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二年春，鉴赏名画
[北五所|如意馆]---宫廷收藏书画处
【自翊坤门出来，甬街长巷两阶业已扫清霜雪，正值掖庭新岁，实然并无我期盼之中的那般迎春蕴藉。区别于往日在扬佳邸中，每逢节令便要端上赫赫扬扬的排场，满府偏爱搭上戏台子听那些「深情」的西皮流水（即是在我眼中佶屈聱牙的戏文），碍于长者的欢喜，小辈们只好佯学欣赏听着字字句句，不住轻点螓首表示慧解】
【外是每岁旧例，仿佛何处少了这出戏腔，这年就还算未过完】
【年关将近的今日与寻常有些不同，各宫皆有人频繁走动来往，年长的嬷嬷曾与我说有一条小道儿往北五所更近，照她所言走了不消半刻钟的辰光，便已越过如意馆的华槛，自帘栊后转过一双秋水妙目，问向馆中画师】
我来取庄妃娘娘宫里的桃符，可绘好了？

mark，你是第四场

【烟霏霏，雪霏霏。朔直向那絳梅的头上叠去。此境正为红飞翠影的新时。如若是搁在曩昔，便早同邸上诸人钤隽「团圆」二字，再将雅鬟手中所诞的饺儿一衔，盼便可盼来日诸事时祺】
【但抽刀断水，如今已不可再溯往昔。彤庭中逐趋的娇娜面孔虽教宫室冲盈起来，却总觉不足以豪啖满心窠中的情愁。是以今宵食过，又化食积一阵儿，那荑指自将帐簿“砰然”拍在玄案上，娇嗔道】我这倚云好生冷清啊，此番消磨时纷，岂不是要坏了人麽？
【于是，我将鹤氅红赤赤的一遮，在隐秘而圣神的白瓷糯团中，甘愿充作摊酸甜如口的果馅儿，在这去如意馆的路上开天辟地，印出珠履之下的几多愁来。而后逮至迈近罗槛儿时，那张幼发而可爱的圆面堆入眼帘，玩心顿起的授果是，我撑起帘影，因笑续谓】
瞧这模样，自是没有绘毕。

【画师不知为何处莺语无以抽身回应，好在今日无事，无非是在此等一等罢了。几株腊梅斜映苍穹，珠玉帘影在剪剪轻风里兀自垂曳，无端有些俏皮可爱。指间正拈笔好整以暇地敲了敲墨砚，案头镇纸下不过是两张干干净净的纸宣，又瞧见匣盒里空无一物，秀致黛眉微微一蹙，应是近来馆中事务繁冗仓促，不免轻吁慨叹】
正是来得早了，不知今日是否能拿到这桃符呢……【应了来人之语，方抬眸瞧去，原来是永和宫的瑞妃娘娘，衣袂一动欠身道】见过瑞娘娘，您怎么来啦？取桃符只不过是桩小事，分付兰若走一趟就是了
【因与嘉瞻氏姊妹的旧故，遽然想至我与这个姓氏莫过于题款落定的缘分，梨腮生笑】您应是来鉴画的罢，不妨臣女陪您去里间儿瞧一瞧

【如意馆的地方不大，只肖如迂如回，常便是往复的光阴那般。而现下这华室中，正燃熱沉水化渍的珍香，一揽将眼前这扬佳女官的静容与温体，勾薰得更极为珑曼】
今时若再拿不到，尽管跟我招呼便是，这扯子奴才竟益发不将贵妃娘娘的话放脑仁儿里了？
【凤眸慨然，是人未到、语先扬的果决戮伐。将行几步，便见可人屈膝礼盈，我将春纤俏俏一施】起身罢，今儿过节，莫要行如此大的数儿了，否则呀【将半句悬在正升起的口吻中，温软的眼皮翳出方叆云】还要给你个红封才说得去。
【这馆中新聘名源自外邦的洋画师，一双妙手便可真正作春，前阵子麟子初初诞下，便邀他巧夺画技，捺下了这一幅肖像。我将云鬓甫偏，将来意禀的凛然】我今儿是来取像，而非为那桃符的。
【后聆她下文，顿首应称】走罢，说也便是，外间儿冷，扬佳女官也待着了这麽久，不若你就跟我进里间偢偢这像画的何如吧！

【之于印象中永和偏阁小坐，极少有当面敬见瑞妃的缘由，是故颇为仰重这位莅事穆雍的娘娘，闻听话间温婉善意遽而起身应了句“是”，如意馆中省却了侍奉的宫鬟，繁务在身的画师亦是望不见来去身影，於此亲为她挑起帏帘往里处去，隐隐有蕙兰之香迎面而来，巧笑道】
无功不受禄，倘若您赐了红封，只怕正月初一，臣女便要登永和门与您拜年啦
【赫然想起畴昔兰若与我说道那仪表须眉的西洋画师，深邃的眼廓映碧青色的瞳仁，笔下惟妙惟肖令人辨不出是鉴影抑或是丹青，复垂睫问道】娘娘是命人绘了小像么？如意馆的画往来千金难求，昨夕我方来问过，即便是名不见经传的丹青手，捱至我这厢已然是要新岁开春了，还是您决断得早儿
【画卷罗列在案数张，大抵是近来宸阙时兴绘写，业有几幅帝嗣襁褓之像完笔，侧眸又问】是与小阿哥绘的像吗？

