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能背诗的人吗 不是 感觉又是一场要被教育的大戏

【昨昔族学夫子在堂上提及五柳先生，命门庭各自抓阄，择诗成诵。许是好些日子不曾去三清观跪拜，是以运气不佳抽中这归去来兮辞。绿竹幽径，青萝行衣，稚童开荆，美酒共挥。总觉是暮岁心境，终不得其理。】
【初晨熹微便立身院中，手执书卷，檀口吟诵仍初始两句】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轻……
【侧身燕姬，唇翕问询】燕姬，你说这是何字？

1.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琢玉凭立桌案侍墨，《春江花月夜》读至此处戛然而止，垂睑怔愣须臾阖拢书册，舒眉抻腰松转手腕。琢玉见之会意，研墨的手顺势休停，慢回身斜眄牖外天光渐浓，於我出声之前谏言，信步园庭以作小憩。】
【这方规整端齐的园庭，半壁蜀中风情半壁京华形制，俨如赏园的我，不伦不类。】
【春日的晨光向来短暂，府中小辈的哥儿及早起身怕负光阴，跟着老学究抑扬顿挫地诵读文赋。姐儿们或去学塾读书，或於闺阁中练习针黹，所有人按部就班各行其事，仿若都在复刻长辈走过的路。】
【我，又会是下一个谁呢？】
3.
【紫藤萝架绿蔓芾盛，下设篁竹小方几并四把圈椅，有两分蜀地风情。】
【逡巡四壁循声而探，乃章兄之女慈园捧书，孜孜矻矻口齿清晰，今朝是为陶渊明的篇目发奋。进京之前，我便是那个“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乡野村人。虽为沈氏旁支，然三五辈之后式微没落，若无长房扶掖度日，家中左支右绌。】
【琢玉跌落纨扇】“诶——”【惊动读书的小姑娘，我听得真，她是教不识得得字绊住口齿了，索性不遮不掩现身人前】园姐儿好生刻苦。

【眼波睇过，只见燕姬那小丫头晃了晃脑袋，也是，她一向恪守规矩，说是祖上立了誓，断不可识文断字。想来迂腐，这不恰断了族人扬楣亨通之路么。思量着，顺抬臂斟了半盏茉花茶，寘于鼻尖轻嗅，但闻沁脾之幽。】
【似熏风过，见人步履蹁跹，小山重叠，玉容团酥，当是霈姑姑。敛裙相迎，提身而上，盈盈施礼，樱口微翕】问姑姑安好。
【一顿，甫言】姑姑说笑了，若是真真勤勉，哪能连字都认不全乎呢。

【今朝的金乌惫懒，众目睽睽之下穿梭云霭之间，相嬉作乐，尘寰倏尔晦倏尔明。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思绪若潮水漫过房檐径直抵达峨峨群山环抱的蜀中，又於娇娥声中醒神，颔首噙笑虚扶小儿藕臂。】
圆儿堪为姊妹之表率，若有心识文断字，不妨去学塾与兄弟们同堂。
【蜀中沈氏以行商传家，士农工商乃古来有之的论资排辈，商贾重利为世人鄙夷，虽家中规矩不若当下严谨繁琐，然对子孙品行教养不输官宦。旧时俯仰於天地之间驰心骋性，初来乍到皇城，望阛阓络绎熙攘勋贵门庭鳞次栉比，莫不昭彰盛世气概。】
【惊叹之下不乏震慑，半生斗转，於亲眷眼中直趁东风将宿青云，锦绣前程触手可及。我也惯说蜀中风物，而三载须臾，学得沉默寡言，进退三思而后行。】
【把书册挪至眼下，偏靥笑问】哪里认不得了？

【抻臂顾前，引人入座，探手轻蹭壶壁，尚有余温，便斟上半盏，宝颊漾笑，莞尔道】兄长曾领我去过两回，这古籍晦涩，实在是不堪其中。随日里寻两卷诗集堪读，甚么时候真得了粗浅之表，再由先生引路，方不算枉费心神。
【寘集卷于梨案，倾身向前，素手指落于二三行间，细啼】便是这处，这风、昜各占半边天，究是念左，还是和右，着实令人做恼。
【此疑一发，亦不觉作赧，颜色如常，待人释疑。】

儿郎们自幼学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大道。【此言夙昔听得多，刻下说来亦从容。历朝历代的文人士大夫莫不胸怀日月，或为君子之志，或为扬名立万，或钻营汲汲於富贵。除却科举，寒门学子实无出人头地的契机，勋阀尚可举荐子侄，再不济仰仗祖辈挣下的功勋，同样衣食无忧。】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进退合法斡旋自如，而女子进退皆随父亲兄弟、丈夫子嗣，往往於罅隙中跋前疐后。山野村妇或许不懂满篇诘屈聱牙的词赋深意何在，却能体悟那些道理，懂得探赜索隐。】
可是咱们图的是甚麽呢？【若喃喃自问，又像是问她。她道古籍晦涩，我却不能自作主张教她不学不看，还得违心地劝慰】你肯学便是好的，万不可荒废读书，贻误华年。【凑近仔细看，素指蘸茶水，将那生字重新在桌案上写一遭。】

