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并非没有听闻后廷中的窃窃私语，然我与符珍有邠州的相识共处，也便不将这些风言风语置于如何紧要的位置 —— 她有自己的决断，并不需要旁人的关切，或许这般才当得一句必不辜负。
我捧着一盏茶近前。方才她指侍人添酒，堪堪教我瞧见，我欲借此时候同她相谈，即便我最初只是想劝她一句，饮酒伤身。
“酒却是没有了，弄玉给您带来一盏茶，您可别赶弄玉走。”
眉目间蕴了柔缓笑意，我知如她，并不会苛责。
“偷个闲来同您说说话儿。”

嫡子百日，万民同贺时。
我避了些热闹的人群，独自在一处，偷些清闲，等一盏酒，听得一句——
“不怪，坐吧。”
不必回眸，我知是钟娘。待她至前来，与她相视，亦付以笑
“我以为，你是最忙的。”

符珍晓医理，早些时候我年岁尚轻，随她一道在邠州时，见过她经的那些波折，身子到底有了亏损，想她亦自知 —— 美酒也是伤身物。早料到她并不会怪罪，依言落座。
“总归您这处离官家也不远，若他唤弄玉，弄玉也好快些去。”
我搁下侍媵递来的茶盏，悬腕为人添一盏茶。阳羡雪芽茶汤清澈，清香怡人，也是今岁贡品之上者。
“不忙，倒是皇后娘娘那儿忙一些。您已去贺过了？”

钟氏很聪明，这是我从入越王府初见她便知，有些缘分，一眼可定。诚然，真正对她除了戒心，是邠州之时，她的分寸，她的真诚，都是我所欢喜的，我渐渐明白，赵伯成待她如友的原因。
“贺过了。”
惯然捏袖，周全行止，执起茶雾氤氲的盏，香气四溢。
“我也得让一让，不能碍着其他的礼。”让一让那些殷切的讨好，也不必多看赵伯成身旁围着那些莺莺燕燕的纤影。抬眼含笑
“弄玉的茶甚好，比酒好。”
这里清闲，也好。

我目凝她饮茶的行止，是借花献佛之举，却得了她十足的赞许，不免也有些羞赧。
“哪里是弄玉的茶，弄玉不过是青鸟，若说起这茶，该是官家的呢。”
为君王者哪里能真正做到面面俱到，遑论待她，我实则窥得其中约莫一二的真情，却并不能与她坦诚相告，是愧。但聪慧如她，并不会不知，诸方的制衡，时而也会是回护。
“方才因着在官家身边，弄玉有幸瞧了瞧小皇子，说来这也是第二回瞧着这样小的孩子，心境全然是不同了。”
此情此景，与邠州也全然不同了。

mark一下@李姝徽

她总是替赵伯成说好话的，在邠州时，便时常替他来哄我，变着法子，也实让人宽心的。
低羽睫抿茶，只噙笑听她续后语来，听及关乎孩子，眉眼也温柔了几分，我刻意止了自己，不去想那盛善十五年，只想着文鹤的小皇子，我也是很爱惜的，毕竟这是她第一个孩子。
我盼着她好，好好当宋宫的皇后。
“自然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的寉和未晞也长大了，希望皇后的小皇子也一样，平安康乐。”
其实我很知足。
成全两个字，是可以越过私心的。

我实则鲜少去看皇后的眼睛，譬如方才我立于座侧服侍时，也不敢往她那处递上几眼 —— 约莫是心虚罢。因我将一切都看得清明，怕泄露一丝半毫的怜惜。
着实有些为难。
“日前弄玉还瞧着淮南公主来着，突然觉得时如逝水，彼时她才——这么点儿，而今都要和弄玉差不多高啦。”
抬手比划了一下。那时也是我第一次瞧见那样小的小姑娘，碰上一碰，都担心要伤着她。
皇后的孩子在今夜受了万千目光和祝贺，到底诸人心诚，一定会平安的罢。

小娃长得快，真正绕膝之乐也不过数年罢了，说是育孩子，却也孩子陪我。
听她说未晞，眉目温和，连同面上的笑，也都柔软起来。
“我倒希望她慢些长大，多陪陪我。”
人之一世，其实也很短暂，倏而间，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笄岁时，还会提着鞋，在一片山间水里，濯足嬉笑。
原已睽违许久了。
“弄玉，皇后娘娘那里，多照看些吧。”
眼前人于我而言不是仆，是友，是伴，我想，她会明我意。

说来也怪，赵伯成未有表态，我先代他愧疚了起来。思及此处，不觉失笑。
我垂眼应下一声好，又借一瞬息去看她眉目，终究有了些时候，与邠州那时已经不尽然相同了。我不知儿女膝下是怎样的体会，但到底我看她，是欢喜的。
“是，即便您不说，弄玉也会的。”
我又替她略整衣摆，逢上有唤，作势起身要离去。

免其告礼，目送她隐入人潮里，衣袂缱绻在融着旖旎灯光的夜色。
我又复了一人，又开始讨回一始欲饮的那一盏酒，不过一杯桃花酿罢了。
我不敢醉，也不能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