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fin
電視上常有劇情誇張的廣告在播放完畢前,打上「廣告效果,請勿模仿」的字句,目的是避免少數天真的觀眾們誤信為真,進而造成對社會大眾或他們自身的傷害,若然這八個字真有它一定的警示作用,即可同時證明世上真有一堆閒來沒事的笨蛋,老愛以效仿廣告內容來增添在同儕間的地位,或一絲存在感。
同理──
『現在的你(妳)還是單身嗎?』
『給單身的你(妳)也能有戀愛般的幸福滋味~』
那麼這支廣告就該以它誘人的配音附上「廣告用詞,請勿聽信。」才是,免得禍及無辜,眼前就有一個最寫實的例子──
叮咚──
「歡迎光臨!」熟悉的音色在門內響起,熟悉的笑容在迎向來人後,瞬秒經歷停頓然後加深。
「又是你!今天到底來第幾趟了?」週三打工妹將熟識的口吻投向尚帶著些許喘息的男客戶,一個約莫在一週前開始從每朝報到一回演變成每日報到N回,以超吸睛的外貌成為這間店的活招牌,說是鎮店之寶也一點不為過的熟客,託他的福,上班不僅多了期待的樂趣,也讓她完全沒了閒下來打盹的時間。
他站在結帳檯前稍作休息,尚在調整呼吸的同時以點頭的方式回應店員可掬的笑容,打工妹正忙著注意,即使那男人正擋在店內的流動方向之中,不論進出,被擋住去路的每一個人臉上,無一不是保持愉悅的,真是個有趣的情景~
她喜歡觀察這男人的一舉一動,同時觀察這男人的言行對其他客戶甲、乙、丙的影響,在大學她主修心理學,偷偷觀察周遭的人不僅是她微薄的小興趣,更是學校常需用來交作業的課題,正好比方才,大老遠她極富觀察力的雙眼早就看到這男人從馬路對面筆直奔過來的帥樣,但為免打草驚蛇,她選擇以敬業打工妹的身份,來個裝傻到底。
「現在來是想買晚餐回家嗎?」純稚的清秀臉蛋,持續以研究及服務精神對男子發問,即使她已習慣這男人惜字如金的態度,也依然勇於嘗試。
大概又不會回應吧!
「那個……」
咦?
笑容僵了一半,持續往興奮擴散。
「有什麼問題嗎?」
「妳……」
都已經成年人了,還在害臊什麼?
「妳在這裡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吧?」
眸子眨了眨,不解。
「是的。」莫非這是在搭訕?現在才知道她的好?不是她自誇,在學校可是很多男生喜歡她的,來打工也常有客戶跟她要電話哦!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聲音真好聽,平常幹嘛不多說幾句?保護喉嚨嗎?
「妳記憶力應該算好吧?」胸腔自慌亂回到平復,深幽的美眸凝視稱得上甜美的清秀女孩,看似聰慧的明眸,既然記得住他,就應該也能記得住其他常客吧!
這算什麼鬼問題?任何人要記下眼前的美男子都不難吧?!學心理的她似有踢到鐵板的感覺,因為這問題讓她完全摸不著頭緒。
「……應該不算差吧。」她虛心閉口。
「那麼……妳有看過一個金髮藍眼的女生嗎?」他終於脫口。
前者的疑惑似是恍然大悟,後者的冷酷似摻合難得的期待。
根據她連日來的彙整,這男人出現和那隻魔音灌耳廣告上市的時間點差不多,爾後每日都喝著罐裝咖啡望著遠方,彷彿在懷念著什麼、彷彿在等待著什麼;從他第一口飲下堪稱新穎的詭異口味後,便開啟了她的觀察日記,該不是……這看似冷酷的男子也在期待那打著夢幻噱頭的產品能為他帶來一段不思議的戀情吧?!
所以……這人原來和那些老愛模仿電視,沒什麼內涵的閒人歸為一類?唉~外表果然只是假象。
「……沒什麼印象耶!」她苦思了一番,畢竟金髮藍眼這形容一聽就絕非是不起眼到讓人不會多看一眼的平凡人,然而據她愛觀察人的特性,要不記住這種外型恐怕很難,所以應該不是她的記憶差吧!
