的韩吉愣住了。
“米诺丝，你……和佩特拉怎么了？”韩吉走到她床前，很不识趣地问道。
“又谈崩了。”米诺丝抹抹眼泪，诚实地说。
“那看来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还是先走了。”韩吉眼神中仿佛有愧疚，米诺丝看着她眼神冰冷，伸手用力地扯住了她的衣角，韩吉一脸尴尬，“哎呀呀呀，米诺丝你不要这样，我觉得你现在既然这样了，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好了啦！”
“……分队长，我还有什么受不了的啊。”米诺丝就是不松手，哪怕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快说吧……求您了，我真的是……快要疯了。”
韩吉回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于心不忍的弯下腰来：“米诺丝，答应我，不要冲动。”
韩吉看着她，米诺丝轻轻点头然后听着韩吉对她的耳语，踢开了被子，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想要退开韩吉冲出他双手的禁锢，但是却毫无办法，只能被按住肩膀，强行冷静着在床边坐下。
她再次挣扎着，韩吉给了她一巴掌。
“看看你的样子，米诺丝。”韩吉直视着米诺丝的眼睛，“不要冲动！你难道没有听清楚我的话吗？你从这里冲出去又怎么样？拿着一把刀去跟利威尔拼命？别开玩笑了！说不定利威尔会让你一起去陪他！”
米诺丝因为那一巴掌愣愣地不说话，抬手缓缓摸了摸迅速肿起的脸颊，不由得动了动嘴唇：“你说……他死了，瑟迪亚……被利威尔兵长杀死了？因为利威尔……他死了？我怎么可能可以冷静地下来？是一个人死了，不是什么猫猫狗狗！是我爱着的人！他永远离开了我！”
韩吉黯淡了眼睛，他将眼镜摘下抹了抹脸，另一只手从米诺丝肩膀上放下，看着她不再挣扎：“……他的尸体还是好好的，他的父母也不会为他的离去而伤心的。”
“就跟我一样。”米诺丝低头，头发垂到了膝盖上，“就算我死了，也没人为我伤心，而且都还巴不得我死呢……”
“说的什么话。”韩吉责怪一样地双手捧起米诺丝的脸，轻轻揉着刚刚被打过的地方，“至少我肯定不会这么想，每个生命都是这样的有尊严和高贵，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一个人的死亡更让人心酸和感到痛苦。我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死亡而感到不伤心，相反的，我对每个士兵的死亡都感到心痛，当然，你也是如此，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医疗兵，利威尔也这么说。”
米诺丝不得不直视她的眼睛，泪水流得韩吉满手都是。
米诺丝眼眶通红，黑眼圈也深得不行，她不知从何说起：“分队长，如果我爱上的人是你该多好。”
“你不会的，”韩吉微笑，“我们不可能。”
“这次你还拦着我吗。”米诺丝抬头看她。
“悄悄的，别被利威尔发现了。”他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在地牢。”
她走了。
去寻找一具名为瑟迪亚的尸体。
To be continued

一小段路，风雪兼程。
哪有一个人会拦住她？他们最多冷漠地抬头瞥她一眼，然后就继续无声地训练，无声地站着军姿，无声地忙里忙外，看似履行责任，实则充耳不闻，也是，谁会去管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的去向呢？
世界冷漠，她早就知道，也不算是措手不及。
米诺丝跑到的地牢门口，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地牢门口没有人在站岗……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哪还需要人看着。
她一步步往下走去，这里一点没变，甚至还多了几分肃杀的冰冷气息。一切都非常安静，墙上的青苔蔓延地快极了，越走越深，越来越湿冷，血腥气息也是扑面而来。
她奔走着，凭着记忆来到临走前来过的门口，铁栏杆竖着，门却被打开了。
黑暗笼罩着整个囚房，他鲜血淋漓的躺在地上，表情安详没有丝毫的痛苦——瑟迪亚的尸体，此刻正躺在囚房的正中央。
米诺丝愣了几秒走了进去，她跪在冰冷的地面，轻轻地抚摸着瑟迪亚的额发，璀璨的金色已经被鲜血染的支离破碎。她抚摸着他的眼睛，就算是如同天空一样纯净清澈，也再也不会睁开了。
她将头贴着瑟迪亚冰冷的胸口，企图听到心脏的跳动，但是胸口没有丝毫的起伏，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
米诺丝神情凝固，没有笑也没有哭，或许她处在崩溃的边缘，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知道吗，瑟迪亚，”米诺丝开口，声音一如她往常那样温柔平静，“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你喜欢我，送给我了一条毛巾……那条毛巾我到现在还留着，就放在我的抽屉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动它。”
声音回荡在囚房，空洞又寂寞。
“你当年那么说，其实我高兴极了，说没有感觉，那都是假的。”
“我不会怪你什么，真的。湖水一点都不冷……反倒是利威尔兵长这么为难你，我相信你是有苦衷的……对吗？”
她颤抖，企图得到他一些怜悯的回答，但是瑟迪亚依旧安安静静的，唇边挂着微笑。
