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他还有一间老房子，虽然早已经破旧的既不能遮风也不能避雨。他还有几亩地，虽然早已经长满了杂草。不过幸好，这些年，他还是存下了一些钱的，虽然不多，却足够他买上一些嫩苗，再买上些稻草，这样他就可以把荒废的土地再种植起来，把破烂不堪的房子修补的足够他遮风避雨。
他很爱吃黄瓜，所以他种了黄瓜，他也喜欢喝酒，所以他还种了些蔬菜，这样，他就可以把蔬菜拿去镇上卖了换酒喝。

他还给自己挖了一个地窖，这样，冬天来的时候，他可以把冰块存储起来，等到夏天最热的时候，他就可以把黄瓜放到冰水里，吃上冰镇的黄瓜。
乡下还有一个秀才，今年也是三十六岁，他曾经考过很多年科举，却还是没能中上一个举人，直到他所有的家底都再不够支撑他下一次考试的路费，他放弃了，所幸，在这样偏远的地方，作为一个秀才，已经算是个有大学问的人了。于是秀才就在这里开了个学堂，教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富户家里的孩子们读书。

秀才每个月有富户家固定交的学费，虽然不多，却也够他生活，偶尔有余钱的时候他还能去镇上买上些最便宜的白干，配上几个下酒的素菜，他爱吃镇上的西街老李家卖的炸蚕豆，不是因为味道多好，只是因为这个炸蚕豆的老李太老了，手总是不稳，放盐的时候总是会放很多，秀才当然不爱吃盐，但是盐多一些，他就可以慢慢的吃，慢慢嚼，直到蚕豆没什么味道再咽下去。因为对于爱喝酒的人来说，喝酒的时候如果没个下酒的菜，就会很不自在，即便那个下酒菜是个放了很多盐的蚕豆，也是好的。
秀才与男人都爱喝酒，可男人靠着卖种出来的那点蔬菜，买些米面填饱肚子都很勉强，更别说买酒。

男人的那间破房子恰巧在乡下去镇里的路上，秀才每次去镇里买酒都会从男人的房子前路过，夏天赶路总是容易口渴的，男人给了秀才一根冰镇的黄瓜，水很多，冰过，很凉爽，烈日当头的时候吃这么一根黄瓜既能解渴又能暂时的告别炎热。
秀才读了几十年的孔孟之道，学了人家做了几十年的君子，吃了人家的冰镇黄瓜，自己手里又拎着酒菜，总是不好意思直接离开的。

男人又洗了几根冰镇过的黄瓜，切成段，放在碟子里，秀才把菜一个个打开，摆在桌上，男人从破房子里拿来两个精致的陶瓷酒杯，这两个酒杯与这间房子，这桌菜都是极不相配的。可秀才并没有多看它们哪怕一眼，男人把酒杯拿出来，他就已经给两个酒杯里倒满了酒，两个人既不相识又不相知，相顾无言。

太阳慢慢的往下沉，两个男人围着一个破旧的木桌，几个小菜，一壶最便宜的白干，他们既不互相举杯，也无言语，两个人都喝的很慢，吃的很慢，阳光已经不像正午时候那么刺眼，越来越柔和，淡黄色的光晕中带着些红，风吹过男人的菜园子，里面的菜苗随着风轻摆。一切都柔软又平静。
两个人一直吃到太阳完全落山，男人把手上占着的些许盐巴舔净，再一口喝完酒杯里的残余的酒，他把酒杯又倒了倒，直到最后一滴溜出来，掉进他的嘴里。秀才也把最后一口酒喝完，他起身，拿着空荡荡的酒壶，与男人相视一笑，算是告别，便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男人小跑着进菜园，又掰了两根黄瓜，拿水冲洗干净
再小跑着追上秀才，把两根黄瓜塞给秀才，然后又小跑着回去。
这之后，秀才便经常来这里跟男人喝酒
他们依旧不举杯，不寒暄，也相视无言，直到太阳落山，他们喝下最后一口酒
秀才便拿着空的酒壶离开，离开前，男人总会再去摘两根黄瓜，洗干净，塞给秀才。

秀才这些年一直喜欢着一个乡下姑娘，乡下姑娘也喜欢秀才
秀才存了很多年钱了，存到姑娘变成了老姑娘，存到姑娘的父亲都气的病倒在了床上
终于，这一年秀才存够了当年他答应姑娘父亲的聘礼钱。

秀才去了镇里，他买了酒菜，还多买了半只烤鸭，小心的拿油纸包好
他拎着酒菜，走路都比先前快了很多，路上遇到同村的人还会主动微笑，点头。

这一天，他们依旧不举杯，不寒暄，依旧相视无言
只是男人能感觉到秀才很高兴，他也很高兴
也许是烤鸭真的很香，他太久没吃过肉了。
他想着，等他把菜园子里的菜卖掉，他有了钱，也要请秀才喝一次酒
当然，烤鸭也是要的，因为真的很香。

太阳落山了，秀才起身，拿起酒壶，男人跑去菜园子摘黄瓜
秀才站在那等男人回来给他送黄瓜，怔怔的
直到男人跑回来，把洗干净的黄瓜塞到他手里，他才回过神。
他看着男人，男人在笑。
那是他们俩第一次说话，秀才开了口。

秀才跟男人说，“我做了一件新衣服，大红色的，裁缝店的老板娘说，娶亲的时候穿，喜庆，我还有一件旧的长衫，不嫌弃的话，我把它送给你，听村上的人说，娶亲的时候，姑娘家里人会堵门，要找自己的兄弟来给自己叫门，把姑娘叫出来跟你走，没有兄弟的人就找朋友来，我家里就我自己，没有兄弟，我也没什么朋友，如果我们算朋友的话，我想你可以帮我叫门”

“定好日子了吗？”
“下月初七。”
男人笑了笑，“好，我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