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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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肠崖。    
    “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过儿，当你看到这短短十六字时，我已纵身跳下绝情谷。莫怪为妻狠心，只是我自知冰魄银针的剧毒已渗入我五脏六腑，就算华佗再世，也是回天乏术。你我夫妻情深，生死相许，我若逢不幸，你定不独活。可是我的过儿，我又如何舍得让你随我而去？    
    你我是师徒之时便朝夕相伴，然自拟在师姐面前说你愿为我而死的那一刻起，在我心中，你我便不再是师徒，而是夫妻。你自小孤苦，性子又桀骜不羁，世间俗务我虽不解，也知你不会拘泥；而我原就是不入世之人，只知茫茫红尘，南北西东，天上地下，你我相守相依，便此生无憾。可惜，天不见怜，我重伤初愈，又遭剧毒，而你亦身中情花之毒。过儿，我一生无依，孙婆婆死后，便只有你待我情深意厚，我宁可自己有事，也不愿看你受苦。郭伯母说的不错，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断肠草生于情花树下，定是情花之毒的克星。天竺神僧医术高绝，他临死前手握断肠草，想必就是这个意思。我一夜苦思良久，想来唯有此法，才能留住你的性命不随我而去。我做不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说不出永结同心，白发齐眉。既然心中有数，又何必累己累人。这株龙女花是你送我之物，我将它与断肠草一同留下，以你的聪明才智，定能知晓我的意思。过儿，你说过的，师命不敢违，妻命更加不敢违。待十六年后，想你我情谊已淡，你寻我不见，痛哭一场后，也绝不致跳崖殉情。他日再觅良配，如你一般，绝非难事。    
    东方既白，天明已至。昨夜星辰，亦随风而逝，是该我们缘尽的时候了。我别无所求，只愿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勿求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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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阴流韶，转眼十六年。    
    今天是初二，再过几日才是你我十六年之约重聚之日，可我却生怕会错过你，于是早早在此等候。    
    回首从前，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我爹在我没出生之前就已经过世了，我娘在我十一岁时也染病而亡，我一个孩子，孤苦伶仃地在嘉兴铁枪庙偷鸡摸狗地混日子。后来遇上郭伯伯，他怜我是故人之子，便携我去了桃花岛。岂料郭伯母因我爹之事对我心怀芥蒂，只是教我读书识字，而不教我武功。郭芙又年少刁蛮，联同武氏兄弟时常欺侮于我。郭伯伯为人笃厚，对我虽甚是回护，但这些背后的事，他有如何晓得。后来，我因为义父欧阳锋的缘故又得罪了柯公公，于是辗转到了全真教做了赵志敬的徒弟，但那臭道士记恨郭伯伯教训过他，于是事后处处针对于我。我不堪受辱，才逃进古墓遇上了你。我想，这也是上天的恩赐吧。你创说我孤苦无依，你又何尝不是？所以孙婆婆临终前才将我托付给你，让我俩孤苦之人相依为命。    
    你生性淡泊，不喜言笑，待人也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但我知道，你是打从心底里怜惜我、对我好。所以即使你想提剑杀我，我也去而复返；所以在你放下断龙石的最后一刻，我选择和你长留古墓；所以师伯向你出掌之时，我甘愿挡在你身前为你而死。在我心中，你是师父，是姑姑，也是唯一疼惜爱护我的人，我敬你重你，将你视若神明，心中从不敢有所歧念。所以当你大声质问我：“难道你不当我是你妻子”时，我除了错愕，还是错愕。    
    可是我很快发现，我错了。我从未敢想，却不代表我心中并无此念。当你白衣的背影在山道转角处隐没时，我心中怅然若失。当时我并不明白，不明白我心中的感觉是什么；不明白我为何总是故意惹怒无双骂我；不明白我为何深吻了完颜姑娘那一双酷似你的眼睛。也许直到众人在听闻师伯诬言你我有苟且之事后投来诧异的目光时，也许知道英雄大会拟翩然而现时，也许知道郭伯伯说要将郭芙许配给我时，我才明白，在我心中，你早已如妻子无二，无人可以取代；而普天之下，即使所有人离我而去，你也会一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所以这一次，即使天下人反对，我也要牵着你的手，对天下人说，我杨过要娶小龙女为妻！

绝情谷中，我不幸身中情花剧毒，裘千尺用半颗解药威胁我谋害郭伯伯夫妇。那时你为我向郭伯母撒了生平第一个谎；密林中你听得我在武氏兄弟面前大肆炫耀郭芙已许我为妻，于是赠剑与她，伤心离去。你万事以我为先，我又怎能负你一片深情？当年的中神通王重阳和祖师婆婆林朝英明明彼此深爱，却不能结合，我们岂能重蹈他们的覆辙！于是我带着你，在孙不二的见证下，当着他们的面成了亲。龙儿，你说你已非清白之身，我为何还要待你如此之好。龙儿，你可明白，这正如我已断一臂，你却从未想过离开我一样，你我之情早已是逾越身外，深入心扉了。且不说你已非清白之身，即使你已人老珠黄，百病缠身，我待你之心，仍绝无二致。    
    从前享惯安宁，却不知那几年的古墓生活是如此地弥足珍贵。当时你重伤难愈，我身中剧毒，退居古墓却仍被郭芙毒针误伤，致使你毒侵五脏六腑，再难治愈；退居深山又遇霍都、何师我，处处不得安宁。也不知是天可怜见还是天不见怜，一灯大师指引我们到了绝情谷，却亲眼看到了医术高绝的天竺神僧被害，泯灭了我们生的最后一点希望。    