「妳確定?她應該也有來過這裡。」
根據他多日煩亂的心緒,在稍早殘忍甩開前輩纖嫩的玉掌同時,思路竟堅定地跟著清晰,既然山中井野會出現在馬路對岸,並看著7-11的店內,即代表她知道這間便利商店的存在,對上班族等於速食族的商業區,除非是企業大老闆,否則不可能沒進過這間來撈金的7-11,而眼下這熱忱待人的女店員,更不可能在這麼多客人中僅記得他一名。
所以……他抱著最終的一絲希望,拋棄向來不愛主動和女性搭話的原則,渴求獲得奇蹟的光曙,但……難道他注定得放棄?
「大概吧!因為我記得的常客裡,沒有金髮藍眼的,還有……可以請你讓一下嗎?後面有人要結帳。」她難為地用笑容送走那一邊退開一邊失落的男子,雖然他失落的樣子著實叫人心疼,但是沈浸在廣告的影響裡何必呢?
宇智波佐助退開了櫃檯,看著早已堆積人龍的櫃檯前,心頭的失落不知是針對方才的對話亦或是對不起打工妹的愧疚,填滿憂色的黑眸先是向玻璃窗外尋視一圈期待的身影,而後再度落寞地走向他所習慣的動線──擺放蕃茄咖啡的冰櫃,雖然這時候走向陳列酒類的冰櫃或許更合適……
心底苦笑著,然而在看到架上醒目且熟悉的咖啡,他毫無思考地只想將它取下……
在男子離開櫃檯後,因他造成的人龍更添尖峰時間的忙亂,打工妹的視線不得不捨棄那身難得標準的帥氣背影,收下觀察的野心,任其在店內亂晃,一直到──
叮咚──
「歡迎光臨。」敬業的問候再度跟著響起,當視線落在與幾分鐘前直衝櫃檯之舉無異的女子同時,打工妹職業笑容在今日二度停頓。
金秀髮絲飄逸於她走動的姿影中,於停駐在櫃檯同時,滑順乖巧地落回她的肩上,似無聲展開而後收起的金翼,縱然歇息,依然耀眼;迎向她的眼眸更是璀璨,瑩瑩藍采宛若穹蒼藍海的美景濃縮其中,打工妹愣了、傻了、甚至毫不保留的失禮。
金髮藍眼……會有這種事嗎?
「請問……」
「呃、嗯?有什麼事?」故作鎮定,再度展現招牌笑容,一邊適當地打量大她沒幾歲的女性,是個美女,聲音輕細明亮,氣質非凡的外表卻與方才簡直想衝破玻璃門的樣子大大相違,但……依然不影響她懾人的魅力啦!
「請問,這隻廣告的咖啡放在哪?」她指了指電視正在播放恐怕連山頂洞人都看過的廣告。
哦!天吶!同樣是衝著那廣告來的?打工妹的心中瞬間起了信念,寧願相信眼前的女性就是方才的男性所述之人,不然這絕無僅有的巧合若在這裡斷裂的話,豈不可惜?
「從這裡直走到底,中間那排。」她指了指咖啡的所在,眼角順道觀察男子的動向,確定他就站在那附近,也確定她似乎不需多做告知,只要這女人走過去,應該就能相遇,如果天神是這樣安排的話……
「謝謝!」啊!真可愛的笑容!仔細想想這兩人還真是登對。
打工妹不禁在心底吟誦著阿彌陀佛、阿門、還是什麼真主阿拉,明明跑步的人就不是她,心跳卻比這一前一後的一男一女,還要狂亂。
山中井野離開了櫃檯,邁向店員小姐所指的方位,因為打心底只想速戰速決,離開這惱人的鬼地方,所以她一點也不想把時間多留在找東西上,這時候開口問人是最簡單且具效率的。
大夥還在等她,她們約在公司樓下的大門,等她買完咖啡後就要集合朝小梅家出發,一聽到大夥會帶著心愛的咖啡去探病,小梅在電話裡的語氣一點也聽不出任何病息……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很快的,在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7-11裡,目光順著店員的解說,已然找到她要的目標,然而前方一名男性的身影正擋在咖啡罐所處的冰櫃前,他打開了冰櫃門,那纖長的指尖準備伸向他相中的飲料,縱然井野覺得那背影似有幾分熟悉,但眼下她只打算趕快拿了飲料結帳走人,於是在心底暗暗催促那男人:快滾!別浪費她的時間!
