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姒

【马车颠簸了许久，摇了摇身子，惊醒。入目的便是她的侧脸，眉若轻烟，温香软抱，睡得很熟。轻轻伸手捋了捋她脸庞上勾在眼尾的头发，往前往后瞟一眼，伸出手，将她的头枕在我的肩膀上。马车之外风景浮动，算算路程，离广州还有半个时辰的车程。】
【从跟街坊邻居的小孩玩泥巴、打巷战的时候，就认识了她。数指头来计算，也有几年。每一年，逢上她生母的忌日，便由我陪着她，雇车马，一起到她的老家，她的生母葬身之处，一同祭奠，今年也没有什么不同。】
醒了？
【轻声叫唤，肩膀上熟睡的人儿有了细微动静。摊开替她准备好的手帕，伸手想给她擦擦因梦魇沁出的汗珠子，没那个胆儿，又小心翼翼地缩回了手。她在我心里特干净，怕亵渎了人。撩打起帘子——】
老大，快到了!

【迎上她半籁的明眸，心旌一动，避开了她的注视，正正经经地拍了个马屁，语带影射。】
放心，我都见过，老大你——流口水，打鼾，打嗝，都好看。
【相逢定格，憋着笑，气儿冲上来，聆她说人不舒服头晕，顿时打消了玩闹的心思。拧着眉头，二话不说地让车夫停下，扶着人下车马，嘴里还叨叨念念地问着有没有事。】
【山色空濛，地积落花，果不其然，天幕远处的相连之处，静静地躺着一片活湖水。拎过酒壶，将她扶了坐下，嘱咐道。】
你就在这儿坐会，我去打些水回来！
【不知道是怎么了，右眼皮从今儿出门一直没完没了，跳个不停。】
记着，别乱跑哈！

去你的，这是夸奖吗，胆肥了啊，开始调侃我了——
（作势要去打他，嬉笑了一阵儿。湖畔花影簇簇，碧空盈盈，细细嗅一口，还能闻到雨后泥土的清新芬芳，像在广州小村里蹴秋千。）
好，我在这儿等你。
（他就在不远处的湖水旁，舀着水，太阳光线透过树枝叶在他的侧脸洒下朵朵的光斑，恍惚是透明的玉蝶，轻轻地挥动着双翅，小巷里幼稚的少年长大了，眉目之间像他，像苍茫人时，岁月熏然，古镇小栈花廊之下替人撑伞的青衣少年。世有一人，如美景良辰，只要见过一次，便忘不了。）
（碧空澄澈，将捡来的草梗，编成了一只小蚂蚱，长得像明颉，傻憨傻憨的，笑了出来。）
喂！你看，这个小玩意儿，像不像你——（流眸目然，顿了顿，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喊出下一句话。）明颉，小心你身后！！

2被吞
（水色清照，梦里青伞之下的少年，挣脱世俗，与相恋他的红衣姑娘，走向百代光阴。梦醒，白额之间缀满了汗珠，明颉一直守在我身边，好像都没有睡着过。）
嗯……你怎么这么看我，我该不会流口水了吧？
（接过帕子擦了擦。马车还在行进，山静似太古，日长若小年，鳞云浮动，枣花初生，岁月静好。）
明颉，我有些头晕，让车夫将车停一停，我听到了溪水声，我们下去休息休息。

【手碰上河床底下的石头，粗糙坚硬，斑驳湿凉，有几条鱼游过，看着鲜美肥嫩，拿来野外烤肉，最合适不过。】
忒胖了，我这么个玉树临风的，不像！老大，这条湖底下的鱼扎堆地游，要不我们抓——
【机警地反应过来，回身抓住来袭之人的手腕，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差毫厘便正入自己的眼球，千钧一发。来人脸色蜡黄，皮肤宽容，额发眉眼紧黑，看到他额头的一条长疤，才认出他来。】
顾浣？你没死？
【臂上青筋跳动，右手用力地一折他的手腕，凶 器落地，轻而易举地将他擒拿住。】
京郊贩拐儿童一案主次犯均已落网，当初围剿匪窝之时你就落入水中，生死不明，如今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匕首落地之声随风震落，我甚至在想，如果他反应慢一些，抑或，那伤口在他的身上，该沾染多少人间的悲伤与痛苦。素是一个镇定的人，但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惊慌过了，入京畿，进岳察府后，我再未碰到过这样的事。）
明颉，草丛里还有人——
（可世事往往不如人所预料的那般，跑到他身边的时候，虽晚了一步，可迅速地反应过来，替他结结实实地挡下了丛里带着硝射出来的箭。草丛里的另一个人已经慌张逃离，可身体再没有力气去叫他，沉重，痛楚，从肩膀徐徐地蔓延到了五脏六腑，汗珠滚落，清眸模糊。）
明……颉，小……小心。
（他才刚刚踏上仕途，有一个好前程，心思直白可爱，是一位，生长在阳光下的少年。如果我并非庶出，合所应该……也会像他这样，待我，如亲姊姊。）
（我或许是不忍心，看到他比我先死。）