    你自觉求生无望，却不忍看我毒发受苦，于是拼尽余力从公孙止手上夺回解药交于我手。我接过药后，没有丝毫犹豫，便奋力将它扔进了谷底。龙儿啊龙儿，若你不幸，我独自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杨过生性风流，惹得不少女子为我情根深种，可是我心中，从来都只有龙儿你一人，并非她们配不上我，而是我早已心有所属，生死不弃。爱，没有配或不配，只有愿不愿意，就如我愿与你同生共死这般，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人独活于世？    
    可是，你终究还是只留下了我一个人。起初，我听信郭伯母的话，以为南海神尼将你救走，于是我日日望海，盼你归来。可是不久前，我才从黄岛主口中得知南海神尼其人，不过是郭伯母怕我寻死而杜撰出来的人！但我仍不肯死心，也不敢死心，你教我如何相信，你已死了十六年？！    
    一连五日了，龙儿，你始终没有出现。日出复暮月隐山，年年岁岁知为谁？十六年来，我日盼夜盼这一天你我重聚，如今不仅这一天过了，连这一夜都快过了，你依旧没有出现。又是这样一个夜晚，凄水寒露湿我衣。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他是十年生死两茫茫，我和龙儿已相隔一十六年了。他尚有个孤坟，知道爱妻埋骨之所，而我却连妻子葬身何处也自不知。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想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而我，而我，三日三夜不能合眼，竟连梦也做不到一个！    
    “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龙儿啊龙儿！是你亲手刻下的字，怎地你不守信约，不守信约…… 当年你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我寻遍山前山后，找不到你，那时定是跃入了这万丈深谷之中，这十六年中，难道你不怕寂寞吗？不过，我不会让你再寂寞了，再不会了……

转眼之间，和大哥哥、龙姐姐华山一别已经十多年了。当年我认识的那个小和尚张君宝和“昆仑三圣”何足道现在也已创立了武当、昆仑，名震江湖。江湖中人知我与他们颇有渊源，许多新秀们都纷纷猜测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但稍年长的前辈们都知道，我这个“小东邪”爱上了“西狂”杨过。    
    郭杨两家是世交，在我这一代，郭家却是对不起杨家的。可是我知道，大哥哥不在乎，因为在他心底最深处，是寂寞的。他父母早亡，一个人在江湖中无依无靠地生活着，后来无论是到了桃花岛还是全真教，都是备受凌辱。知道他遇见龙姐姐，他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疼惜和爱怜。大哥哥离开古墓以后，又遭遇天下人反对他和龙姐姐成亲，遭遇四度与龙姐姐的生离死别，虽有程英师叔、无双姑娘、公孙姑娘几位红颜知己相伴，虽有外公、老顽童、爹等知交，但仍不免更感天地苍茫人生寂寞。或许是因为太寂寞了，所以只要有人真心待他好，哪怕只是一瞬，他也会忘记过往种种不快，往后待之以诚。    
    也许我和大哥哥一样，是寂寞的。爹娘因为对姐姐过于放纵，才致使她三番四次闯下大祸，于是他们在我和弟弟身上反其道而行，管得倍加严厉；我身边的人亦因爹娘的关系都是敬我三分；加之我性子古怪，更是少有知交。所以于我而言，也是寂寞的。我对大哥哥最初的感情或许是仰慕，或许是优势他抱过我的那种亲切，又或许是寂寞的人身上都渲染着相似的气息，所以不自觉地想要接近。    
    也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从何时开始爱上他的，是从他解开面具的那一刻开始，还是他告诉我他和龙姐姐的感情开始，又或者是他故意试我内功，见我摔倒却又回头开始，总之，爱上了，便是爱上了。我十六岁的那年生辰，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次，不为别的，只为是大哥哥他亲自为我准备的，即使在那一夜，只有那稍纵即逝甚至连话都没来得及多说的一面，我也已心满意足。    
    仍是叹一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绝情谷里，我看着他纵身跳入谷底，便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大哥哥，你可还记得，你给过我三枚金针，说过会答应我三件事，我想要你即使等不到龙姐姐，也别自寻短见。可是你怎能再我还未说之前就跳了下去？！我想，若是龙姐姐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这么做。所幸的是，谷底乃是碧水寒潭，你我都保住了性命，你也答应我再不寻死。    
    再后来，我家白雕将我救起，便殉情而死；师父有设计将我掳走，从此我便失去了你的消息。    
    师父受大汗之命用我威胁我爹，那时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唯一放心不下在谷底的你。直到看到你出现在襄阳城外，我的心方始安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龙姐姐，她确实是惊为天人，犹似地仙，也只有如她一般的人才配得上大哥哥你。料想你们在绝情谷底重逢时的那般情景，应是应了那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华山之巅，看着你们携手远去的背影，我心中暗自祈祷，祈祷你们幸福平安，祈祷我们相见有时。    
    这些年来，我踏遍江湖，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你们二人的消息。于是在这样的夜里，我又一次倚着栏杆，一任到天明。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