如果平时这样，她肯定要生气，为他的冷漠，为他的漫不经心。
“我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自愿喝毒药的。”米诺丝擦了擦他唇角的血液，骤然间，她笑了，“他们一定想不到调查兵团的医疗班还有什么作用……说出来你可别怪我，瑟迪亚……你喝的这种毒药是我做的，就像浓硫酸一样，会侵蚀你的肺腑，侵蚀你的肠胃，让你的肠子燃烧起来，在剧烈疼痛中死去。”
“这是对付巨人的。”
“他却用来对付你？”
“这种歹毒的伎俩他用起来简直是得心应手，但是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瑟迪亚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波澜，准确的来说是不可能有任何的波澜。痛苦已经变成了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每呼吸一下都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溺闭一样窒息的痛感只差了那么一点点——还是没有**米诺丝。
“你回答我。”
“你快点回答我！”
空房里面没有声音，一个人，一具尸体，默默无言。
“听见了没有！瑟迪亚！”
“瑟迪亚！……”
她痛哭起来，声泪俱下，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沉默的气氛变的悲痛，寂寞的氛围变的心酸，泪水一颗颗的滑进了嘴巴里，咸涩的苦味围绕着味蕾不停打转却又无法吞咽。
眼里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青白色的光影，黑暗似乎可以在一刹那将她吞噬，这种难受的感情无法与人分享，仿佛连世界都已经不承认她的存在。
“我拿你怎么办……姐姐一定会怪我，怪我没照顾好你，她一定会很不开心，因为我让你偷偷地结束了自己唯一一次而且只有一次的生命！”
房间里又变成静悄悄的一片，她抹抹眼泪，却又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晕开一地已经染红她病号服的鲜血。米诺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能哭，也或者说她有可能她在为自己哭泣。
自己的伤口疼痛到颤抖。
她轻轻将瑟迪亚的头靠上自己的膝盖：“知道吗，地上冷，你以前常劝我画画的时候不要坐在地上，可是我不听。我就是这样的不让人省心。你哭笑不得，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告诉我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就是不喜欢你如同我的父母兄长一样对我说教或是关心……那是不应该的，你也只是个十几二十岁……你不应该，不应该承受那些东西，那些责任不属于你……这样你就不会知道我，不会认识我，不会饮毒药，更不会死……”
“我有时候想我为什么活着，想了很久很久，除了利威尔，我都没找到能让我活下去的信念，现在不去死，只是因为顾虑众多……你躺在这里，解脱了。但是，但是……？”
“你怎能如此残忍……”
“……留我一个人了……”
与佩特拉的决裂只会让米诺丝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米诺丝的评价就算是在医疗班里算是公正客观，但是在整个调查兵团看来，米诺丝这个人浑身都是污点，也就是说劣迹斑斑。有些夸张的版本则是说她如何如何不择手段踩着好朋友一步一步变成医疗班班长的。
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那躺在床上的父亲，也无法理解她的痛苦。
她所有的牵挂真的就此悄然而逝。
瑟迪亚真的死了，没有留下一句话，一个眼神，在冬末的地牢中死去。

米诺丝昏昏沉沉地不断地醒来与沉睡，就这样在床上躺着，就这样度过了寒冷的冬天，她每次醒来，是在有人看望她的时候，那些是什么人呢，也无非就是医疗班的同僚罢了。
米诺丝并不想吃饭，有的时候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厌食症，于是她偷偷给自己注射需要的营养，但是因为这样，她似乎已经可以用瘦骨嶙峋这样的词眼来形容自己了，掀开衣服摸摸自己的皮肉，肋骨清晰可见，两条腿苍白至透明，眼睛变得更大了，眼窝更深了，更加病态了。
利威尔来看过她，她却是闭门不见的态度，这让米诺丝自己觉得胆子已经大了。
他也没有强求，一个兵长，就这么站在门口问她情况如何，对于现在的米诺丝而言，实在是可笑得很。
这段日子里她始终都没有哭闹，也似乎没有任何不开心的情绪，如果说抑郁这种词不能归类到不开心这种范围里面的话，米诺丝应该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除了身体弱一点，她依旧可以生龙活虎投入到训练和课程中，依旧可以积极地参与兵团里和班级里事务的管理，但是有些东西始终已经不一样了。
那颗原本就脆弱的心，裂开了一条缝。
当寒冬过去，春日来临，米诺丝又回来了，回到了她熟悉的班级，医疗教室，训练场，寝室。
她都快忘了已经过了多久了，时间带给了她什么，每一个熟悉的地方，却空无一人，没有人在彷徨也没有人在等待，她的父亲缠绵病榻，毁了手，瞎了眼，发不出声音，也没有给米诺丝热情的迎接，她独来独往，形单影只，成了一只掉队的孤独的动物。
