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柏鹊起

【甫出绣户，正对晞霞丰昀，穹昊浮着几片雕云，彩彻区明】
【畿处几座戏园子皆是久负盛名，渡闻打蜀地来了变脸的班子，跟前倒是听霈姑提过几嘴，多是赞蜀景毓秀，也并着几句这脸谱的簇新。千言万语亦撺掇不动旁人，只挟了燕姬，驾香车而至。甫入朱槛，未见得甚么熙来攘往、门庭如市，不过散散落了几处来客之位，连那雕花梨木台子甚在洒扫】
【不由含颦而落，又觉几分乏燥，便盈身旁侧案几，正迎上一门贵闾姝丽正津津生味。虽察冒昧，仍偏靥朝她】格格可知这园子有什么适口的碎嘴儿——

【鱼米焦脆，齿颊留香，比南街朝肆里翻炸得更合心意。不出一盏茶的时辰，已去了大半，估算着是捱不到粉墨登场时了。又恐彼时座无虚席，无人可倒屣相待，故探身而出，欲呼儿佐酒添食。】
【只这一眼，未见梨园子弟，却见袅袅一小娘子含笑而至。转圜流目，仰面正与我对上。夷然咽下口中碎食，才晏晏笑答】
倒不巧，同是初来乍到。只是甫才取了一碟长生果儿，甚是香甜。喏——
【回身捏起白瓷碟儿，展与她看。一指在碟边轻敲了两下，只道】我这还有些，可好邀小娘子同食？

【戏幕未升，四方皆晦，倒是同道听的景致大不相似。眼底难藏寞色。是以得见邻案之人，方稍有转圜。她如是说，我亦不是拘礼的主儿，自是挨着她落了座】
【同她相视半晌，得见她眸眶盈溢之邀，方卸下心来。葱指往碟中探去，捻过小粒香果儿寘于檀口，轻嚼几下便满腔香甜，侧靥支颐，莞尔询道】
格格可是常来此处，可知这戏幕甚么时候起？

【来者玉想琼思，貌甚娇痴，见之可爱，情愿与她多年念上几句。斟酒添茶，呼儿加食，浮文套语几句，也觉亲近许多。只可惜，这偌大梨园，独我二人，竟不似个戏班子，像个饭肆。正欲寻其中子弟探个究竟，巧么，那小娘子亦不谋而合，会心一笑。】
可惜我非顾曲周郎，也不通这班衣之道。不妨咱们寻那边两位小生，一问便知。
【不待娇儿应答，扬手便唤人来询，只说未出半个时辰便可张筵设戏。又自报这六大名班，九门轮转的说法，将泾渭说得罕譬而喻，一听便通。其间又提《春闺梦》、《鸳鸯冢》的哀感顽艳，才知今日戏语皆与风月情债有关。思及这囡囡尚幼，不免好笑，回首就问。】
这还有半个时辰开场，只是唱得皆是艳曲，你可听得？

【一时聊赖，素指不止往碟中探去，是以不及半晌，便少了大半。只得又换来小倌儿再取一碟。既听了那小生报曲，俨然提了几分意趣，素日里椿萱不让轻听的今儿个都听了去，难捺欣然。踅首却敛了敛春意，同人相视露了几分赧色，羞声应道】无妨，也是听得的
【本是途听说是新班子是川蜀来唱脸谱的，如今念及确是丁公凿井，不可置信】
【众角儿粉墨而饰，一时缭目，遥指最前儿那位，探询】格格可识得她扮得谁人儿

【秋娘妆成，教善鸣曲，衮衮徒区区。一时花团锦簇，粉墨登台，只闻曲尽其妙，动人心弦。最是其间指目者，唱腔清脆响堂，做派流风回雪，令人称绝。正欲与那小娘子说道说道，鬟侧递上来一指，也对着那旦角儿。果真，世人心明眼亮，哪个好，哪个孬，一眼便知。】
【侧目笑觑她一眼，眼波又送向台上，细细道来】这一出啊，是《还魂梦》里的第一场。说的是那杜家老爷于春盛时，请了一位老儒与他家娘子丽娘授学。学得正是旧时诗经里的《关雎》。这丽娘阅文生情，动了春思，才有了后话。你指的这位呀，正是扮的杜丽娘。
【言谈间，锣鼓声起，遮去片语。故语顿，待声渐弱，又续】听闻这扮杜丽娘的，是京中有名的新旦——萧梳芳萧老板。

【众宾渐欢，起落间皆是交耳之音，各有说法，细细听来也是有趣】
【素不谙戏文，只觉里头咿呀唱得正热闹。至于还魂梦、杜丽娘倒有些耳详，想来戏自《牡丹亭》。只见得场面忙而不乱，慢而不断，一颦一笑皆有雕模，那少女怀春的心思便同那关雎同起同落，含颦莞尔】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萧老板这妆容别致，想来娇人儿更别致【啧舌一赞，鼓锣渐弱，复攀上其肩，续道】我忘了这戏折子里头的缘由，格格不妨同我将将这下一回当是什么?

【寻寻觅觅，细雨晓春晚，凄凄惨惨，是妾断肠时。古来诗家最喜着墨痴情，又拟比翼双飞鸟，又喻比目鹣鲽情，变幻出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我虽长她几岁，竟也看得痴了。到底虚长至豆蔻年华，情窦未开，便要送去那不见天光的地方，委投风举云摇的期许。】
【游思妄想，徒生风愠。未及柳生至，便已凄入肝脾。最是末一句莺啼蜿转，惙怛伤悴。至此，不免喟然而叹。待那小娘子附上背颈，才恍然回神。】
【略一怔，才忆起种种旧时所阅，道是】这后来呀，杜家小姐入春梦，与位叫柳生的，连枝共冢。谁知这杜娘尝过黄粱，竟大梦不肯醒，戚戚哀哀就去了。再后来，果然有位赶考的柳生奔赴此地，也梦见这杜娘。不知是否老天有情，这杜娘竟因柳生复生如初。自此生而复死，死而复生，成就了一段良缘。
可惜，这故事有趣，却爱装神弄鬼。美是美，听来却不甚真切。

【晕晕乎乎，云里雾里，时过百转，究还是落了善终，不枉一厢情丝】不过是戏折中的事，其间缠绻也就足够了，至于真切，由古迄今又有几个是真切的——
【这戏去了半阙，亦迎了下半阙，同女所言，梦境虚迷，一时戚戚，一时绵绵，勾人入胜。至于那柳氏小生，拿捏得亦比得过萧老板，戏曲颓暮，少不得尊客一掷千金。可怜我不曾如此殷实，否则也可乐上一乐，如是想，确也不敢多言】
【戏落半晌，携人归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