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起床时，外面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这场雨已经接连下了几天，使人辨不清白天黑夜。
坐在床沿，依然能听到隔壁屋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一下一下经夜不息，那屋里是我的老父亲。从下雨开始他身体每况愈下，因雨始怕是要随雨而去。睡梦中醒转，一度以为将我唤醒的是老父亲蹒跚而行的脚步声。就像今夜，醒转过来才发觉又是窗外的动静，那如同枯树皮在道路上拖动的足音。
床头边上的窗户翻动着蓝色的破油布，屋檐的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上面没完没了。我摸黑到隔壁屋查看，老父亲躺在使了大半辈子的床上，将棉被裹得生紧。被面无半条褶皱，似乎怎么盖，都驱不了冬雨带来的严寒。
这辈子或是到了头。
我于床边坐下，床板吱吱呀呀地，却是撬不开老父亲紧锁的双眼。我想过叫来村里的老中医，但叫来有何用，能治好老父亲无非天方夜谭。况且雨一直下，出了家门就再也回不来。前些天刚下起雨那阵，为老父亲急昏头的母亲便冒雨冲了去，然后家里只剩我，和老父亲。
火盆里的火将熄未熄，我伸手拨拉烧剩半截的木段，起身去关北风吹开的窗扇。雨夜蒙蒙，模糊难辨的人影在风雨中往来徘徊，一个…两个……
里面有我的母亲。
老中医说风雨中徘徊的人是疠气致使。平日里浸染的病邪遇水发作，人便没了意识。这一说法石落汪洋激不起半点波澜，毕竟我们平日用水无虞，偏是雨天才发作。没有症状找不到原由，雨天出了家就没踪影。
外边的风灌进屋，桌头的油灯闪烁明灭，墙壁上灯影摇曳交错。我伸手去拉吱呀作响的半扇窗户，被雨水打湿袖口忙又缩回手臂。倘若我也被这雨勾去七魂六魄，卧床的老父就再没人照顾。我拿来毛巾擦拭袖口，白色的衣服料子在灯下成了暗黄色。这套衫是村里巧手姑娘们缝制，所用棉麻布料要浸泡在煮过的箬叶水里，再点燃艾草烤干方能制成织物，有驱邪去晦的效用。那是一场盛大的仪式，人们穿着套衫渡文唱经以告先祖，杀鸡宰羊为犒英灵，敲锣打鼓开道，炮仗、傩舞驱鬼逐疫。整个仪式持续三天，日出早祭，日中集众游村，日落架柴焚烧侮晦物件。跳傩戴的面具、破烂毛皮衣物、瘸脚的木凳，居室清扫出的毛发，乱七八糟的物件堆满柴堆；伴随酉时正鸣响的鼓声，唱经老头将一把铜钱撒向柴堆。火舌舔上物什，滚滚黑烟升起，唱经老头指着烟柱大喝邪气退散……仪式那几天确实难得天晴，仿佛怪事儿已如黑烟随风飘散。在下雨时，胆子大的径直跑到雨中，不得不出门的人裹紧雨衣打伞畏手畏脚跨过门槛，随后他们走远，没几步便隐进雨幕。后来再没人见过他们，人们才知道它从未离去。有人说是诅咒，是天神降怒，是山精鬼怪的路数，是疫病。驱邪仪式没奏效，众说纷纭。这时候人们又想起老中医来，开始认同他的疠气论，老中医却也无计可施。于是，雨天昼夜混沌，晴天村里亦是阴霾惨惨，户户闭门。没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驱邪仪式上穿的套衫本该烧掉，我却鬼使神差般留了下来，用以护身作以祈祷都好，求一丝心理慰藉。
刚停息的风立又狂作，挟着雨一阵一阵拉扯窗扇。我借灯亮只看到眼前细密的雨脚，便熄了油灯。昏暗的雨夜影影幢幢，我依稀辨得是一只只人影缓缓挪动，里面有我的母亲。风雨中徘徊的他们，伴着失踪开始，在每个混沌的雨天往复。无人看清过他们。
我想起母亲，她前几日执意要去请老中医，不顾我们百般劝说。外边的雨淅淅沥沥，老父亲咳嗽声穿插于争吵之中，看雨小，让她去了。她还特意戴上两年前和尚庙里求得的护身符，这一去还是没能回来。
湿了的袖口透出寒意。我看了看身上的套衫，脱下甩进雨夜。它如石子跌进泥沼，一下子被雨淹没不见影踪。
火盆里的火将熄未熄，我将灰烬覆上烧剩半截的木段，起身进房。老父亲紧锁双眼，咳嗽声却未停下，一下一下经夜不息。
