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这明面儿上的欢腾劲儿也过了，紫禁城业已拉了黑幕，金灿灿的日光坠下平地，天地于帷帐之中披星戴月。无风的殿内到底沉闷，又有浓重的酒气，哪怕酒不醉人。】
【今儿的明珠无非是得了青睐的两位，一位钟粹，一位永寿，翻来复起也不过是这两个地界儿的福气，跟我有的什么干系，凭白上去搭笑脸的事儿我不做，盖因也无利可图。】
【饮酒三杯，搭了捉衣的手腕子往外退。】
咱们出去走走

（罔论主旨为元宵、中秋、金銮抑或二妃，宫宴的情形元是相类的。相类的戏文、馔食，相类的看客，饶是宫鬟们为着卖弄、讨赏说的几句吉祥话也一般无二。囊昔寓居长春宫时，同嘉瞻、罗岳诸人便不曾有甚么谊会，今次自也难生几分真心欢喜的意思）
（蒲月的夜，已深具夏日风致，燥火四下流溢。适才因闷得不耐烦，即寻了个由头暂避出片刻，好半晌，正要转回殿中，一阵燕粉香於廊下迎面而来。乌珠细睇须臾，认得是景仁人士。稍顿了履，稳当地叠一礼示她，轻抿唇。曼道）裕娘娘安。

【我且算是紫禁城里扎根深的，无论是嘉瞻还是罗岳，皆是余年后慈宁颁令小住，方才投入宫闱，然后来者居上——到底是她们与中宫往来甚多。如今中宫有恙，万岁想起的“冲喜”，亦是她们几人。】
【说不算服不服气，却当真叫人叹上一句“时耶命耶”，哪里作数。】
【既出门外去，也见迎面归来的人，得她见礼，自然也认得她名号，与之往来说上几句不冷不热的客气话儿。】
原是崇慧公主，方才也坐不住，出门透气去了？

（自元年膺选而至今日，仰赖圣母太后的垂恩、慈庇，妃母於宫中的光景，业算得如意。惟有件事不称心：缺一个男孩儿，一个能称王封爵、挣来体面勋业的男孩儿）
（尝闻仰山堂的小主齿牙伶俐，也未引以为怪，兰闼间从来能人辈出，不过是个人有个人的本事罢了。她既坐着皇贵妃的位置，又岂是等闲愚姝？客气地稍颔首，应下这茬话端，眉目澹澹，闪过一瞬的黠光）是，您也厌烦她们无趣嚒？（也不点破，“她们”究是何人）

【我俩这一照面实属尴尬——倘若一言不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有什么意思？然这一开口，也不知有什么可说的，我与她没甚么情谊，我也向来没心情做旁人的慈母。】
【只欲敷衍两三便往外去，谁知她后头引来一句“也厌烦她们无趣”——倒像是抛砖引玉的后手。】
这话怎么说？
【眼瞧着是睇她的，却稍稍带笑。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反而问她，不像是诚心要回答的。】

（我本无甚么弦外之音。听者有意，即可算有意，听者无心，也便是无心）
（和不很亲厚的嫔妃、姊妹相处，是於十馀载春秋间，我了悟的稍稍迟的一途。人情世故，深宫概莫能外。一投蟾光注下，白纱笼月似的覆住她左颊）
（微睐了眼，闲闲捋平语锋，并不犀利的，只是笑）自然是说南府那起子奴才了——今日唱的戏，同上元时唱的一模一样，半点儿不见长进，可不是无趣嚒？

【我本以为这后头有琼瑶，然不仅没有琼瑶，桃李也给收了回去，说来的是南府排出的戏——陈腔滥调里没一个新鲜。怎的，如今还有人要说南府呢？】
【她既然不提，我自也不往那上头去，只是本也没几分高兴的神色，这会子更是只一点儿笑，似是而非的搭着帕子稍稍一拭唇角，与她应道。】
谁说不是呢？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你是不知道，南府的戏班子哟——打我元年入宫来便是这几出，来来回回的唱，没什么新鲜

（实则是我挑拣太过。千百年来的掌故、文典，早为芸芸众生烂熟於心，饶是再剔透伶俐的人儿，还能翻出甚么花来嚒？得过且过罢）
（她的神态同睿王兄不很似，与明也不相近，唇瓣翕张间，是极侩利的口吻。柔荑平整了袖褶，娓娓接）只是认真数来，满天下，她们已是极好的了，再不能苛求。（略停了话声，眸光一睇）您有顶爱看的戏文嚒？

（深宫的妇人，享皇室俸禄供养，饶系小门小户出身，耳濡目染得久了，同寻常黎庶一较，也便十分算得见过世面）
（元不是当真要讨个答案，也无兴致细论究竟那一版的刻本最绘声绘色，那一折的戏文最妙透、那一幕的扮相最逗人捧腹。秋波淌过芙蓉面，只随意答了几句，便藉口尚有人在候，别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