但是她与芙兰朵的交集开始日渐变多，那个长得像个男子，表面冰冷，但内心却很少女的人，与在壁外调查救她的时候有着巨大的反差，常常来找她，也无非就是偶尔将她得到的珍贵的糖果，难得的水果带给喜欢甜食的米诺丝。她会直接拒绝芙兰朵的好意，或者是直接将她无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米诺丝摘下手套，在昏暗的医疗器械室里她一个人整理着医疗器械。她看向自己放在桌上的一盒尤其难得的糖果，感觉有些头疼——她原本不想接受，但是芙兰朵塞在她手里之后就匆匆离开，无奈米诺丝怎样叫住她都不去理会，于是米诺丝只好将糖放进了医疗箱的空隙中。
“啊……送给别人吧，利威尔兵长会喜欢吃甜的吗？”自言自语的她愣了一下。
“什么啊……利威尔，肯定会厌恶到呕吐的吧……”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利威尔了。
隔着门的探望，会议桌上远隔的两端，餐厅中隐在人群里的身影。
还有梦中遥遥无期的相见。
米诺丝拿出钥匙，准备离开。
“喂，”刚出门，芙兰朵就堵在了米诺丝的医疗器材室门口不让她出去，“等你很久了”
“……我很忙的。”米诺丝皱眉，无论躲到哪里去都能被眼前的这个人在很快的时间内找到，“你这次又有什么事吗？别忘了上次因为延误了事情兵长让你跑了二十圈加上两百个深蹲的惨痛教训。”
“谢谢关心，我只是顺路。”芙兰朵看似冷漠地微笑一下，她甩甩利落的短发，“我是来通知你一件事情的，你知道一个星期之后我们会有假期吗？”
“为什么？”米诺丝愕然，明明没有壁外调查，竟然会给他们放假吗？
“其实是训练兵团的事情，与其说是放假，倒不如说是放松。要去给训练兵团的小鬼们讲讲兵团的事务，当然，下午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可供我们自由支配，教学过程持续……大概三天左右吧，晚上会住在训练兵团的宿舍里，单人间。以及，因为你的医疗知识出色，所以他们想让你给他们讲解一下。”芙兰朵从门口让开，米诺丝见状就从里面闪了出去，绕过芙兰朵快速地锁上门，头也不回的向前走，芙兰朵快步跟了上去。
“……听说这一届很少有当医疗兵志愿的士兵，让我去讲解有这个必要吗？”米诺丝淡淡地说。
“因为太少的缘故，所以要给众人普及一下更多的医疗知识，最好能让他们在战场上学会简单的自救。”芙兰朵从她手里抢过文件抱在怀里，看见米诺丝不满的抗议，她也冷漠地无视了，“都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小鬼，你还是不要有压力，顺便还能看看以前教导你的长官啊。”
“那我可以不去吗……”米诺丝哭丧着脸，一想到基司教官的光头，她的心里就会一阵难过的抽搐，她似乎看到了当年自己在烈日骄阳下因为成绩垫底被一通臭骂并被威胁会把她扔出去的景象。
这些都让她心有余悸。
“当然不行。”芙兰朵看着米诺丝的脸，似乎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你要感谢我。”
“哈？为什么？”米诺丝一头雾水的甩开芙兰朵的手，“我为什么一定要感谢你？”
“因为啊……”芙兰朵拨了拨米诺丝的刘海，“是我向团长和韩吉分队长提议让你去的，感谢我吧，三天的四个小时，我带你去玩。”
“不去不去！要不是你是个女的简直就像个变态！我为什么还要感谢你给我接了这种苦差事！我宁愿被利威尔兵长罚跑圈都不要和你出去玩你这讨厌的家伙！”米诺丝腾出一只手气鼓鼓地拍打着她，但是这种拍打在芙兰朵眼中完全没有任何的功效，她狭长的眼睛眯起来，里面带着笑意，利落的短发在空气中因为米诺丝而颤抖着，两个人吵闹着逐渐走远。
……

“咔嚓。”
医疗器械室旁边的准备室走出来了一个人，利威尔抬眼，看着两个人离去的方向，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
接近夜晚的黄昏，春日带着寒冷的暮光洒满了整条走廊，他深蓝色的眼眸泛着幽幽的光，一个人慢慢握着冰冷的门把手将门关上，走廊里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浅浅地呼吸着，良久良久，终于，长长的走廊陷入了一片漆黑，地上的每一块地板都反射着苍凉的月光。
利威尔叹了一口气。

“大家好，我是调查兵团的米诺丝·斯托克，在调查兵团担任医疗班班长这一职务，今天为大家讲解一下关于医疗方面的事宜，还有关于调查兵团的事务，请大家多多指教。”米诺丝看着将大阶梯教室坐得满满当当的训练兵众人，微微一鞠躬。
“前辈好！”很整齐的喊声让米诺丝微微一愣，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朝气蓬勃的景象了。
米诺丝微微一笑道：“那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吧。”
春日里的空气潮湿又清新，但是米诺丝早就已经满头大汗，手也在止不住地发抖，粉笔灰让人呛得慌，看着阶梯教室里的人头也止不住地发晕，感觉下一秒就要倒下了……这种尴尬的感觉简直让米诺丝想去死。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自我介绍，她整个人其实是懵的，脑子里想的完全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这一类愚蠢的问题，导致她超级紧张然后浑身冒虚汗，双腿双手抖个不停，一直讲到后面的部分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
“好……就是这样，我想讲的……关于调查兵团的……有谁还有问题，吗？”
她扯出一个假的发虚的微笑，转头一看，一部分人已经完全睡着。