讨就是啦，我还嫌这永和没什么烟火气儿的呢。
【她蛇上帏帘，内与外便断经截纬的斫出二分世界来。各色琳琅满目的墨盂、笔洗等，鱼列地铺陈在台面儿上，莫不让这婉泓波走马乱了花。我将口昵的语气同她泄数】是早前儿为秦汉作画的，可不就是怕遇至今时这般，索性甚么提前都打点好了。
【腹怀孕珠足有十月，同何人提起，皆無不是夸夸其谈，话匣子同落了锁般，上下嘴皮子一翕，便是无边蜜意溢出】我粗见他时，方才那麽大，他蜷在我的胸怀中，磕着碰着都怕化了似的…
【是以当我口若悬河、与她历历数来心程银河时，且忽而想起，眼下尖果方才不过是芳华早著，遑论可体味我这般作母的情态况味呢？於是我将陆水挪去睇那画卷】
瞧我，扬佳女官似乎还未能许个人家，如今我这般【那画卷上的女仕，眼含兰畹，又似是秾夜中带露还绽的刺玫，透着娇赧】倒是揶揄你了

【馆中古拙间又极赋匠心禅意，除却高架上搁着不合时宜的西洋钟，旁落下的皆有如兰似桂的雅致，起初瑞妃敲金戛玉的几句声响，不免惊动了厢间画师出来接迎，只恭敬地回答姑娘再等一等，桃符即刻誊画送呈。颔首微应了声，眸光再转向画卷，宫闱宅门里的裱画不似寻常丹青坊间，油墨与画布相映成惟妙惟肖的容廓】
从前去永和宫寻兰若，并无什么缘由拜会您，现下想起来，畴昔在嘉瞻邸中与希微说话，尤是她生辰之时——臣女远远儿见过您一面。【语声微顿，略有所悟道】您送她的生辰礼，应是一颗东海夜明珠，那时我还钦羡了许久呢
【自己也曾临摹学画，原以为只须娟秀几笔便可轻易画成，颇有成算地拈笔舔墨，可谁知笔锋落到纸上，才发觉誊绘小像的功夫实然不好掌握】
这画师工笔精妙，旁人难肖，现下终于明白，这画缘何千金难求了。
【顺理成章循着字里行间深想，先前置若未闻般的不留意，眼下已然回过神来，不免赧然抬袖拂耳畔垂珠，抿唇应道】娘娘年长臣女数岁，莫打趣我了，许是您更挂念兰若罢…

嗯？【两对翠叶儿也舒，似是欲在灵台中逮捉些她话中甚么旧年景宜，可滴溜了两丸乌珠好半阵，也未曾再忆起故人来】欸，本宫的忘性大着呢，怕是不记得同扬佳女官的机缘啦——
【但闻她言语，偏去芙靥，很是认真的答衬道】不过，若是扬佳女官喜欢，下次你生辰时，我便也送你一粒，左不过都是些不打紧的小玩意罢了。
【我生自簪缨礼族，长于高门华盖。这些东西自然是不肖多动脑球，是唾手便可揽星子的近水得月。又碍着她为庄贵妃的女侍，而于情于理，我也应毋得所吝、毋得所啬这点儿身外俗物。如斯念念，便将湘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轴上，娇声蛮溢】
兰若那丫头，不若你这般稳重大方，倒是贪顽的很。【说毕，便将眸色睃去】若是能学到你零星半点儿，我也知足。
【只不过世间之月终究难圆常满，一纸昏姻契定，即便是胶着恩爱，共载鸯谱。在面向皎皎的金月时，又哪能尽说心中未尝有过嗔怨呢？我以人渡己，面上也不免娴静照水起来，搭上她兰荑的手心儿透过可濯雪挹冰的温温】
哎！说是如此之说，可叹可念我倒是希望恁几个多留在宫中陪我几时…【话锋至此，许是牑外风卷，竟语中几多悲怆的腔，我将不曾外露的璞性现给她看，给她看】

【朱唇弯弯自含蓄的、透着距离的揣测，转变成追忆旧事般的遥想，之前与她立于案前鉴画的心神业已轻漾，锦扇格隙中可以瞧见微尘在光影里上下浮动】终归是您送与希微的，许是难以得偿所愿故而十分惦念，娘娘若是逢人欢喜便送上东海明珠，那便不是独一无二的珍宝了
我与兰若入选掖庭未满一年，往后总是有许多照面啦，只怕是她心中属意，您是亲姑姑，纵是贪顽也不会怪罪罢
【宫闱门庭往来是热闹的，纵横着红墙彩画的长街与夹道，千步廊庑下皆是进进出出的人，而自己仿佛只是过客，只待岁月流转蒙恩归府，至于那些浪漫遐思都留给四九城外的天光……只是到了霜雪纷扬、尤其是夤夜安静的时分，只有簌簌雪片落在檐瓦的声响，倘若提灯冒雪往外走，便可以发现这座宫廷少见于外人的婀娜，实然是寂寥、矜傲而永恒的。可眼前人与我截然相反，她与这儿颇为相契，好似瑶诞命格中已批定荣华】
这副画既已完成，不妨命画师装裱好一并送回永和宫？

她是东珠，你是圭宝。任是哪位都独一无二的。
【似是闻懂她弦外之音，忙补衬这一句，但又觉太过亲进，浑無了半点儿应自恃的贵主仪范。她身系扬佳，俄而思忖，便想起了敏贵嫔的姝容，自也是十分心七分吞进了肚中】
【见她不再应承我的话语，莫名的悲戚细雪埋上了眉目间的愁容。我虽幼著琼兰，更在头次秀女选缪中拔得头筹，却声迹罕平。本欲翔驰天峪的皋鹰，又怎可甘于悬笼中作雀呢？我拿眼觊她，还然是句淡淡的，挟起卷画的油纸】
哎！咱们回去罢，夜要浓了。
【无论是皎皎的白月，亦或者静静的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