我掩上门，套过雨衣便出了家。迷蒙的雨夜，我一步一步走着，耳边是沙沙雨声，前方影影幢幢。我朝前走，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坐在床沿，依然能听到隔壁屋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一下一下经夜不息，那屋里是我的老父亲。从下雨开始他身体每况愈下，因雨始怕是要随雨而去。睡梦中醒转，一度以为将我唤醒的是老父亲蹒跚而行的脚步声。就像今夜，醒转过来才发觉又是窗外的动静，那如同枯树皮在道路上拖动的足音。
床头边上的窗户翻动着蓝色的破油布，屋檐的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上面没完没了。我摸黑到隔壁屋查看，老父亲躺在使了大半辈子的床上，将棉被裹得生紧。被面无半条褶皱，似乎怎么盖，都驱不了冬雨带来的严寒。
这辈子或是到了头。
我于床边坐下，床板吱吱呀呀地，却是撬不开老父亲紧锁的双眼。我想过叫来村里的老中医，但叫来有何用，能治好老父亲无非天方夜谭。况且雨一直下，出了家门就再也回不来。前些天刚下起雨那阵，为老父亲急昏头的母亲便冒雨冲了去，然后家里只剩我，和老父亲。
火盆里的火将熄未熄，我伸手拨拉烧剩半截的木段，起身去关北风吹开的窗扇。雨夜蒙蒙，模糊难辨的人影在风雨中往来徘徊，一个…两个……
里面有我的母亲。
老中医说风雨中徘徊的人是疠气致使。平日里浸染的病邪遇水发作，人便没了意识。这一说法石落汪洋激不起半点波澜，毕竟我们平日用水无虞，偏是雨天才发作。没有症状找不到原由，雨天出了家就没踪影。
外边的风灌进屋，桌头的油灯闪烁明灭，墙壁上灯影摇曳交错。我伸手去拉吱呀作响的半扇窗户，被雨水打湿袖口忙又缩回手臂。倘若我也被这雨勾去七魂六魄，卧床的老父就再没人照顾。我拿来毛巾擦拭袖口，白色的衣服料子在灯下成了暗黄色。这套衫是村里巧手姑娘们缝制，所用棉麻布料要浸泡在煮过的箬叶水里，再点燃艾草烤干方能制成织物，有驱邪去晦的效用。那是一场盛大的仪式，人们穿着套衫渡文唱经以告先祖，杀鸡宰羊为犒英灵，敲锣打鼓开道，炮仗、傩舞驱鬼逐疫。整个仪式持续三天，日出早祭，日中集众游村，日落架柴焚烧侮晦物件。跳傩戴的面具、破烂毛皮衣物、瘸脚的木凳，居室清扫出的毛发，乱七八糟的物件堆满柴堆；伴随酉时正鸣响的鼓声，唱经老头将一把铜钱撒向柴堆。火舌舔上物什，滚滚黑烟升起，唱经老头指着烟柱大喝邪气退散……仪式那几天确实难得天晴，仿佛怪事儿已如黑烟随风飘散。在下雨时，胆子大的径直跑到雨中，不得不出门的人裹紧雨衣打伞畏手畏脚跨过门槛，随后他们走远，没几步便隐进雨幕。后来再没人见过他们，人们才知道它从未离去。有人说是诅咒，是天神降怒，是山精鬼怪的路数，是疫病。驱邪仪式没奏效，众说纷纭。这时候人们又想起老中医来，开始认同他的疠气论，老中医却也无计可施。于是，雨天昼夜混沌，晴天村里亦是阴霾惨惨，户户闭门。没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驱邪仪式上穿的套衫本该烧掉，我却鬼使神差般留了下来，用以护身作以祈祷都好，求一丝心理慰藉。
刚停息的风立又狂作，挟着雨一阵一阵拉扯窗扇。我借灯亮只看到眼前细密的雨脚，便熄了油灯。昏暗的雨夜影影幢幢，我依稀辨得是一只只人影缓缓挪动，里面有我的母亲。风雨中徘徊的他们，伴着失踪开始，在每个混沌的雨天往复。无人看清过他们。
我想起母亲，她前几日执意要去请老中医，不顾我们百般劝说。外边的雨淅淅沥沥，老父亲咳嗽声穿插于争吵之中，看雨小，让她去了。她还特意戴上两年前和尚庙里求得的护身符，这一去还是没能回来。
湿了的袖口透出寒意。我看了看身上的套衫，脱下甩进雨夜。它如石子跌进泥沼，一下子被雨淹没不见影踪。
火盆里的火将熄未熄，我将灰烬覆上烧剩半截的木段，起身进房。老父亲紧锁双眼，咳嗽声却未停下，一下一下经夜不息。
我掩上门，套过雨衣便出了家。迷蒙的雨夜，我一步一步走着，耳边是沙沙雨声，前方影影幢幢。我朝前走，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出来混是要还的
格林德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