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以忘记呢。有些人逝去之后，便只能活在其他人的记忆里了。倘若再将那些回忆忘却，那他们，便是真正死去了。
                            ——一楼记雪高

碧落苍茫，浮云荡漾。独倚窗前，思君何方？
清波荡漾，阡陌彷徨。怎奈尘世，万物沧桑？
                   ——题记
碧落苍茫，浮云荡漾。独倚窗前，思君何方？
每个人的命运之线彼此缠绕，相互牵连。只是，那原本命中注定的两个人，却在宿命的歧路上越走越远。当命运之线被地狱的红莲之火燃为灰烬，最后一次回眸，终是无法回到从前。
清波荡漾，阡陌彷徨。怎奈尘世，万物沧桑？
无法看清这世间复杂的宿命。一曲支离破碎的骊歌将友人的情谊震碎，有如那碎裂之后在无法重圆的银镜。然而，有幸再于陌上相逢，昔日好友，现在，已然各为其主。
如今，又是谁再度奏响了那一曲《孤萧寒夜》，将埋没于尘土之中的往事重拾，让在红尘中哭诉着的心碎了再碎……
序
箫声响起，悠扬的乐声，却带着层层的忧伤。
这首乐曲，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那般虚无和寂寥。一个个音符在寂寞之中回响，似乎是不舍、是凄凉。盲目的四处找寻，竟不知是谁吹响的箫。
哎，这首曲子，竟是……《孤萧寒夜》。
再次侧耳仔细聆听，不知何时，有另一种声音融进了曲声之中。这般的音色——是筑么？
“碧落苍茫，浮云荡漾……”同筑一起响起的，是熟悉的人声。又是谁，唱起了这首曲子？
“独倚窗前，思君何方？……”那歌声随着曲调，自顾自地继续唱下去。
……
然，一切忽然间消失了，黑暗淡去，乐声也戛然而止。所看到的，只是手上所拿着的那只箫。
原来，是……是梦魇么？
很久之后，当阿雪再次想起这段梦时，终于懂得了它的意义。其实，那是片片碎去的回忆。

一
沙场之上，只见得骑兵、战马，和弥漫的沙尘。
雪女、高渐离二人击退了秦兵的部分围攻，从包围圈中间打开了一道小缺口，而且已经够二人突出重围。
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逃离，而是吸引这些兵马的注意，让被困在机关城中的众人有机会离开。仅仅如此，恐怕还达不到效果。
“阿雪。” “好。”只是轻轻一唤，相距甚远的两人便心领神会。
短短一瞬，两人忽然一左一右，向缺口那边冲去。一边的秦兵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见到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便断了气。
雪女一抚长袖，双臂上的白绫舞起。士兵们被这一片飞舞的雪白扰乱了视线，忽是一道出其不意的攻击，被白绫上融入的内力打下马去。又是一弹指间，挥手轻扯，一旁的骑兵倒在地上，断了气息。
高渐离手执水寒，凌空劈下，寒冷的剑气直点旁人的喉间，一剑刺入。没有血喷出。只是那些已无生命的人，手中还拿着长矛，似乎还继续向下挥舞，准备刺敌，挥到一半，就全身冰冷的伏在马背上！
两人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虽是看不见彼此，却如同已经知晓般，向与机关城相反的方向攻去。
靠拢了，勉强看清，相视，又继续投入对战。
这，就是“易水萧萧，故人去矣。白雪扬扬，只待君还。”相传甚远的原因吧。
什么，是雪？
什么，是血？
什么，又是泪？
前方，是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在高渐离提剑逼近的时候，却是勒住了马。双目对视片刻，高渐离又是毫不犹豫的上前，准备一举除掉这个将领，好让秦兵军心大乱。
“高渐离？”对方吐出这个名字，“你们这些墨者，倒是甘愿为那个巨子卖命。”
高渐离闻得此言，停下脚步，但还是握紧了手中的水寒，四周的兵马，也不知为何暂停了交战。
“很可笑啊……凭你们这些叛逆，却想颠覆大秦的统治？”
渐离护住周身空门，以防出其不意的攻击，同时冷冷道：“每个墨者都将彼此视为手足，又何来‘卖命’之说？况且，秦国的统治仅统治了人，却无法统一心，这般残暴的统治终会被痛恨，被推翻。”

..