然而,當男人取下的飲料即是她的目標,並且當目標被他拿下後,整排架子便空可見底,心頭緊張地收起催促,至少他得留下咖啡才能走!
「不可以!那不是最後一罐吧?!」她可不想讓期待落空的小梅病情加重呀!
細嗓稍嫌失禮的脫口而出,剎那引起店內其他客人的側目,以及前方男子疑惑地回首……
轉眼,世界靜止了,本欲前衝的步履僵住了,所有的客戶等不到變化,沒興緻了;世界依然運轉著,店內的生意也正常運作著,這一幕,打工妹竊笑著,他們的視線依然相連著……
他猶豫著該不該前進,她猶移著該不該後退;他知道前進的話會再一次嚇跑她,她知道後退的話就表示她認出他,可如今還能繼續裝傻嗎?
這裡是商業區絕無僅有的一家7-11,下了公車到小梅家之間都沒有便利商店,這種咖啡目前也沒在自動販賣機上販售,那麼只能照實告訴小梅咖啡剛好賣完了?
……但為何她就是覺得不甘心?!
也許去找店員求救,裡面應該還有沒冰的囤貨……但為何她就是不想拱手讓人?
不想拱手讓給那名已經佔有這名男子的女性……
不論他是買給那女人喝的,還是買來和那女人一起喝;山中井野都不甘心讓這兩人的幸福美景再次上演,即便事實上她根本看不到,但腦內的回憶卻已然再度放映,已然再度踐踏她脆弱的心……
「……那是給單身的人喝的。」她努力以最平穩的音調道出這句,並且讓相連的視線維繫不斷,她知道一旦斷了,她就輸了。
這句話隱含了什麼意義呢?隱含了她依然記得他這號人物,隱含了那日的曖昧情景徹底在她心中烙下誤會,隱含了這愛強逞的女孩有多麼在意;更隱含了……她受傷了。
幽眸將倒映的身影盡收眼底,她偽裝出的堅強愈是張狂,就表示她想掩蓋的傷口愈是劇烈;劇烈地當她無法承受時,便會展開攻勢,就像當年甩開他的那隻手一樣……
『但……你不是單身……』
這模樣令他不捨,他欲牽起那掌心,欲撫摸她的臉龐,欲化開這場多餘的誤會,欲串連早已失去交集的命運線;可是該怎麼做呢?她像個拱起背脊受驚的小貓,即使將她擁入懷中也會奮力掙脫,他該怎麼做呢?
『現在的你(妳)還是單身嗎?』
耳畔是一句再熟悉不過的廣告台詞,在短暫沈默的二人之間,響徹雲霄──
「是的,我是單身。」男性沈穩的魅嗓將接下來耳熟能詳的音樂掩蓋而過,伴著淺淺揚起的笑容彷彿給予強心劑的肯定,不斷重覆著相同的字句……
『如果我是單身的話,我會喜歡妳……』
「我是單身。」
『我會喜歡妳……』
……那句話現在還算數嗎?
胸口冷熱交替著,如果這句話還算數,為何要到這麼多年後的今天才告訴她?偏偏,他的笑容是那麼溫柔、那麼誠懇;就像笑著告訴她舊校舍的玻璃窗有多像她的眼睛時一模一樣……
這次她可以獲得一直擦身而過的幸福了嗎?胸口的熱度掩過冷霜,眼眶禁不住跟著一熱,在模糊一片的視野裡,他的笑容依然清晰印於腦海。
他想:這淚終於是為他而流的了。
他將手帕遞上,並將那女孩扣入自己的懷中。
她想:她居然真的有為這男人哭泣的一天。
靠在他的懷中,並將要如何向好姊妹們交代的事拋諸九霄雲外。
叮咚──
「歡迎光臨。」職業笑容迎向門前,這下老師出的愛情習題可以交差了!打工妹得意地想著。
『給單身的你(妳)也能有戀愛般的幸福滋味~』
原來……
這個廣告一點也不假!
《單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