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我想回家
妈天天问我今天几号了，说以往住院最多就是7天，实在是想家了，这医院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想回家睡大炕啦。
我只好说，那你不能老是躺在床上，得坚持下床练习走路，什么时候练得腿有劲儿了，走路稳实了，什么时候就出院回家。
为了争取早日回家，妈前半天输液睡觉，晚饭后坚持在儿子的陪同下在走廊上走走。
走廊全长也就50米的样子，妈的病房在中间位置。妈习惯出门右拐，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走上十几米，就要坐在走廊长椅上休息一会儿。
那个身手矫健、脚底生风，在70岁时还能徒步登上海拔1800多米的娘娘山的妈，如今连走平路都是如此吃力，那佝偻、瘦弱的小身板似乎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几经歇息，在走完右半幅走廊后，妈就会主动要求回病房躺上床，好几分钟都不说话。
我知道，那是妈为了能早日回家，心里提着一股劲儿在坚持走几步，这短短的几十米路，已经耗费了她很多精力，虚弱的妈已经累得没有力气说话了。
看着身体每况愈下的妈，我心如刀绞，只有在心底祈祷病魔能开开恩，让劳苦一生的妈少遭一点儿罪。
好不容易熬到了13号，妈的情绪再次出现了波动，刚输完液体就嚷嚷着要立马回家，万般无奈下，我和哥、儿子、赞青姨送妈回到娘家。
车子驶进村口的一刹那，妈的脸上漾出了舒心的笑容。这种不经意间流漏出的如释重负般的笑容，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十一、回家了
弟媳不知什么时候为妈可着大炕做了一个又棉又厚的大褥子，妈用手按了按，嗔怪地说我都老了，用旧东西就可以了，不要浪费啊。
妈没有直接上炕，而是挪到院子里坐下，看着那株桂花树，喃喃地说到了八月开花了，半村都是桂花香啊。
回到家后，妈的精神好多了，偶尔还让弟媳搀扶着走到村头的树荫下，看她那帮老姐妹打扑克、说笑。
4月18日，大姐带着两岁的孙女专程从三门峡回娘家侍奉妈。
4月24日，大姐微信留言说妈近两天又不怎么吃饭了。晚上大哥也电话说妈念叨我最近没回家，担心我身体。
4月25日，一家三口赶回娘家。妈比住院时更瘦弱了，已经不能下炕了。妈坚持说自己是怕站立头晕恶心才躺着，其实自己能下炕活动的。
中午时分，表舅两口子从阳平赶来看望妈，二姐带着女儿、外孙女也来了，看到了亲人，妈很开心，吃了两小片西瓜。
趁着妈心情好，姐妹几人分工合作给妈洗了头、擦了身子，弟媳给妈剪了指甲。看着瘦小的妈、摸着皮包骨的妈，眼泪止不住地流，鼻涕也跟着凑热闹。
以前动辄在我们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诉说艰辛往事的妈任由三个女儿摆弄，眼里却再也没有泪花，也没有鼻涕流下，还劝我们不要伤心，说自己晚年很幸福，享到了儿女之福、天伦之乐。
妈心平气静地验收过二姐按她吩咐准备的白布、被面后，让二姐当着她的面把白布撕成“孝布”，叮嘱清楚都给哪些人分发。
二姐含泪照办，大姐陪着吗说话，我呆坐在一旁，三个女儿当着活生生的妈干着这些“活儿”，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妈的头脑异常清晰，语言表达非常准确，没了往日的啰嗦，总能言简意赅地表达出想法。就连大姐的40年前的同事从三门峡赶过来看望她，妈都能一眼认出并喊出姓名。
望着眼前瘦骨嶙峋但思路清晰的妈，总会胡思乱想：人死后会是什么感觉，能意识不灭么？我希望妈能像睡着一样，安详地离开。

十二、医生治不了命
村医遵照大哥指示带着药品上门，讲了半天道理，仍然被妈坚持“医生能治病治不了命”，自己“瓜熟蒂落”不想输液受难过，拗不过妈，村医留下药品走了。
4月27日下午，买了羊角蜜和菠萝回家陪妈，妈胃口比前几天好，还说自己想开了，不怕花钱，想吃什么水果就给我说。
晚上，和大姐一起陪妈聊妈年轻时的勤俭持家、吃苦耐劳，说起了妈当年教我们纺花织布纳鞋底，给我们往学校送馍的往事。妈听了很开心，说我们姊妹几个都好几年没在家过过夜了，现在围在一起回忆年轻的时候的感觉真好。
4月29日，妈的状态下降。大姐说妈前一天下午和当天上午都有呕吐现象，也不怎么吃水果了。妈见我回来，拉着我的手不松开，眼睛里满是期盼。
我能读懂妈的期盼，妈有一件心头大事没能了却。
这些年我没间断过努力，尤其这段时间，知道妈的时日不多了，更是想方设法要完成妈的心愿，不想妈在有生之年留下遗憾。
5月3日上午11：08，终于与失联5年的侄子取得了联系，连日来不吃不喝、情绪低落的妈立马来了精神，提高音量对视频中的孙子说“赶紧儿回来，我等着你哦！”随即干枯的眼窝溢出眼泪，号啕大哭起来，嘴里呢喃着“你这几年都跑哪去啦……”。
等我把侄子当天的车次及行程告诉妈之后，妈就时时应心孙子该什么时候坐上车了，什么时候该到郑州了，什么时候该到灵宝西了，嘱托小儿和我晚上去接站，让大姐开火做饭。
其实，我一直清楚，失联的侄子才是妈的强心针。

十三、心愿已了
5月11日21：55，喂妈吃了一片30mg的吗啡，坚强的妈再也经不住病痛的折磨，需要麻醉药物的支持。
在靠麻醉药物支持的日子里，妈昏睡的时间居多，偶尔醒来，话语不多，侄子的回归与陪伴，让妈了却了心愿。
2020年5月28日（农历闰四月初六）17：45，患病两个月的妈与世长辞，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6月1日（农历闰四月初十）10：28妈出冰棺入木棺，12：00入殓，未时（13：00——15：00）入土为安。
哥哥弟弟遵照遗嘱，请了两架锣鼓和乐队，为一生喜欢热闹的妈最后热闹了一回。妈的孙子（女）、外孙子（女）、重孙子、重外孙（女）感念妈的养育之恩，悉数赶回来，送妈最后一程。

十四、无尽的思念
妈走得很安详，患病两个月来，在家人的精心照顾下，妈总是干净整洁的度过每一天，但是她瘦骨嶙峋的身躯，却让我每次回忆起都黯然不已。
今生最牵挂我的妈走了，但是她却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因为她就在女儿的心里，从未走远。
不经意间，总会哼起那首《一荤一素》:
日出又日落 深处再深处
一张小方桌 有一荤一素
一个身影从容地忙忙碌碌
一双手让这时光有了温度
太年轻的人 他总是不满足
固执地不愿停下远行的脚步
望着高高的天 走了长长的路
忘了回头看 她有没有哭
月儿明 风儿轻
可是你在敲打我的窗棂
听到这儿你就别担心
其实我过得还可以
月儿明 风儿轻
你又可曾来过我的梦里
一定是你来时太小心
知道我睡得轻
（怕我再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