二 
青色竹林间，一片静谧，只有偶然能听到叶轻颤的沙沙声。连鸟雀声，都未曾听见。
白衣男子执剑而立，警惕的注视着周围。一边，则是个蓝衣女子，似乎是受伤了，倚着竹子坐下，不断喘息着。
蓝衣女子有些不安的坐着，不时看看旁边的男子。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那袭白衣上的一滩红色时，忽然不忍再看，沉沉的低下头去。
阿雪，他可是为你而受伤的。女子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
要不是不慎遭到围攻，渐离也不会不顾一切来救自己，然后被出其意料的长戈刺到。而受了那样的伤之后，还带伤施展轻功，将自己送到这里。
这片竹林范围极大，且竹子生的极为茂盛，普通人进入便很难再走出去，量那些秦兵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眼下暂时不必担心安危。
也许，我只是个累赘罢了。阿雪的眸子中闪烁着一些东西，不知是伤感还是愧疚。
“……抱歉。”不知到应该说什么，到了张嘴的时候，将其余的字眼都咽下，只剩这两个字留在喉间。
“若不是你那时要来，就不会受伤。”高渐离侧过脸去，没有看身边的女子，也没有提到自己的伤势。
是啊，那个时侯，巨子派渐离引开秦兵的注意，却是自己站了出来，要求一同前去。
“呵、可能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易水萧萧，故人去矣。白雪扬扬，只待君还。’的名号吧……”她低声道。
……
“阿雪，你还记得么……第一次相遇。”
“啊。”她莫名的叹了一声。环顾四周——是的，便是这里。两人第一次陌路相逢。
阿雪忽然握住了藏在衣中的那半块碧玉。

“姑娘好曲艺。”一曲奏完，对方赞叹道。
方才是那个男子偶然路过，闻得这只应天上有的箫曲，忽是即兴弹了一曲。
“在下姓高、名渐离。”
说这话时，竹林骚动，不知是谁又闯了进来。
“唤小女子陌儿便好。”
没等她在说些什么，渐离却将一块碧玉抛给她，留下一句话：“这块玉先留给你防身，陌儿姑娘，保重。”身影消失在那片青竹之间。
那半块碧玉看似普通，之中却蕴含着一股柔柔的内力。想必原本是一块完整的玉石，后被利器劈开，断口的地方经过细心的打磨，又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磨损。上面是四行字。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非攻墨门，兼爱众生。
这十余个字，倒是极为清晰，未经磨损，像是刚雕刻上去的。
原来，是墨家的人啊。
后会有期。那个女子轻轻笑着道。
陌儿？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叫起了。回忆之时，她忽然想到。那，是一个早已被抛弃的身份和被遗忘的往事。
阿雪看着手中的玉，似乎在某个时候，也曾经紧握住它，对某个人道：“江湖？或许，只因为有那个人的存在，它对我而言并不可怕。”
只是，那究竟是什么时候？
这时，她察觉到竹林之间充斥着一股杀气，将二人包围。
高渐离全身的肌肉突然绷紧——那是一个高手的本能反应，只因为有另一个高手存在于此处。腰际的水寒剑有灵性的发出一声剑鸣，铮然跳出剑鞘一寸。这令他更加提高了警惕，护住周身空门。
两片竹叶猛然弹出，直取两人要害。而渐离，竟也在同一时间判断出方位，倏然拔出水寒，提起一口真气，顺势将剑推出，毫不犹豫地向竹林某处刺去。
——那把剑用剑气消弱了竹叶的来势，并将其一分为二。两片青叶只是在剑锋上敲出“铮铮”二声便无力飘落。然而至此，水寒的剑势居然依旧不减，直直刺向那个藏身于暗处的高手！
那一瞬间，阿雪直觉惊异——并不是因为高渐离出色的武功，而是觉得那个高手的眼眸注视着她，无意之间经流露出一丝熟悉。
——“江湖？或许，只因为有那个人的存在，它对我而言并不可怕。”
——“陌，你总是如此。永远有希望存于心中。
——“只可惜……我会去阴阳家，而你则要进入墨门。那么，如果还能见面，就应该是敌手了罢……”
——“怎么会是敌手呢？诸子百家，因为反秦的缘由，也该是统一战线的。”
那双眸子，幻化的紫瞳，与她记忆中的某个人的眼睛，重合在了一起。

..

“阿雪。你是否认识她。”高渐离确定少司命离开之后道。
“恩……”
在吐出“云幻”二字之时，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回忆——
云幻。雪陌。这曾经是燕国最有名的两个歌舞伎。云幻以紫发和美貌而传名，雪陌则因箫曲和歌喉而为人所知。然，荆轲刺秦之后计划败露，燕王为平事，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仍攻破了燕国。从那之后，云幻、雪陌二人不知归于何处。也有遗民猜测，两人已葬身于战乱之中。
而雪陌，便是她曾经的身份。
逃亡路上，为秦兵所困，又被路过的端木蓉所救。因为与墨家首领高渐离的一面之交，加之医仙端木蓉的救命之恩，她入了墨门。
由于入门时间不同，她也将端木蓉称为“蓉姐姐。其他墨者一直以“雪姓女子”称呼这个曾经的银发雪姬。叫久了，不知是谁缩略为“雪女”，这个名字就在墨者之间叫开了。
雪陌……那么久了，还以为自己，会将这个名字，同那段亡国的过去一起遗忘。
然而，如今又遇到了云幻。
这算不算一件好事……昔日的好友，现在还活着。
只是，那又如何？
残酷的时间，将一切都改变了。昔日好友，今朝已成为敌手。一切，物是人非。
阿雪苦笑着沉下头，目光接触到了那只竹箫。双手拿起，吹起了曾经的曲子。
——孤萧寒夜。
音乐那般凄凉，充斥着悲伤与无奈。