第五排的红发单马尾女孩子不停留着口水并且将自己的拳头往嘴巴里塞；
第六排的黑发看不清是男是女的家伙在调戏一个金发少女；
第九排的壮硕如牛的金发汉子在向旁边没睡着的人秀肌肉。
啊啊，还真是有干劲呢。
米诺丝微笑着在内心吐槽道。
“前辈！”
有个少年的声音非常适时的响了起来，米诺丝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看到坐在第一排最靠近讲台的地方坐着一个棕发碧眼的少年，他眼睛里闪着激动地光芒，手举得高高的，生怕米诺丝看不见一样，身旁坐着一个黑发的少女和一个金发的少年。
“前辈！我有问题想问您！”
“好的，请问吧。”米诺丝拿出手帕抹抹头上的汗，啊啊，年轻真的是太好了呢。
“请问您对于调查兵团这个团体是怎么看的呢！”棕发少年激动地从位子上腾的一下站起来，惊醒了后面正在睡觉的刺猬头和光头的男生。
“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团体，能够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生命，去为人类的前进以及生命的发展探索做出重要进步的人们，他们是非常可敬的，总而言之，调查兵团的存在是非常有必要的。”米诺丝回答完向棕发少年点点头。
“那您的兵团生活过的如何呢？”
啧，问到这种问题睡觉的人瞬间就醒了一半啊……
“伙食好不好？”
“宿舍条件怎么样呢？”
“兵团福利呢？有没有津贴什么的？”
……
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我觉得我的调查兵团过得非常充实，有时候也会非常辛苦。因为作为班长，每天都会有很多事情处理，而且和普通士兵不同的是，我们每天有更多的医疗知识需要去学习，同时也要和普通士兵一样去实战去练习。很多人存在着这样的误会，认为医疗班的士兵会比普通士兵面临着更少的灾难，其实并不是这样，我们在战场上，反而会受到更大的威胁……那个什么，如果士兵有能力的话，自然会享受到一些比较好的待遇啦，额，比如说……单人宿舍？”
一瞬间全场轰动。
“我的天哪，单人宿舍，可以不用忍受舍友的狐臭了！！”
“一瞬间突然好想去！就算没命了也要体验体验啊……”
……
米诺丝看着台下激烈讨论的新兵们，感觉他们似乎还并不了解所谓的战争。
“那您觉得！自由，到底是什么？”
棕发少年问出的话有着让全场静止的魔力，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的身上，有的人窃窃私语起来，旁边的金发少年拉了拉他的衣袖，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在意，一双眼睛坚定地望着米诺丝，翠绿的眼睛让米诺丝有点着迷。
那样的眼神米诺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自由，是我们的追求。”
“自由，是海和沙，是冰和川。”
“自由，是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无法触及到的东西。”
“但是自由，掌握在你们这一代手里，是你们需要完成的使命。”
“可能你们对于自由的渴望已经逐渐的淡忘了，但是我相信，未来还有许多未知的东西，可能你身上，”米诺丝指了指棕发少年，“可能你的身上，就有着无穷的潜力或者你自己也无法相信的力量去等待着自己去发掘，自由其实是一种成就，是自身达到一定强度后所达到的一种成就，所以我相信，你所渴望的东西，努力的话，终有一天会来到你身边的。”
米诺丝恍惚间觉得自己眼角发热，觉得眼前的男孩，还有他身边的两个好友分外眼熟。
“你叫……什么名字？”她不禁问道。
“报告前辈！我叫艾伦！艾伦耶格尔！”
翠绿色闪着光芒的眼眸让米诺丝觉得一阵头痛，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To be continued

一天下来，米诺丝非常心累。
比如，在训练场观看格斗训练被突然飞来的木质匕首砸到头。
再比如，重新体验平衡装置结果摔了个四脚朝天。
再比如，示范心脏急救的时候将人形模特的肋骨按压断裂。
“米诺丝 斯托克，真是厉害啊，这下好了，调查兵团的面子被你丢得满地都是，你要怎么办啊。”芙兰朵经过失魂落魄的米诺丝身边时非常痛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人气在训练兵团现在已经变得非常高了，我十分羡慕。”
“滚蛋。”米诺丝狠狠拍了一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羡慕个鬼哦……完蛋了……我要怎么回去和团长兵长分队长和各班班长交代啊，兵长肯定会生气的，说不定我要去跑圈了，丢脸死了……如果这一届没有人愿意去调查兵团怎么办，那肯定都怪我……”
“这点你不必在意，因为基司教官已经跟这些新兵们说过了。”芙兰朵安慰着米诺丝。
“说过什么啊？”
“说，你以前在兵团是个吊车尾啊。”芙兰朵眯起眼来。
“啪！”
芙兰朵挑眉，米诺丝已经气鼓鼓的走远，而自己的额头上多了一个巴掌印。
训练兵团夜晚的月光，和米诺丝从前所看见的一样美丽。那不是魂牵梦萦的，也不是日夜所想的，月光清冷梦幻，美丽到了骨子里，但是米诺丝对此有着厌恶。不是讨厌月亮，而是讨厌训练兵团的月亮。
她坐在训练的山崖上，周围是群山是森林，远处有湖泊，宛若银镜，所有的景色和从前并无不同，但是春日的风刮得她眼角生疼，一直泛起了泪光。
米诺丝想起了温迪戈，想起了瑟迪亚。
身上很冷，也不由得一阵难过。
“喂，你怎么又哭鼻子。”
