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似乎对眼皮底下的丽旭不大却深刻的变化视若无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偶尔飘来几句“呦,原来我们的丽旭公子终于学会对着别人笑啦”这类的凉凉的话。
情销楼的金丽旭突然转了性,连琴声听起来都圆润了一番,把万年不变的阁楼绿纱给卸了去,好让众人可以看见他。虽然远远望去,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在情销楼弥漫开得空气里,让人嗅到一丝幽寒清新的梅香。
金丽旭和金希澈都不是清倌,这件事,苑弥城的人大抵都是心知的。可是这两个人偏偏叫人无法小视。金希澈的美是漂浮的艳,美得飞扬跋扈惊为天人,可你知道你注定抓不住;金丽旭的美虽不及希澈那般动人,却有着雪莲的冰清之感,而现在更是不自主地露出一丝闪亮的童真,叫人更加不能以龌龊的字句去描述。
况且,这红姨也非可以用平常的心去揣度的人物。按理说,情销楼里的人,是在一种高压状态下不得不选择卖身过活的,但是她也不是一般的老鸨。她对着客人,往往会有着自行的选择权,接不接收在于她而非客人。客人指名要的,如果她不愿意给,纵使你权势倾天,也拿不到。
传说,情销楼内一直养着一批打手,却无人真正见识过,因为从未发现楼内有人受伤。倒是去年夏天,有这么个被连见面的要求都被金希澈拒绝纨绔子弟,一路从沿长江一岸玩耍到这里,仗着自己爹是个盐商,有官府后台撑腰就在楼门前破口大骂,却在一刻钟之后奄奄一息的被人抬走。
好像还听说回家之后气急败坏急火攻心,没过到三个月就暴病身亡,当然事实怎样,谁也不敢断言。
只是不管怎样,情销楼的来历,背景,后台以及里面的那些人,都成为坊间最值得杜撰的故事蓝本。
城内在疯传,金丽旭被神秘人物买下,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红姨退了所有达官贵人的指名。可是那些人平日里欺行霸市地,却始终对这情销楼无计可施,更以为,金丽旭真的是被什么人重金买下,从此不再见客。
可是,又有人听楼内小厮们说,这些日子,丽旭公子都是独自过夜,倒是那金钟云白日里常来,却也只是说话抚琴,吟诗弄箫。
若真有人独要了金丽旭,为何金钟云可以进出自由?可是要是这金钟云就是买主,那么为何那要每夜都归家夜宿?丽旭的一夜身价,虽不比金希澈,但也不算低,可是这半个月连着这么闲置着,买主他到底给了红姨多少呢。
事情,总是因为捕风捉影而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但是情销楼的规矩却突地出了变化。
那些一直倾慕于金丽旭琴艺的人,再也不必巴巴接受红姨的层层把关得到进到楼内一听天音的机会了,只要你是真心实意的,等在情销楼的左左右右的屋角门边上,定能在平时一片寂静的时间里,不定时地听见楼里传来的旋律。
隐隐的,比起从前金丽旭,这人多了一份跳跃灵动,所奏的曲子也不再是那一首冷艳无华的兰了。还总会发现,那声音里隐隐带着被镶嵌了的温润,那是一支玉箫的和鸣。
不难联想到的就是那位金家公子,一直以来都白衣执箫,不动如山地站在月色里。
所以,现在,是他们在一起,共和一曲琴箫无双么?
金希澈把玩着颈上的一块小小青白玉,倚着木雕窗,俯看落日洒遍的苑弥城,心里,就像被那云旭两人的合奏所蛊惑,渐渐的,渐渐的涌起了有关温暖与归宿的柔软感想。可是那光,还是渐渐暗下来。
没有记错的话,金丽旭是来自南方的辛示城吧。虽然对着自己的回忆装聋作哑了这么多年,可是苑弥城的歌舞升平下隐藏着的人心惶惶,不知道,有几个人体味到了呢。
或许是自己过于神经质的缘故吧,总觉得喝下的井水就着一闪的腥味,饭香里总会尝到一丝焦土的涩。可是,就按他们所说的,战场还在千里之外,还在那片土地上,我们不应惊惶。
金希澈是心底雪亮的。我们不能太过天真的因为对什么的忌讳,就以为自己不会和它正面遭遇。世事如同爱情,总是在最没有幽默感的时间,最出人意料的地点,不期而至。
金希澈就着残存明亮的辨认着南方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嫣红色天际,心底却了然的觉得,那副光景,像极了胭脂和着血水,一地。
金丽旭还是那个金丽旭,可是已经不再满身冰棱,他在不知名的隐密里所流露出的神态,太过直接明白。红姨看着丽旭和她招呼后,离去的背影这样想着。
爱情居然能让这朵寒冬梅花自愿卷袖,一个人长久呆着厨房里研究着各式的点心制作,还带着引诱性质的要求众人试吃,这种行为传出去,外人都会觉得这丽旭大概是中了什么不明毒蛊。
当然,按照金希澈和小厮丫头们调侃的说法,再毒的蛊,只怕也比不上丽旭的手艺了。
不过丽旭终究是执着且聪颖着的,他专心学习了几日的梅花酥,终于在他手上出落的玲珑灵动,色味俱全了。众人试吃的表情,也从一贯的逼上梁上到现在的意犹未尽。本想多尝尝金丽旭公子的珍贵作品的,可是,自打丽旭正式发现自己可以出师了之后,也就停止了这项在情销楼里进行了两个月有余的“试吃节目”。
所谓“过河拆桥”,这一次,情销楼内的众人算是亲身领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