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殿里安静极了。
兴许所有的侍从也是久而久之便如此，沸沸扬扬的传言，加之她们侍奉的又是宋宫的女主人，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是情理之中。我不免又怜惜起这座宫殿的主人来，她实则甚么也没有做错，却微薄至此。
故而我的私心、符珍的嘱咐，催使着我往这处来。
“皇后娘娘，弄玉扰您歇息了吗？”

[ 天色晏了，晚夜应该安睡。我和衣躺下，翻来覆去地，又眠得不宁静。八九月快入秋了，窗外仍有蝉，实在吵闹。风声也吵闹。起身发人将窗棂合紧，踔风就从窗外啸过，拍打着窗子，仍旧是吵闹。]
[ 不单是风声，我听月抚水波纹，廊下铃铎摇起，小黄门点灯时烛火“嚓”地亮起，都觉是多余。]
[ 月亮悯恤，和蔼地同我说，是我的心不静，它太吵了——]
[ 遂再起身披衣，外套了梅白大氅，其莹白亦如披月。才出得殿来，即在廊下见钟娘子。]
这么晚了，官家还有事？

若请史官主笔，倒是还愿他将挚友伯成，写作一代明君，可那同我此时的所为并不违背。
夜风很凉也很急，它擦过坤宁殿的梁柱，喧嚣吵嚷着教人不得好歇，白藏卷携的肃杀纷至沓来，一瞬间甚至有些像那位年轻的帝王。
鹤氅云肩好容易才平静下来，我拾阶而上，行过丹墀。
“倒不是官家有事，是弄玉有些话儿，冒昧想同您说一说……可是弄玉来得不巧？若今日不便，改日也、也是无碍的。”

与她并立是僭越的，我晓得。自小受的教诲，我二人间的往来，皆不允我如是——与符珍尚丽都不同，自始至终，无法类她二人一般看待她。
是以这番出于私心的行止，入人眼中后难免也有些束手束脚的意味在里头，距她两阶时，堪堪停住绣履。
“官家同弄玉到底君臣，他若是决定了，弄玉是没法违背的……今次来寻您已然很是逾矩了，当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我始终成不了那样狠心的一个人。

[ 此夜长，更漏声叠着月影，风中有香气，我疑心是荷香。可到了九月，秋来肃杀，哪里有荷呢？莫非凋荷残莲亦不改其香清远。]
[ 钟氏立於我阶下，在雪般的月色下睁眉目。我执掌六宫三载春秋，见过不少宫娥黄门，未有似钟氏者，她似乎永远精神的，不曾见过她倦怠惺忪。]
[ 皇帝近侍，亦染他帝王之气麽？我轻问：] 官家作的决定……关于我么？
[ 稚女曾私自道我的——“就快好了”，我希冀在她这里获取应答。]
我想问娘子一句话：……今时今日，官家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早在，靳贵人有娠时；甚至早在，……娶我作皇后时。

[ 我已自钟氏的闪烁言词里窥见天机，却仍想求直言：] 那这些过去之后……
[ 尝见过许多月，未有似今夜月者，朦胧如此，伸手五指不见。我足下是石，腕上是玉，纵再发白，也是冷的。月也是冷的。]
都过去之后，我还会在吗？
[ 我不是捂住耳朵、掩住口舌的痴傻人，我幼通经史，以天下为忧，他的计策、谋略，我稍思即知。皇后退位，便是清流复起、沈氏祸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