米诺丝听到这个声音，吓了一跳，声音低沉又有一点沙哑，她惊讶着站了起来，脚下猛地一滑，身体向后倒去，她惊叫一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山崖又高又险摔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臂膀，一下子就被拉了回来，一瞬间，米诺丝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利……唔！”
“别说话，吵死了。”利威尔皱了皱眉，抬手捂住了米诺丝的嘴，“再吵我立刻松手。”
米诺丝眨了眨眼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利威尔看到她的反映才把手放下，他放开米诺丝，并且十分不友好地上下打量着她。
“兵，兵长？您怎么会在这里啊，兵团里的事情不需要您操心了？”米诺丝有些不敢面对他，自从瑟迪亚去世，尸体被沉入湖中后，她再也没有和利威尔好好讲过话，甚至有时无谓的寒暄也没有了。
“我有事过来，顺便来看看。”
他冷漠地回答她，再也不在意她的无礼和失态，两个人之间的纠结和尴尬在米诺丝的错觉中仿佛已经消失了。
“真是蠢死了啊……我已经听说了你在训练兵团的事迹了，真厉害，你就是那么给那群新兵蛋子做榜样的？”
“呵，高层本来就不应该派我来，不是早就应该预感到我会给组织丢脸吗，兵长现在还对我这么冷嘲热讽，果然还是觉得我是个**吧。”米诺丝不会为何出奇的平静，她想看着倒映在利威尔瞳孔的月光，但是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在胡说什么。”利威尔沉声道，他撇过头，看着浮光跃金的湖泊十分冷静，“你第一次到调查兵团的时候确实是非常的愚蠢啊，让人觉得你是个浪费国家粮食的家伙，兵团里有你的存在把士兵们的生存率都拉低了。”
“谢谢啊……”
米诺丝自顾自地坐下，依旧紧紧地盯着远处无限延伸的天空。
“不过你成长了。”
“……我从前在你眼里莫非是小孩子？”米诺丝喃喃道，就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她看着利威尔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突然心底里面有了很大的疑惑，在朦胧的月光中，她发现自己其实从未看清过眼前这个男人的丝毫想法。
“脱下来。”
“诶？”
“脱下来，快。”利威尔冷静地对她发出命令，这让米诺丝突然窘迫起来，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死死地揪住衣领，用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瞪着利威尔，仿佛利威尔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流氓一般。
利威尔额角有青筋在突突地跳，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顺手送了米诺丝一个暴栗：“你这**，你在想些什么龌龊的事情？我是让你脱掉靴子，我在此声明，我对你，米诺丝 斯托克没有兴趣，也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趣。”
“噫！痛！”米诺丝可怜兮兮地捂着额头，听到利威尔说的话她一瞬间就愣住了，结结巴巴地，疑惑地看着有些忸怩的男人，“脱，脱靴子干嘛……你好奇怪哦，干嘛想脱女生的靴子……哎呦！”
米诺丝没说完就又挨了一记，利威尔淡定地收回手，从大衣衣兜里掏出药品，绷带等治疗的工具：“在我到达这里的时候，我看见在食堂回去的路上，某个愚蠢的家伙因为地板太滑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她的左脚就顺势扭了一下，然后就一瘸一拐的，没有人搀扶地回到了宿舍，然后又偷偷溜了出来。”利威尔冷冷瞥了眼米诺丝护住的左脚脚踝，嗤笑了一声，“我估计，现在的脚踝估计肿得快把靴子给撑破了。”
米诺丝脸上突然蒸腾起来，红了一片，她听见利威尔戳破自己的秘密，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不行！我还是不能脱靴子！兵兵兵兵长您的洁癖我已经领教过厉害了，到时候更被你讨厌我不就完了吗！我我我……”

“……如果我想对一份送上门来的午餐肉做些什么的话，我需要等到现在吗？”利威尔此刻正处在爆发边缘。
“诶……”米诺丝听着他的话，不由得低下头，脸上有着明显的不安，仿佛是觉得非常地失望。
这让利威尔无语，才发现米诺丝的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抚了抚额头，但随后蹲下身来，轻轻托起坐在地上的米诺丝的小腿，纤细的感觉让他感受不到肌肉的存在。他看了米诺丝一眼，随后扶着她的后脚跟把她的靴子慢慢脱了下来。利威尔听到了米诺丝隐忍的痛呼，却不抬眼看她。
米诺丝捂着嘴，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她能看见在柔和的月光下利威尔难得的温柔神情，这时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更何况现在利威尔身上背负着两条与自己曾亲密无间的人的人命。可是她无法恨他，爱的感觉冲昏了她的头脑，只能任由自己的心脏承受超强的负荷，接受眼前男人来之不易的温柔。
靴子和袜子一并脱下来的时候利威尔不由得惊讶，脚踝的地方肿得如同高高的小山，红得与脚背上白皙的颜色不能看作是同一块皮肤。他用他的大手托起了米诺丝的左脚，他一只手便可以轻松握住，单薄瘦弱，犹如纸片。脚趾的外侧都有厚度不一的茧，但是利威尔却丝毫无法嫌弃起来，他似乎是忘记了自己的性格，只能被米诺丝的伤势牵着走。