六
天色已晚。
蜡烛燃起。阿雪看着这艾蒿和芦苇制成的蜡烛，只觉得那火烛之上燃烧着的火焰摇曳着，显得飘忽不定。
墨家及各路首领已在这个客栈安顿下来。这里远离闹市，自是安静，也不容易被秦兵发现。但是，离开了机关城，要在乱世之中立足，绝非易事。
房内，高渐离向酒樽中倒入一些酒，轻抿了一口。那是燕国酿造最烈的冰烧酒。这种酒，现在已经极为少见了。若是有这种酒的人，想必便是燕国的后人。
燕国……这个国家早已覆灭。可是，国覆，心也不会灭。
看着手中微微荡漾着的酒，高渐离不免想起从前。那时，他与荆轲在集市上共饮酒，直到两人都醉了，还是不愿离去。
然而，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想到这里，高渐离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酒杯。而腰际的水寒剑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铮然弹出剑鞘。果然，前去刺秦，便是他最好的选择。
大哥。如今，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来完成你的遗愿了……
“渐离……”耳边，却似乎传来了阿雪的声音。
原来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对那个女子的情。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情义之间，若是让我选择——士为知己者死。阿雪，终究是对不住了。
阿雪依旧看着面前的烛火。摇曳的光，照得房内忽明忽暗。
这几日，其余的墨者都一直避着自己呢……也许，和“他”有关吧。
渐离，你这个傻瓜。你以为，这样隐瞒着，我便猜不到了吗？
也许最初，我们两个走的，便不是同一条路。但是，冰和雪，本来都是水变成的。你以为用冰自身的碎裂，便可以将我保护起来，殊不知，当冰融化之后，白雪，也会消融的啊。
“也是时候了。”高渐离将一杯酒饮尽，放下酒樽，对那个所在意的女子说道。
“多年前，我给你的那块玉，其实是荆轲交给我的。原本那是一整块碧玉，而且是大哥她妻子的。因荆轲刺秦计划败露，委身秦宫的丽姬姑娘担忧她的孩子保不住，便让当时墨家的一个高手带走了孩子。而那个孩子，便是荆天明。
“为了防止意外，让他人寻到这个孩子，丽姬早就留了半块玉石在孩子衣物中，另外半块在大哥手里。而荆轲刺秦之前，把玉石留给了我。说，若是不能再回来，就由我和另一个他的朋友带着天明逃走。
“这就是为什么，天明也有和你一样碧玉的原因。”
阿雪看着那块玉石。经历了岁月的打磨，那上面的切口已是十分光滑。“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呢。”
“是。没想到，大哥所说的‘另一个朋友’，便是盖聂，这个他所信任的‘秦国第一剑客，就这么，将他……”高渐离扶住太阳穴，努力控制住心中难以按捺的情绪，“也许，真的有什么计划吧……那个连我都不曾知晓的计划。只可惜，日后再没有时间去了解了。”
“小高。再奏一曲，阳春白雪吧。”不知怎的，她提出了这个要求。那半块玉佩，被她攥得更紧。
高渐离将水寒剑连同剑鞘一起，放入了筑底下的暗格之中，拿起一侧的竹尺，轻轻压在弦上，敲出一个又一个的悲哀音符。
或许，这是二人最后一次，演奏《阳春白雪》这部乐曲了罢。
箫声残、筑弦断。
倘若这时，高渐离侧一侧头的话，或许便能看见——有温热的泪水，溅在那半块碧玉上。
没有了《阳春》的陪伴，仅仅是一曲《白雪》，又怎能在“歌舞升平”的时代演奏？
单单一首《白雪》，其实，便是《孤箫寒夜》。
而如今，也唯独剩下那首孤独的箫曲，在寒风之中，被撕得支离破碎。

跋
这个故事，到这里，便已接近尾声了。
只是听那个客栈的老板说，从那之后，每一年的六月，都会响起那若隐若现的箫曲，似乎是为了纪念那个银发的女子。而且，墓碑旁总是会出现一个紫发女子，然后转瞬消失。
如今，又是一年六月。
夕阳落下。晚霞将这三块墓碑染得鲜红。云幻伴随着箫声的响起，出现在那里。
也许，让她和这个男子在一起，是她最希望的事情吧……
就算终究没有找到那份爱情……
——友谊，仍会相伴。
《孤箫寒夜》这首曲子，已伴随这个故事，一起尘封在了那史书没有记载的过往之中。后世的人，假若看到那三块因为时间的磨砺而已经变得不成型的墓碑，也只会以为那是乱石而已。
也罢。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只要置身其中的人明白便好。
就算是被所有人忘却，他们，也该是幸福的。
因为知道彼此的情义，不曾遗失。
不知何时。那长满草木的山脚下，又响起了箫曲。
空幻、凄凉。音符在风声中响起，在风声中碎去。
那些埋于尘土中的故事，就算是遗忘了，也从未消失。
-全文完-

sf~

这样的文真是太耗心思了，美文呵，淡淡哀愁，几多感动……

g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