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紫禁的星夜，殿内的喧嚣一时便很有抛诸脑后的意思。然喧嚣之所以称作喧嚣，便呼号着告诉旁人它是如何的震天。里头热热闹闹的一阵嬉笑，又有雅乐——于长廊小坐，与捉衣道。】
不知又是哪个娘娘讲了什么笑话，叫她们这样开心，寻常瞧着，还以为个个儿都是大家闺秀呢
【这一番闲话没人听得，我也不巴望捉衣顺着我的话儿也往下谈。打她袖子里取了纨扇，于此挥一挥五月里将升的暑气。】

【瑞脑金兽将深幽的香霭萦於巍峨的高阁殿堂，丝竹管弦奏着盛世的靡音，人皆举清樽一盏，要贺宫妃的擢升之喜。我已偏醉醽醁，娇小的女儿是尝不得绿蚁滋味的，寄於景仁篱下的时日颇多，便也由此夜的寒月生了七分的寂寥。是故樽盏也搁置不提，酥手撑了台案，便要让绣履蹀躞着远行。】
“若有人寻我，就说我不欢喜冲天的酒气，要去换身衣裳。”
【这是我行前於宫娥的嘱托，只我未往景仁的潇湘去，却行于春花庭庑中之。如明镜般落於碎叶罅隙的是今岁清寒的月色，恰如张泌陛下的多情春庭月，犹为离人轻照落花。】
【落花的芳霭中是她的影子，我将玉颔轻点，又作宫闱的一礼】“裕娘娘，您安。”

【我既打了避开人来的主意，殿内的热闹不要，殿外自然也不想着去凑三三两两的热闹，于是廊下便只是我一人，至多加一个捉衣，自也有听我埋怨唠叨的了。】
【许是只一个捉衣不够，老天爷又派了另一位娇娇来补空缺，这是景仁宫的娇客——敬妃没有女儿，倒从别处抱养了一个在膝下。大家都是住在景仁宫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偶与我也有照面。】
这会儿你不在敬妃娘娘左右吃酒，怎的也到外头来了？

【我是景仁的阁中客，是而我曾於赭红的廊庑下瞧见过她脩嫮的玉颜，而今宵清辉的月色又为她添了七分的华彩。夜月间的偶逢令我同她撷芳闲叙。深墉的寒飔将我衫上新醅的酒意洒落入沉泥之间，细碎的新叶间隐约着落下明安的光，落在睫上，也浮在启合的薄唇间】
“敬额娘正同别的娘娘说着话儿，我呢，方才席上贪杯，多饮了两樽酒，里头的香又浓，便觉着几许的昏沉，要到外头来透些气，瞧一瞧今夜尤好的月亮。”
【羽睫垂作团墨的骨扇，掌中帕被拢在袖中，重音又落长闱】“您呢？也觉着外头的月色比里头的歌舞更好瞧些？”

【景仁宫的大阔叶哟，每每春夏总也要落，如今是堪堪暮春要入夏时候，镇日里起身，园子里总有扫洒的，日日为这一些光景殷勤。】
【然就算这镇日的扫洒，也挡不住叶子落得快些，偶能听见小儿玩笑，去踩树叶子——我虽不看，却也能猜着大抵是谁。无非是敬妃膝下的小女儿了。】
【这会子与她说话，竟也想起所谓的“踩树叶儿”，瞧她这样长长语调的说话，颇觉好笑，顺着她的意思亦点头道。】
可不是么，歌舞有什么可瞧的，月亮才有意思，每一日都不一样、每一月都不一样

6
【萱庭驾鹤时我仍作稚子垂龆，年少是不识愁滋味的，沉郁几日后也将景仁作了我的温柔乡，赤旸暖乌映下的淅索树影里，总有我珠履的身影。直至年过娉婷的韶华，望月怀远时，才知晓何为'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借着今夜姣好的月，我瞧着她，无端又忆了额娘。】
【是故羽睫也垂下，半晌的沉吟换了我薄唇的轻扬】“苏东坡评月时说它有阴晴圆缺，或作弦月、或作满月，可为何张若虚却说江月年年望相似呢？这月亮，到底承载着多少悲欢离合，竟要让这般多的人都仰头望之？”

【诚然，我与一个小女孩儿能说起来的“有趣儿”是有限的，她不能懂我这要强又嘴利的脾气，我也不能动她那些稚嫩的突发奇想。今日么，月亮正好，我的心情也正好，不吝与她多说了两三句的月亮，话题只越来越远。】
【只是听她年来这许多诗句，竟也有心发笑，掌中是方才抓来的瓜果，一颗可打发好一些时日，便取来嗑。】
苏东坡有一派说辞，张若虚又有一派说辞，说到底，这月亮什么也没承载，不过是旁人念了三两句酸诗，强给它添上的罢了

8
【寒轻夜永，纵是五月暮春，也未迎来曙天的暖燥。明月将辉光落在庭间新叶的罅隙中，明晃晃的尤似菱牗上的剪影。月中霜里大抵是有斗婵娟的青女素娥，正窥探着人间百态。驻足尚久，昏沉之气荡然无存，至于丝竹声也湮在风中，唯留她笑语，令我轻声相合】
“嗯——那诚然是些酸诗，今个儿的好日子，应是念不得的。”
【我尚不知此间的风起云涌，亦不知她九曲玲珑的诸多心思，只觉相逢於此，阖该尽叙闲言，令月色照着我等的眉目，而不是筵上的虚情假意。我方欲言，奚女却至己侧，窗听落了碎语，又作微颔於人】
“额娘在寻了，来日，阿苓再同您一道赏月。”

【我与这位小姑娘实在没有什么过节，然我说来“酸诗”，亦也讽了她前头那几句吟来的东坡与若虚——没有法子，我这一张嘴是不分敌友的，觉那是酸诗，那么任谁来念都是酸诗，一概而论，实在公平。】
【然公平也好，不公平也罢，这酸诗一出可轻轻翻过，敬妃左右宫婢便来寻她，到底是放在心上。】
【得她这样细声儿叙述，我亦无阻拦的由头，自然答允。】
你便去罢，与敬妃娘娘吃一盏酒——宴上的果酒清甜，醉不了人

【蔷薇也因月色而轻卧晓枝，廊下的叙谈只因一时兴起的会逢，瓜果也於这三言两语中权作消遣的好物。潇湘阁内有唐宋的诗词文赋，我常捧在掌中，又在凄寒的夤夜中执一盏明烛独观，故而这'酸诗'便是不由己的落了檀口，得她一声笑，便不再说了。】
【敬额娘之言落了耳，我又将酥手伏在腹间的裙纱上，作罢了告退的礼儿，就要归筵了】“果酒虽浅，可酒不醉人，人尝自醉了。”
【清冽的渺音止於香飔的流转，再回首，唯留长影翩跹，掩映好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