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桂英直至闻见卧室门被小翠轻轻带上的声响,才长出了一口气,起身步入屏风更衣。
须臾,穆桂英步出屏风,踱至竹篮子前。
竹篮子中蠕动着一条细长的翠青蛇。
翠青蛇抬眸望见穆桂英,立即直起身子,对她吞吐着信子。
穆桂英宠溺地一笑,伸手将翠青蛇长长的身子抓出来。
翠青蛇飞快地钻进穆桂英的衣裳交领。
翠青蛇名唤「悠悠」,翠青蛇悠悠并非穆桂英的爱宠,而是其师妹简碧瑶的爱宠。
简碧瑶向来体弱多病,六岁那年简之行和简夫人在简碧瑶的舅父寇准的提议之下一同将简碧瑶送至华山云台观跟随陈抟老祖习舞,强身健体。
简碧瑶在去往华山云台观的一路上,巧遇一条被樵夫追杀的翠青蛇。
简碧瑶不顾寇准和简之行、简夫人的一再阻拦,义无反顾地救下了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
寇准和简之行、简夫人经不住简碧瑶再三哀求,唯有破例允许她收养这条翠青蛇。
简碧瑶随即援引曹操的《短歌行》一诗中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替翠青蛇取名为「悠悠」。
简碧瑶于两年前一去不复返,穆桂英便义无反顾地替简碧瑶饲养翠青蛇悠悠。
穆桂英转过身,目光落向静静躺在几上那枚雕工精细、碧绿通透的玉佩之上,往事如开了闸的潮水那般涌上心田。
三年前杨宗保与穆桂英自长大成人之后头一回正式碰面。
杨宗保三年前临别之际,将祖传玉佩赠予穆桂英。
穆桂英原本不打算收下的。
杨宗保援引「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对穆桂英聊表答谢之意。
无巧不巧在当时,穆桂英撞见尚未成为大契丹萨黑龙巫上师的师兄刘皓南迎面行来,唯有破例收下。
半年前穆桂英原本打算将玉佩退还于杨宗保,但转念一想,她若于众目睽睽之下将玉佩双手奉还,必然会引起他人的误会。
九龙谷天门阵一别后,朝廷再度派兵招安。
仓促间穆桂英与穆羽一同从幽州撤离,迁往齐州降龙木生长的一带,以致于玉佩迟迟未能归还。
穆桂英举步上前,将玉佩系在腰间,脑海内仍然不听使唤地浮现方才的梦境,落寞地思索着方才的梦境——
「杨伯父不知为何会与杨宗保一块儿现身云台观?
杨宗保为何将我护在身后,又为何还向师兄提及我与他二人之间有婚约在身?
与我有婚约在身的不是另有其人么?
自从杨令公和杨伯父为宋室效命以来,爹便与师兄同仇敌忾,又岂可能再与杨伯父定下婚约?
爹如此愤恨天波府杨家,若是方才听闻我梦中惊呼的是他老人家,必定又会如往常那般对我横加指责了,无可避免的又是一场风波!
末了爹必定又会旧话重提,要我遵守两家的约定,与素昧谋面的未婚夫拜堂成亲!
爹要借此断了我对杨宗保的妄念!
回顾四年前,我骤然知悉师兄与杨家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明白他绝不可能对我予以诚挚的祝福,更何况杨宗保三年前与我匆匆一别,迟迟未曾露面,我又何尝不想长痛不如短痛,彻底断了心中对杨宗保的妄念?
我非得为了彻底断了心中对杨宗保的妄念,而勉强自己跟一个素昧谋面,毫无感情可言的陌生男子共度一生么?
嫁作人妇确实是唯一的法子,但事关我个人的终身大事又岂能儿戏?
即便要嫁,亦要嫁给情投意合之人。
然而向我求亲之人,皆非我心中所好。
我向来将师兄视作「亲生」兄长那般看待。
至于邱大寿、李文博、李文豪此三名纨绔子弟,又甚不讨我欢心。
而我一直倾心相许的杨宗保,却对我只有感激之情,并无男女之情。
他倾心相许的另有其人,正是众人口口相传的天波府烧火丫头杨排风!
既然如此,为何半年前他一路追着我走,请我留步,还对我说一些引人遐思的言语?
杨宗保,你既然无意于我,又为何要招惹我,让我对你心存妄念,始终念念不忘?
杨宗保无意于我,乃是我多虑了!
罢了,今日还要和爹一同外出处理寨务,莫再耽搁时辰了!」
穆桂英行至门口,推门而出。
腰间系着的玉佩随着穆桂英前行的动作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穆桂英怅然一叹——
「他朝若是觅得情投意合的夫君,我若还留着杨宗保相赠的玉佩着实不妥,到那时,我自然会亲手将玉佩退还给杨宗保!」
一路行至厅堂,穆桂英举步入内,望见穆羽正坐在膳台前用膳。
穆羽耳闻步履声,抬眸与穆桂英四目相对,淡淡地启唇问曰:“妳起身了?”
穆桂英微微一怔,赶忙向穆羽见礼:“爹,女儿起身迟了,让您久等了!”
“唔!”
穆羽淡淡地应了一声。
穆羽蹙眉望向穆桂英,启唇曰:“妳还不赶快坐下,与为父一同用膳?待会儿还要外出处理寨务!”
穆桂英略一颔首,行至膳台前落座,与穆羽一同落座。
穆桂英偷望了一眼穆羽。
穆羽目光与穆桂英接触,蹙了蹙眉,手中的箸伸至一碟野菜面前,夹了些许野菜放入穆桂英的碗中。
昨日穆羽试图劝说穆桂英履行当年的婚约,劝说穆桂英顺从自己的心意,同意下嫁杨宗保。
未料穆羽词不达意,他和穆桂英一言不合又再起争执。
当时穆桂英正在气头之上,对穆羽言语多有冲撞。
如今穆羽做出如此举动,宛若昨日之不快从不曾发生那般。
穆桂英的心中涌起一阵歉疚,默然用着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