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的呢？
他皱着眉，是从她自己一个人用着双脚在大雪里走了一个晚上后，倒在他面前口吐鲜血的时候，还是在她被推进冰冷湖水后，被自己救上来差点停止呼吸的时候，还是说……
沉思着，却感受到了灼热的目光。
米诺丝看着他，带着平静的表情，没有说话。
利威尔呼吸一顿，感觉心脏被人揪住，无法呼吸。
“兵长，”米诺丝开口了，看着他顿住的动作，声音有些嘶哑，“如果让您困扰的话，您就不必担心我的感受了，因为……根本就不重要啊。”
不重要。
根本就，不重要。
利威尔晃了晃神，抿住了嘴唇，伸手将绷带和药扔给了米诺丝，神色变得阴冷起来，月光让他的眉眼间变得阴鸷：“记得自己涂药，我走了。”
他站起来，嫌恶地拍了拍被灰尘弄脏的大衣，准备离开悬崖边，不管她是否会有坠落的危险，也不再管她严重的伤势，走得冷静又决绝。
看见他起身，米诺丝强撑着站了起来，看着他离开，米诺丝撑住所有的力气与左脚的伤痛猛地向他扑了过去，从背后紧紧地环着他的腰。
大衣冰冷，利威尔身上的味道仿佛就是月光的味道，她贪婪地呼吸着，努力地感受自己活着，感受着自己爱的人就站在与她没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感受着所谓的煎熬。
“利威尔！”
“你……”利威尔皱眉轻易地挣开了米诺丝的手，转过身去，力气过大导致米诺丝向后仰去。
同样的动作，他似乎做过无数遍……他拉住她的手，将惊恐的米诺丝带入怀中，近在咫尺的距离，就连呼吸的气味都能闻得到，对方泛着金色的瞳孔中就是自己清楚的影像，怀抱从冰冷至逐渐温暖，这个暧昧的动作，不知持续了多少个世纪。
利威尔深蓝色的眼睛眯起，米诺丝则不敢睁眼。
仿佛只要动一动，就可以吻到她了。
就可以……
吻到她了。
拿着药的芙兰朵冷笑一声，黑色的发丝扬起，她神色冰冷，宛如另一个利威尔。
To be continued

“米诺丝，”芙兰朵吃着早饭，看着精神不济的米诺丝。“你精神不大好呢，整晚没睡吗？”
米诺丝眼圈青黑，眼皮耷拉着，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手中的勺子已经好几次因为昏昏欲睡掉在桌上。
她听见芙兰朵的问候，振作精神笑了笑：“是啊……最近真是好累，但是晚上还就是睡不着……呢……”
芙兰朵嘲讽地对说话说一半就睡过去的米诺丝笑了笑，凑到米诺丝的耳边，悄悄地说：“这样啊，难道不是因为跟利威尔兵长有了亲密接触才睡不着觉的吗？”
米诺丝惊了一下，手中的勺子又掉到了地上，她慌忙去捡，起身的时候头又猛地撞到了桌檐，巨大的动静几乎让整个食堂的训练兵看向米诺丝，之后就有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她忍着后脑勺巨痛，讪讪地对周围人笑了笑，之后瞪着眼睛诧异地看着芙兰朵，瞌睡虫已经不见了，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问她：“昨晚你都看到了？！……你当时为什么也在悬崖边？偷看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过分了！”
“哈？这你也能怪别人？你们亲热应该选对地方！没人的树林或者是紧闭的房间！想要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都没人管！而我刚好想要给你一瘸一拐的腿送药，老远就看到你傻不愣登地坐在崖边，一上去就看到这种少儿不宜的场景……哼，真是够寒心的。”
“欸……”米诺丝抱歉地看了眼芙兰朵，“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个原因……”
“既然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下午的自由活动就陪我出去玩，作为你对我的补偿吧！”
“……滚。”
米诺丝承认，昨晚的吻让她整晚心不在焉。不只是对这个场景的回忆……还有对利威尔的纠结。
她总是在无限制无条件地原谅这个一次次伤害她的男人，她能找到千千万万个理由去恨利威尔，但是她一点儿也做不到。
瑟迪亚的死依旧是米诺丝的心结，她不想就这样原谅利威尔的所作所为，可是回头想想，自己原谅的还不够多吗？
“今天下午我有事，你还是自己玩吧。”米诺丝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芙兰朵，她总没有好脸色。
“你要去跟利威尔约会么？”
“没错！所以我劝你死心吧！不要指望我陪你出去玩。”米诺丝翻了个白眼，收拾了餐盘起身准备离开，芙兰朵撑着头，好笑的看见她气冲冲地走了，摇摇头，却突然看见四周训练兵们好奇的目光，她冷笑，瞪眼过去，像翻版的利威尔，道：“看什么看，要我喂你们吃？”
训练兵们听到这话赶紧低头狂吃，并且有的在心里发誓绝对不加入调查兵团。
米诺丝在上完上午的课后感觉累极了，一晚上没睡又站了一早上，感觉腰都快折了，草草吃了个饭后，她就收拾收拾，准备骑马去附近的镇上瞧瞧，顺便采购些东西。
米诺丝并没有像芙兰朵所说的“与兵长去约会”，她只是单纯的想自己出来散散心……虽然脚上的伤口依然很严重。
然而，天不遂人愿。
米诺丝骑马颠簸了很久才到了城镇中心，兴高采烈逛着集市的她正好与浩浩荡荡带人出来采购的利威尔撞个正着。米诺丝想趁利威尔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赶紧开溜，但后领一下被巨大怪力拉扯，她没有站稳于是姿势不雅地摔了个倒栽葱。
