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走了。”扣上帽子戴上墨镜,“有什么事找我吧。”呵,成熟干练的形象塑造地不错。
我回到宾馆一抬腕,才再次想起我的表已经坏了。掏出手机看了点,总感觉不准心里不踏实。
既然拿出来了,就发个短信吧。一天都没怎么想起鹿丸,今天行程结束,时间可以自己安排了。
“我手表坏了。那手机看时间总觉得它不如表准。”还是挑拣小事说说。
“知道大概就行了。表再准,也不是时间。你回来我送个新的给你。”
我有些木然。夹在两句日常话语中间,显然他没意识到他说了一句多么有哲理的话。它足以让我战栗。他总说:“你们搞文字的,总是执著于一些很奇怪的事。人家说句什么,你们都得嚼半天。”当时自然是很不服气的。现在觉得他这话有点意思。不是说事情都是相对的吗,他粗神经地忽略了这一实质上很有价值的话,我却可以捕捉到甚至可以慢慢收集素材使它成为一篇散文一部小说。
我从手提包里掏出笔记本,将“表再准,也不是时间”记下了。说好听了是写作的好习惯,其实就是个职业病。
这个句式可以变内容。比如“天空再深邃,也不是宇宙”……
有人敲门。应了一句“进”,悄无声息好几秒,藤原理木才进来。
看他忸怩的神色,有点想笑。“有什么事说啊。”怎么看都是涉世未深的人,还没脱离学生状态。略微一看就知道是有事求人的窘状。
“你刚说给我女朋友签名来着……结果你先走了。”他递过来一本我的散文集和一支笔。我本来随口一说,为了让他看看什么叫“平易近人”,还真忘了付诸实施了。结果来熟练地花签。突然觉得奇怪又翻开封面看了一眼。
“这是我很久以前的散文集了,而且因为销量不好没有再版,甚至很少有人知道我还有这么本散文集……你哪来的?”
他摸摸鼻子,笑着说:“我临高三休了两年学,那时候最喜欢这本书了。我只有这一本可以拿来给你签。”
我歪坐在床上,床头是暗黄色的台灯。理木穿着白T-恤,有些小紧张地握着双手,他后面是大团大团的黑暗,表情没被无力的黄光照亮。
为了掩饰一瞬的心悸,又问他:“那你后来为什么又不再看我的其它的书了呢?”
“因为……”他犹疑了一下,还是坦率地说真话的样子,“我觉得后来你被世俗污染了,已经没有追逐梦想的勇气了,更不可能通过文字再给我动力了。”
问出的是更大的震惊。
“那……你先把书留这儿让我看两眼吧,明天我还有活动,你在过来一趟行吗?”
“……嗯。”他有点茫然的点头,然后出去了。
我就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一页一页地翻着,像读别人的书一样。
书名叫《无心》。
自序里说,这只是杂乱无章的一本集子,题材杂而无序,但都是我自己喜欢的。我抱着它们一遍遍地揣摩修改,然后熬夜写了序。
我曾经写,艺术什么的都应该只是兴趣,变成了工作的话,人就会被慢慢圈住钉死,最想要的却变成了牢笼。
我曾经写,我的理想其实特没出息,遇上好男人就一辈子相夫教子,每遇上就算月薪500也要游遍大船河海。
我曾经写,只看过一次科尔沁草原的图片就迷上了那一片绿色的地域。总有一天我会穿上厚厚的毡袍骑马飞奔去找丢失的羊。驯野马的时候被掀下来摔得骨折擦伤,然后打绷带喝汤药听老中医唠叨。
我曾经写,我就是个人见人烦没心没肺的小孩而已。兴趣缺缺地面对学业,却信心满满地拨着算盘计划将来的生活。我不会变得和大人们一样死气沉沉疲于奔命,我会永远活力四射心态良好。
现在又有哪一样实现了呢。我都忘了我有过这些想法了。
关上床头的台灯,陷入睡眠前给鹿丸发了短信:“我觉得我变了很多。这到底算成熟了还是俗气了呢。”脑海里却是高中时代的理木靠在床边捧着书,伸长了腿,憧憬着我年少时做的梦。
转天是广东电视台的访谈节目的录制,问的问题都很老套很基本。估计节目播出后,许多书迷都多少有些失望——这些东西他们有很多是已经知道了的。他们看的乏味,我其实录得也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