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来历,或许本也没什么来历,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从远古洪荒中走来,从某一次地心的烈焰中喷出,待烟消云散,沉寂在青城山下。岁月更迭,我在山间竟一直保持着原样不曾风化。看着身边的好多长得和我一样的石头化成了土,我不曾知晓,这是金的本质。可千万年的寂寞里,我该在何处发光?日日听着诵经朝拜的声音,遥远而缥缈,唤起我神圣的向往,除了清风明月,这世上,还有些什么呢?
有一天,神奇的一幕惊呆了我。一条巨大的白色蟒蛇绕石盘旋,竟幻化出一张世间人的脸,比我偶尔看到的朝拜女子与道姑都要美丽。当最后一层蛇皮褪下,我突然明白什么叫惊若天人。万年沧桑,怎及这一刻的风采?曾恨为顽石,纵是千万年,也没有修练成人的那一天。但看到她的美,我忘了自己的存在,只专注于欣赏这造物的杰作。未曾料想的是,这一幕,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于她,只是小小的法术;于我,却是漫长等待也难得的奇迹。蛇皮蜕在我身边,在她将蛇皮变成白衣的时候,顺便也给了我翻天覆地的变化——炫目的光圈过后,我竟然成为一支金钗,插在她的发间。我惊讶着自己变得如此精致美丽,点缀着她如乌云般的鬓发,最让我惊喜的是:我不必再等着风吹等着地摇来一点点移动去看新的风景,我将跟着她,看尽千山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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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青城天下第一幽,自是人间最美的风景,到了西湖,方知还有美景如斯。但风景再好,又怎及身边这两位动人的姑娘?她们漫无边际地寻找着一千七百年前的恩人,可小青发现的那些“高人”,我知道,一个都不是。
在峨眉山,我见到了观音菩萨。慈祥的菩萨指引着她的成仙之道:须得报了当年的救命之恩,方可位列仙班。我又是一阵激动,早闻天廷寂寞,人间才更适合我这沉寂太久的心。而菩萨说,她欠人间一段深情。一个“深”字,突然心头无来由地迷乱。一阵舒适的冰凉涌来,竟是一滴净瓶水隐隐飞来,溶入我的身体里,顿时间,我己明了我承担的责任。
于是我才能知道,只有断桥上的年轻男子,方是她要寻找的人。目光望穿之处,三月春光烟雨蒙蒙,少年书生志气如虹,隔着千年的岁月,不变的是那份源于本真的无邪与善良。当年的小牧童长大,也是这般模样吧?重逢要这么久的等待,怎能再次错过?
又一次感受到飞行的眩晕。划过的轨迹无痕,却将牵起这几世的情缘。拾起我,就拾起了丢失的一千七百年,往昔种种只是茫茫不再记得的梦境,唯有共同的将来是真实。如约相逢,金风玉露,那低眉一笑倾国倾城,被惊艳的眼里从此再没别人,相思也如西湖的流波,一层一层荡漾开去。我悄然退场,让那一把和我有着同样灵气的伞,继续牵引他们的姻缘,牵引这一段注定要被“拆散”的人妖之恋
我留连地看着西湖烟雨,看着己然滋生的爱情在一颦一笑间流露,看着他走远,看着她梦里笑里呼唤着他的名字,看着凤冠霞帔把她装扮起——分明是世间最美的新娘。报恩之说,也不过如我一样是一根红线连起他们,相爱的心再也无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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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谁,比我更能明白他们之间的深意。每天,他亲自将我插到她发间,指尖的温度传递着如电的暖流,款款深情溢满心头。这样如胶似漆的日子,若能波澜不惊,细水长流,将是多么平凡而可贵的幸福?
极度的动人,总伴着极致的苦难。白娘子,究竟与平凡人不一样。哪怕天气的变热,也是一遭难破的劫。平日里的娴静从容消失了踪影,蹙紧的眉间散不去的担忧如同这端午时节散不去的暑气,毒辣的阳光似乎预兆着不幸。她不肯丢下他躲到山里,压抑着身体的煎熬强装出笑颜。她掩饰得太好,他看不到她背过身去时的焦虑。
他端着雄黄酒进来,我大吃一惊。可她只知她不应该喝酒,却不知,这酒绝对不能碰。她千方百计转移他的注意力,语笑嫣然与平时并无二致,但知晓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我没有了平日那闲适欣赏的心情,眼睁睁地看着雄黄酒在那里,无可奈何。此时的她,想起用我来戏弄他,若换了平时,我该是多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