“愚 蠢。”利威尔嘲讽看着她，身后的士兵面面相觑。
“兵长……好巧啊，您怎么会在这里采购物资？这里不是离调查兵团很远的吗？”米诺丝揉揉脑袋，站起来不敢看利威尔。
“……”利威尔一副无奈表情，解释道，“你是医疗班班长，开会的时候没有认真听么。我们要在现在这个城镇出发，进行之后一次的壁外调查，部分物资会先囤积在这里……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屎吗？”
米诺丝眼神暗了暗，低头道：“如果兵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训练兵团了，明日下午会准时回调查兵团报道的。”
利威尔皱眉，转头对另外几个士兵道：“你们先回调查兵团，将物资安置好，清点好数目，晚点儿时候交给我。”然后又转头看着米诺丝，“走吧，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是。”
米诺丝无法反抗他的命令，于是只好骑上马跟上他的脚步。利威尔来这里的目的让她暗自嘲讽，只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顺便卖自己一个人情到训练兵团看望一下自己，其实他心里根本什么想法都没有。米诺丝·斯托克，在他眼里或许依旧是一个毫无感觉的对象，或者是某个人的替代品而已。
米诺丝跟随着利威尔来到这个城镇上调查兵团的临时据点，调查兵团壁外调查出发的前一天就要到这里进行休整，等待第二天的出发。
米诺丝从未来过这个据点，但一切也和调查兵团本部一样井井有条。这是堡垒一样的建筑，有点像一个小型的城堡，规模不大，不能和本部相比，就好像是废弃的建筑临时被调查兵团拿来用了。
她跟着利威尔进去，接受站岗士兵的敬礼，去到临时的会议室。
“……兵长，这个据点以前是干什么用的？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屠宰场。”
“？？？”
“蠢，以前这里是牢房。”
“……”利威尔开玩笑从来都不好笑。
会议室不大，但石墙上莫名有一种淡淡的霉味，窗户开的很大，木桌上却干净的一尘不染，一看感觉就是利威尔的手笔。
利威尔皱眉开窗，春日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屋子。米诺丝随意地挑了把位子坐下，利威尔看了她一眼，坐到了她对面。
“兵长，有什么我能效劳的？”

利威尔的脸背着光处在阴影里，米诺丝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刚好碰到你在外头乱晃，否则我还得差人往训练兵团跑一趟。这是医疗班的物资清单，你核对看看，另外有什么需要的，我去跟埃尔文汇报。”
米诺丝苦笑一下，开始看物资清单，低头没看两行，就听利威尔道：“你还记得要让你父亲去法庭出面指证斐迪南的事情么。这次还要商定日程，斐迪南在牢里活得够久的了，要在这一次壁外调查前，让他下地狱。”
米诺丝垂着眼睛看清单，没有抬头，心中却宛如针扎，强撑道：“想来父亲现在身体也没有性命之忧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去法庭，这件事情就拜托兵长了……”
“还有，”利威尔撑着头眯了眯眼，活像一只慵懒的黑猫，阳光绕着他缠了一圈金线，“我劝你，离那个芙兰朵远一些。”
“为什么？”米诺丝发问，但是依旧没有抬头，对方的回答也没有听见，房间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心中对于物资的核对完全无法进行下去，她心慌意乱，空气宁静得很，尴尬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的注意力早就不在面前的清单上了，只装作一味的认真，其实是盯着自己垂下的发丝打发时光。
“小鬼，你真的在核对？”
声音猛然从耳边传来，米诺丝吓了一跳完全没有意识到利威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她身边。利威尔的呼吸似乎都能拂动她的鬓发，握着清单的手猛然攥紧，身体向后倾，妄图远离着危险的距离——此刻利威尔的脸万分清晰，深蓝色的眸子里不知蕴藏了什么东西。
她猛然想到一年前的春日，他教她写字，也是坐得这样近。
“我倒是想问问看你”利威尔坐直了身体，离米诺丝稍远些，但依旧撑着头，一副思考的模样，“寻找一个人替代我，看来你真的很满意，并且沉醉其中。”
“……面目上的相似，永远不能替代我爱的灵魂。”米诺丝垂眸，神色自嘲，“兵长，我也想问你，一直拒绝着我的你，看到我如此做法，不应该觉得欣慰么？还是说……”
“一直将我当成伊莎贝尔的您，因为这种不公平的做法开始对我心生愧疚了呢？”
利威尔挑眉：“胡扯。”
利威尔简单的辩解让米诺丝心里一阵绞痛，想起昨晚悬崖边上发生的事情，她想到她可能是作为一个替代品，在与利威尔发生故事，就觉得无法承受。
而利威尔，用着不明确的身份，命令她不许和芙兰朵接触，让米诺丝不能接受。
米诺丝反驳：“或许我跟她面目不同，但是，如果拥有相似的灵魂，我觉得您还是会乐意将我作为替代的，我……”
“昨晚，”利威尔突然打断了米诺丝，轻轻拉着她的耳朵，让她转头看向自己，利威尔一脸平静，看着双眼朦胧的米诺丝无奈叹了口气。
“昨晚，我的眼前可都是你啊，小鬼。”

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利威尔清晰地看见阳光下米诺丝浅色眼眸中流动着异样的金色光芒，她低下头不说话，也仿佛不相信利威尔的言语。
