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带折真去打牌却闹了场不快，好些日子不敢往姑母跟前儿凑，生怕她逮着机会又对我说教，其实说说也罢，我虽然坐着，但大可神游到蓬莱乃至天宫去，只是这一被骂，我跟慈宁的点心就得几日无缘，这样的惩办与我而言是最折磨不过】
【好在是逢意有孕救了我——钦天监经一番推演，断定慧嫔腹中这一胎是极旺姑母的，姑母大喜，张罗了不少东西赏给翊坤，连带着我惹她生的那些气，也忘却泰半】
【是日至如意馆来挑选新画装点春和，不想逢意也在，她的肚子尚未显怀，但已穿起宽松的衣裳，更衬得她骨细轻匀】你在这儿干嘛？不是怀了这宝贝福星还惦记着描花刺绣吧？

【本朝时兴的吉祥如意纹样早已熟记于心，但古往今来的能工巧匠，都有些欲精益求精的求索执着，我虽无沈关关师傅那般造诣，却也有颗更上一层楼的决心，尤其以绣艺获宠，又得宝胎，慈宁的青睐溢满了仪云殿。理所应当的，便将苏绣视为绝不可搁置的宝贝技艺】
【熬过了前两个月的懒怠与呕吐，因是二次遇喜，有些事也愈发轻车熟路，镇日闷在房中也是无聊，索性走出阍外，至如意馆中瞧一瞧水墨丹青，或能于其中获得灵感，闲来无事时再绘绣样】
【眄光还未触及画卷，便聆清越的娴音递来，螓首一转，原是平素亲亲热热的贞妃。噙着笑意行过福礼，而后扬起尖尖雪颌，一点华壁悬挂的丹青图】姐姐太知晓我心意啦！这不是日日闲着无事，就算不动手绣花，想些花样也是好的。【水眸泛起疑惑，询她来意】姐姐来此是为了什么呢？

【她的手与心思一样巧，譬如我宫里那座孔雀屏风，实在是极衬景，连表哥来春和斋都曾问过的，记着上回我缠着她要她教我刺绣，光是分辨绣线的颜色，就教我头疼不已，最后不得不“知难而退”】
你可真是闲不住——【听着是嗔怪的话，实则是心疼罢了，其实我也知道怀胎的苦，当年我怀着哈丰阿的时候，阿莺恨不得将我像庙里的如来一样供起来，头三月哪都不肯让我去，好容易挨过去，又开始这不让我吃、那不让我吃，还有不知打哪弄来的偏方，用红糖熬煮些各式各样的东西喂给我】
【最后可好，生生把哈丰阿喂得早产，不过也幸亏那些偏方了，哈丰阿虽然落生得有些急，身子却是康健的】
【既知道这其中不易，也不愿勉强她，只叮嘱道】你要是真是想绣也可以，但每日不许多于一个时辰！【向她身后随侍的宫女再三交代】你可听见了？一定看好你家主子，不然我就到慈宁去告诉太后，小心她把你们全年的俸禄都扣了！
【挽上她的小臂，笑里藏着三分讨好】说来也巧，我是来挑新画的，你一向眼光好，比我懂什么更风雅、更华而不俗，快帮我挑挑看

【略带溽暑意的惠风钻进牖窗，和着春末夏初的光影一道飞舞。推算起日子，待贵子降生时，应是新桃换旧符的元月，若再赶上初几的好日子，双喜临门，又可旺太后，又承了改岁的福祉，太后与万岁又不知该将我们高看几分】
【自孕珠以来，敏嫔常往来仪云殿嘘寒问暖，又提及我身姿纤薄，是江南的弱女儿，合该以红参、白参进补，以求补气效用，可保胎儿健壮。慵窥往事，我合该将敏嫔视作我的启明星、引路人，若非无她告知瑞妃搬弄唇舌之事，只怕我尚不知太后缘何冷待我，更无从藉绣衣之事，斩断襄妃与宣康联系的机缘。虽无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慈悲心肠，却也知晓投桃报李的来往人情，心膺尚念着诞子后，若有什么好事，定然不能亏待敏嫔】
【将笑靥一冁，应她之语】我可不单单是记挂着自己，更记挂着姐姐呢。转眼便入夏，我想着再绣几个香囊，内里装上薄荷、艾草等清凉之物，为姐姐送去。姐姐是更欢喜紫曲水纹样，还是更爱如意云的好寓意呢？
【再瞧她这认真叮嘱的模样，不禁膺中一暖，诚挚笑道】我都知道啦，姐姐添徽之喜，我若不送些心意，我心里也是过不去的。【一霎水眸，与她顽笑道】姐姐吓唬她们做甚么，她们也不肯信呀，谁不知道贞妃娘娘是最善良的主儿了。
【一壁应着她的话，一壁将流眄逡巡过如意馆中的水墨宝画，最终落定一幅仙鹤图上】眼光好不敢当，但这幅还算有些意思：道者起舞于仙鹤前，倒让我想起了姐姐的那两只孔雀。