这个字既不念左也不念右。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飏”，意为飞扬。赋文中遣词造句不乏生僻，字认不全便读不通，读不通何谈解意，也是难为你小小年纪。
【我不能置喙兄嫂鞠育子女的殷殷希冀，抬掌笼覆她后脑，伺候梳妆的嬷嬷双手精巧，将娇娥纤软的青丝梳理得端整。在蜀中，这般年龄多以顽乐为主，偶读诗书进习针黹。慈园这辈后嗣萌发出的是皇城的风骨，或许五服之后，两地的亲眷已是会面不相识的陌路人。】
【她读的是《归去来兮辞》，娇娥不求甚解，教我好生相思故土。归去来兮、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此行我背道而驰，不为田园种豆东篱采菊，是为不可名状的、然整个亲族都祈盼的锦绣前程。】
圆儿，若是有朝一日，你有机缘回蜀中安身立命，你还愿意回去麽？
【突兀问她，料想她对蜀地是无甚好意，只当作穷乡僻壤。生自富贵，由奢入俭何其难，话毕又自悔，讪讪发笑】还是不问你的好，是我多言搅扰你读书，接着念罢。

【细聆其言，这头也自然随着点上一点。】
【霈姑这辞说的倒与母亲平日里诲的径庭，平日里顽，院中放鸢，园中扑蝶皆要被念上一念。若遇上元灯节，寒食踏青，更是要月前就得乖顺得不容一丝错处。墨眸在眶中轱辘打转，想来要多请霈姑去母亲房中坐坐，也让母亲受受熏陶。】
【提及蜀地，多心生陌意，更读过诗仙的《蜀道难》想来不过是僻芜之丸地。侧靥睇过霈姑，她自幼长于那处亦得滋养，半丝睇不出蛮状。立肘支颐，侧螓莞尔】
姑姑同我讲讲蜀地光景罢，族中之人皆鲜少提及，但小园总觉当和书卷中不似才对。

【光束斜向尘寰生灵，灰尘翻卷起伏不定，耳畔嗡嗡地喧嚷，蜂蝶急不可耐地拾起昨日未竟功业，花光笑日蝶意依人。娇娥捧双颐，殷殷相望俟下文，沉吟不语，兀自把书自其臂肘下挪出翻开】看书才是正理。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早该警觉，娇娥心绪不定，精擅於以天真姿态矫胸膺中山棱丘壑。通家上下无人特意问询蜀中境况，念兹在兹欲告众人的也只是我，他们心甘情愿溺死於京城的荣华富贵里。匀息攒眉，赓续之言明显不如适才语调焦灼，有所希冀。专擅地向她施以长者惯用的伎俩】园儿还小，等园儿有我这般年龄，我再告诉园儿。
又或许你根本不必细究，【鸦睫迎翦翦惠风而阖，偏靥郑重其事道】京师的人提及咱们家，只会说是蜀地的沈氏。咱们是甚麽模样，於旁人眼里，蜀中就是何模样。
【是以，於三载春秋里，举家不惜重金延请先生执教，邀约教习嬷嬷训导礼仪，是要褪下我蜀地皮囊，翦除我与京师格格不入的行止，力求我如他们所愿的模样。诚然是享福，亦何尝不是受罪？摇头苦笑，发自肺腑地规劝小儿】你现下吃苦受累，今后才得清闲安稳。

【仰靥觌她，眼底尽是得趣闻的希冀，却被一句年岁尚小给罚了身。虽觉察不出这蜀地事儿同韶岁有何丝连，却也不再追溯其中根由。小山一弯，眸色少敛，余下黯淡，葱指捻了块杏子酥，入口回甘，惹人流连。】
【这受累与清闲相悖，我素来懒惯了，虽知不能，却也一心想着清闲，半分苦累亦不想受。思及此处，不免抻手敲了敲白额，醒了醒神儿，方言】
先苦后甘，抑或是先甘后苦，绕来绕去究逃不出个苦字儿【不免地叹喟】倒比不上一瓣花儿，绚烂一世，枯败不过一时。
【熏风袭人，帘栊轻摆，蛾下细眸不由凝神迢递。】

【乍闻无忌童言，不知该嗔怪其古灵精怪，还是喟叹其懵懂无知。】
花鸟虫鱼的一生须臾，难道就真的比人活得舒惬安适麽？
【起身施施然提衣振袖，未料无意之中织就的茧缚住心绪。若说苦，於蜀地数载犹舍茅椽蓬牖，而今饫甘餍肥锦衣华服度日，忧愁亦不可断绝，未知苦楚消弭。睇向娇娥瞳仁，瞥来两片缥缈的天光云影，小儿之忧原也不足挂齿。海棠葳蕤生光，迎风颤巍巍摇曳生姿。】
园儿，读书使人明理，你再多读两句罢。
【京师出类拔萃的佼佼之辈若天上繁星，若无些许伶俐傍身，是难於苦海浪涛中斡旋，更弗论修得余下半生甘饴康定。至若我等，唯求天公怜悯，少使风起云涌，诸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