确实，替代品的言论对于米诺丝的伤害太大，米诺丝也曾记起温迪戈死亡前夜，利威尔也是温柔得不像话，几乎连哄带骗的让她饮下毒药，以至于到现在尽管心中有那么一丝丝欣喜，也被那痛苦的回忆与自卑的怀疑冲刷得一点儿都不剩了。
“……你说这话，想表达什么意思呢？”米诺丝看着他，缓缓道，“说出这样让人误会的话语，兵长真是太不负责任了……希望我没理解错，您的意思只不过是在向我解释，米诺丝在您的眼里并不是一个伊莎贝尔的替代品对吗？可是您并没有必要向我解释这么多，说到底……您算是我的什么人呢？”
利威尔眼神飘到窗外，他眯了眯眼，眼中有疲惫，似乎能在下一秒睡着，修长的指节撑着下巴，叹气着：“的确，我到底是……你的谁呢。”他一身冷漠气息，“那自然是，你的士官长，医疗班班长，米诺丝 斯托克的顶头上司。这样的身份，到底有无资格关心下属士兵的生活或身心健康呢？”
“啧，这可真是太难把握了啊。”
“如果是这样，那谢谢你兵长。”米诺丝将物资清单叠起来，放进了衣服口袋里，她有些慌乱地想要逃离，于是迫切地寻找一个借口，“兵长，时候不早了，清单还需要商榷，我需要一点时间……我就先回去了，明日下午归队时我会给兵长答复的。”
她说完这些，赶紧敬礼，然后几乎是跑出门去，也不管脚上的伤，只怕呆在这里再多一秒，可能她又会被利威尔所迷惑吧？
她只能将爱揣在心口，小心翼翼地防止它渐渐满溢。
空气在米诺丝离开之后再一次静止了，利威尔眼神暗了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抓了抓头发，重新将椅子摆好，将窗户关上，脸上没有表情，却紧紧握着刚刚接触了米诺丝温暖耳廓的手，良久，才缓缓松开。
黑暗将他笼罩，宛如十几年前地下街的时日。他不愿重蹈覆辙，让米诺丝和伊莎贝尔一样，离他越来越远。
米诺丝筋疲力尽，快马加鞭地赶回训练兵团，正好赶上晚餐时间结束，天色渐渐暗了，天边的暮色也逐渐变得深沉，路旁点了灯，但她下马时还是不小心绊了一下。
她已经毫无胃口再去厨房寻找食物，回宿舍的路上，远远地就瞧见芙兰朵斜倚在她宿舍门口，似乎像是在等她，看到她时，又兴奋地同她挥手。
因为今天与利威尔不算愉快的谈话，芙兰朵的长相带动着所有动作在米诺丝眼里都变得有些讨厌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米诺丝沉住气问道。
“你回来晚了，我觉得你应该还没有吃饭，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芙兰朵拉着米诺丝的手就往前，米诺丝疲惫地挣了挣，但是看到芙兰朵兴高采烈的模样，她又想到了利威尔，于是只好顺从地被她拉着走了。
“看！到了！”
米诺丝抽了抽嘴角，扶额：“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眼前的空地上用小的圆滑的石头垒成一个小堆，里面放了许多柴火，篝火被芙兰朵点燃，旁边放了两个小木桩，权当座位。草地上还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鱼以及一只被困住的活着的兔子。
米诺丝不敢相信她竟然准备到这种程度，无奈地看了一眼正忙得起劲的芙兰朵，叹了口气默默地坐在她旁边，双手支颚，看着跳动的火微微出神。
烤肉的香味很快就传来，米诺丝看到火光下芙兰朵认真的脸庞，同利威尔一模一样，心头一跳，别开目光，而一只烤兔腿插在木头签子上，递到了米诺丝的眼前，米诺丝确实已经饥肠辘辘，犹豫了一下，将烤兔腿接了过来：“谢谢……”
“你不用对我说谢谢。”芙兰朵笑了一下，笑靥在火光中极为灿烂，米诺丝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害羞，于是转开了头默默吃肉，耳根却有些红了。
“你今天去做什么了？”芙兰朵撑着头，笑眯眯的看着她吃，“还是去找那个死矮子了是么？”
“真没礼貌，他是你长官。”米诺丝看着她欠扁的表情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我今天没有找他，正巧遇上了，就和兵长讨论了一下医疗班物资的事情。”
“哈。”芙兰朵笑出来，米诺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芙兰朵嗤笑一声，“你还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呢，虽然你做这个医疗班班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什么时候这些医疗物资需要你插手呢？”
米诺丝依旧一头雾水。
“我就问你，上次壁外调查，医疗物资的确认经过你手了吗？”
米诺丝仔细想想，摇了摇头。
“这不就行了，”芙兰朵将树枝扔进火舌，冷笑，“调查兵团的物资每一项都有定向，其余人员不可轻易更改，哪怕你是医疗班班长也不行。所以，利威尔来跟你商量物资事项也根本就是没事找事，只是单纯地想和你……单独聊聊吧。”
米诺丝心里震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想到利威尔是这样的用心，晦涩却又十分单纯，让愚笨的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若此刻想起来利威尔对她说过的话，是否真的是可信的？
他真的愿意接受自己了吗？
“看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那臭流氓和你大概说了些什么。”芙兰朵冷静地扫了一眼米诺丝，虽然在火光的印衬下，但是芙兰朵还是能辨析出米诺丝有些微红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