【自从同逢意交好，我便很少再去叨扰庄妃，或许我与她到底还是无法相容，倒不是介意谁多分去了几点君心，更不是为她与月姐姐和姑母平时里那些未曾言明的纠葛，只是她总似用一道墙将旁人都隔绝在外，永寿的成妃将对俗世喧嚣的厌尽数写在脸上，可庄妃不是，她仍愿为这红尘客，却颇有股子独秀于林的劲儿】
【她有些像钦安殿供的尊像，但她又并非那般慈悲——很久之后我才懂，她不是什么天尊，她是天尊最虔诚的信徒，也是天尊最信赖的亲臣】
【相比之下，逢意更易贴心，一如她的绣品，设色与布局，一眼就能看透，当然，那暗地里究竟如何走线，恐怕没人明了，她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藏在那针脚里，愚钝而心粗的我，纵用尽余生也未能看透】你绣的我都喜欢，只是……
【瞧了瞧她未显怀的小腹，终究把托她多绣几个送给月姐姐和折真这话咽下】没什么，你挑你拿手的来就行！
【待再将心思转向那副仙鹤图，仙鹤常用以颂长者，寄予了长寿与贞洁的美意，也因此又想起慈宁宫里板着脸、不肯露半点笑的姑母，幽幽叹了口气】哎，还有另一桩，你有什么哄长辈的好法子没？

【将贞妃的欲言又止尽收眼底，但欲吐的言辞既压抑在喉间，想来还是不要再追问到底，免得为二人徒惹烦恼。遂将醴泉眸弯作新月，轻巧一点螓首】姐姐若有什么喜欢的纹样，也尽管告诉我，能为姐姐做些事，我欣喜还来不及呢。
【贞妃是兰闱中最特殊的存在，分明已有行将娶妻纳妾的阿哥，于潜邸、紫庭也浸淫多年，却仍旧保持着稚童般纯善的心性。但凡事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也疑心过她的良善是否尽是层掩人耳目的粉饰，虽在天长日久的相处后湮灭这等念头，却忧心起她的过头天真】
【元年的万春亭上，我尚未名不见经传的芸芸一常在，坐在筵席的末尾，但慈宁的斥责仍被春风送进耳边，可怜贞妃不知缘故，便被当做二宫斡旋的先锋。此后也得幸在慈宁宫见过那斗彩婴戏图碗，小人物栩栩如生，见证着皇帝流露表面的纯孝。那时是有些惋惜的，若我不是出身如此，若贞妃不是出身如此——若我们是贵阀高户中的寻常手帕交，不论她被谁欺辱，我都要以伶牙俐齿百倍奉还】
【灵台中回转过她近来的不如意，因摸叶子牌时总有些可爱的迟钝，不知该给慈壶送些什么牌，因而也在牌桌上得过一些训斥。亲热地拉过她若羊脂玉细腻的柔荑，温声细语】我在太后身边也有些日子，她最疼的是你，这总是毋庸置疑的。若说到好法子——隋善近日在读二十四孝，我倒听闻过彩衣娱亲的典故。

【逢意总是有许多心思的，譬如我初见她那回，光是我绢帕上的两只彩蝶，她都能说出新鲜——我时常想，倘若在宫外，我遇上这样的姑娘，定要厚颜问她可许配了人家，如今她进宫，才不算“暴殄天物”，只是……如仔细去分辨，我盼的是她耽富贵、享荣华，却不是身膺圣眷】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成了什么小气的人，刻下我尚未察觉，原我对恩宠亦有占有欲的，一旦踏进这禁城，即便蓬莱下凡的青女素娥，恐怕也不能免俗】
彩衣娱亲？【我虽读书少，但这些开蒙稚童都知晓的故事自然听过，况且这二十四孝里有不少轶闻，经说书人的一番演绎，也颇是“引人入胜”的】我去扮婴儿是不是……【丢人了些？】

【《二十四孝》乃开蒙稚童必读的缥缃，言辞不晦涩，用词也易懂，更要紧的，是讲述孝道的篇章。百善孝为先，如今于规矩森严的御庭却并非这般——依我看来，众麟趾与万岁爷的干系，应是皇权在前，亲缘在后。由是平素提点教导着乌西哈：要敬爱皇阿玛，却不能将他视作书本里寻常的阿玛。天家悲哀，大抵如此】
【因自小便不知父爱为何物，总觉为了万千荣华，什么样的亲情、友情都可轻易舍弃。瞧着贞妃瞪大杏眸的模样，噗嗤一笑，温柔摇首】姐姐奇思妙想，但我也意不在此呀。
【修长的玉指一点仙鹤画，偏颐道】如今我们都是名列玉牒的嫔御，若是彩衣娱亲那一套，私下逗老人家乐也就罢了，若是大庭广众，委实不妥。但看这仙鹤与道者起舞，倒与我一些灵机。【稍顿，睇向她温和澹然的水眸】以姐姐景仁宫里的宝贝孔雀博太后一乐，如何？

【哈丰阿自小就很在意表哥的喜怒，他于察言观色上的本事可比我这个当额娘的强多了，甚至有的时候我都要靠他“提点”，方知表哥真正的意思——不过表哥待我总是宽仁，极少苛责我，我便也沉溺这种温柔里，不再费力去琢磨他的弦外之音】
【用月姐姐曾经拿来打趣我的一句玩笑话来说——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幅仙鹤起舞图，虽然孔雀和仙鹤这两种珍禽有诸多不同，孔雀的羽毛颜色绚丽，仙鹤的身上却相对单一，不过俱是聪慧的生灵，想来这仙鹤若能从人所驱，孔雀经过调教应也能做到博众一笑】
逢意，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兴奋地想要抱住她，刚伸出手却想到她尚有身孕，只好不甘心地收回，对着她的肚子煞有介事地唠叨起来】哎，都怪你，我都不敢碰你额娘了，以后等你出来要是不听你额娘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