【箭头的寒光闪过眼前，想扬起手拉开她，却硬生生地悬空，像是受到了深深的重创，两眼先是错愕，再是溢满了可怖的血丝。眼睁睁地看着血从她的伤口处喷溅而出，染红了衣裳。】
老大！！
【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在我面前倒了下去，神情痛苦，轻微的触碰都让她通体颤抖。那一刻，天地昏暗，所有的光亮好像都在那一顺被剥离抽走，我才明白，她对我有多重要。】
【颤巍巍地扶起她，两手却沾满了她的血。】
适时，你坚持住，忍一忍，我马上，马上就带你去看大夫！很快，不疼……你等着！等我！
【有些丧失理智，从她身边拾起匕首，报复性发狠地朝欲准备逃跑的顾浣扎去——】

（浑身无力，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身体和眼皮都在慢慢地变得沉重，瑟瑟地抖着，想要缓解一些肩部的疼痛，只是收效甚微。秋暮眠杀，万物似归，模糊地看到他握起了我身边的那把匕首，如此地失态，渐行渐远。）
明……明颉，留他一条命。
（声音微弱。疼痛使我内心沉静了下来，藏着希冀，只是他的发狂又让我的思绪开始明晰。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对一个该死的人下手。他和合所都是衙门里的人，更不能滥用私刑，是非对错，有律法评判，现在，更没有必要因为这么一个人，断送了前程。）
他……他自有官府的人处置。
（清寒的凉风穿梭过丛林，宛若云外清音。我怕，我拦不住他。再开口的时候，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明颉，别管他，救……救我。

【神魂只觉错乱，已不知身在何处，只凭着本能愤恨地冲向歹徒，听到她微弱的叫唤，面色煞白，心间燥意才慢慢缓和过来。手中匕首落地，畏然地走向她身边，抱起她，重新回到了马车。】
【这才恍然发觉京外已经落了雨，点点飞扬雨滴，打在轿子顶，本是生机勃勃，却生出恐怖的冷意，嗖嗖地流到了人的骨子里。】
师傅！再快点！！
【我抱着她，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正慢慢流失，变得僵硬。像寒光利刃戳破自己的骨与肉，心痛得让人惊悚。多希望今日没有同她一起出远门，如果我们还在京城里，在那人烟沸腾之处谈笑风生。】
时时，撑着。你说过，你说过要一辈子压在我的上头，做我的老大。
【手轻轻地拂过她苍白的脸颊，说道。】
你听着，你要是撑不过去，我就追你到天上地下，到时候，我做老大，你永远都别妄想再让我听你的话。

你别大声说话了……我……耳朵疼。你的老大，没有这么容易死。
（春光易逝，年华似水。回想至今，自从额涅逝去后，活得一生清傲，不屑和颜对人。现在，竟有一些后悔了。时光温情绵绵，京畿现在对我来说，怡然可亲。我想起了很多人，合慷，合所，宜乐……）
明颉，我有一些……后悔。
（轿子外的大雨席卷而来，好像要将我生生地淹没在这人世间，我有怅憾。朝朝幕幕，流年梦痕，还未曾，未曾向那位少年表露我的心意，未曾，未曾跟宜乐说一声，我错了。）
（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可剧烈的疼痛又将我拉回了现实，我还可以寄托希望于他，还可以。）
如果我真的……有些话，你能替我，带给他们吗……你替我跟乐乐说，我不是有意……有意要跟她……还有合慷……他……

闭嘴，这些话，你自己回去说。
【她颤着声音说着“遗言”，痛得连一个全话都说不出来。一番雨，渐微凉。手指骤然滑过她的伤口之处，轻轻地落在了她冰凉的手上。我见过马场和射箭场上的她，流目婉转动人，频频一笑，英气飒漫，回过神的时候，只留下场上的马蹄驶过掀起的阵阵尘沙，隐没在万里江山里，令人惊艳。】
【一支箭，却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凄落的雨好比此刻的心境，令人绝望。车马停下，寒雨中，停到了一间客栈。用尽了身上所有的盘缠，只为替她请个大夫。她伤得不深，只是虚弱到了至极。眼眶发涩，窗外的雨骤然停歇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守了她一夜。】

（永夜空床，窗棂外淅沥的雨停了，雨后的雀鸟收拢翅羽，落花收拢香息，一切恢复如初，醒在十渡镇的小栈中。）
明颉——
（少年正安心地睡伏在床头，长长的羽睫，均匀细弱的呼吸声，稚气未煺去的侧脸。轻轻地试着开口呼唤他，背部的痛楚已经减去了一半，只是动弹的时候，能从伤口之处扯出一段连绵的苦痛出来。昨日，我感到身上落尽了一辈子的风霜苦楚，冰冷的寒凉深深地深入骨髓。可风雨过后，痛苦茫然过后，太阳出来了。）
（除了合慷，再也无人对我这么好过。）

【一夜沉默，待撑不住，第一缕晨光照进客栈的时候，才合了一刻的眼。窸窸窣窣的动静侵入耳蜗，惊醒。】
时时——！
【转首之间见到她安然无恙地冲我一笑，眉眼微展，怔怔地愣神了一时半刻。】
你醒了，饿不饿？我让店小二备了一些清淡的粥，还有我已寻了车夫回岳察府传话，我们恐怕是要在这儿待上一阵，直到你的伤势好转，另外——所哥那儿我也打过招呼，那几个贼子，也都抓落归案。
【千钧重落，蓦然间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