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开微信，指腹压着语音健，低声说了一句“登机了，一会儿见。”，发送出去后，便把网屏拉成飞航模式，顺手将AirPods戴上，手机内存音档只循环一首，一首节奏慵懒Jazz风格未发表的歌，我给它取名为《Midnight》，每个午夜梦迴，半夜醒来一手抱空时，空气闻起来只有一种味道，如白开水，无味，却是身体所需，弃之不得。
我才渐渐明白想起一个人也可以像生了病，总会放自己清醒，承受孤单，享受一把被冰山封住的火。
于机上闭目养神，一小时五十分的飞程，在闻机长广播即将降落时，才缓缓地睁开眼，转首看向窗外，夕阳正落，离地越近，离他越近。
飞机搭上空桥，我起了身扯下AirPods戴上黑框墨镜，手提黑皮革登机箱，慢悠悠地入境，在行李处等待时，从黑色外套口袋拿出手机关闭飞航模式后，便托着行李往机场大厅走去。
@烛夜知音

海上谩瀛洲，这是多么仙气的地名，也是多么虚幻的梦境。收到那条三秒的语音时我已经坐在了这里，一杯刚买的焦糖玛奇朵在手中摇晃，绵密的奶泡黏在嗓间，啊，有些糖分过度了
虽说几年不见，国内外的新闻版面间却也时常可以见到彼此，那些我认为恰到好处的问候与恭贺，维持着彼此扑朔迷离的关系。很少有去问发展方向、合约期这些私密性的问题，所以当他发消息说合约到期不日回国时，总有些梦里不知身是客的踟蹰。不过也未有犹豫很久，旧友相见自便是盛情相接，海枯石烂的旧话，还是说给风声听吧
航班信息上写那班飞机已落地，料想他取行李也该耗费些时间，猛然抬首之时却已见迎面而来的身影，一时无言，未有犹豫向前替他推着行李车
“今日航班倒是很准时”
虽然这句话说得很奇怪，但好歹有了开头，后面的话再说出口便顺溜了许多
“我开了车来，航班餐向来吃不好，不如行李放车上，我们先去吃个饭？”

机场运输乘载不计其数，有人雀跃不已则有人噤若寒蝉，有人期盼则有人失望。
推着行李车，拐个弯便是机场大厅的入口，止步稍望，直到视线落在人海中的一处，由远渐近，至人前扬起嘴角，朗声。
“Hey bro。”
展臂相拥时与他的手背擦过，一把将人揽入怀裡，交耳间，闻到他嘴裡有股淡淡的咖啡香，我向来不喝咖啡，却生出想嚐嚐他嘴裡味道的念头，试试会不会也心悸。
大抵只有几秒，连生热的时间都不够，便拍了拍他的背脊，鬆手，我拉直了身板，脱下墨镜夹在胸前领口间。
“我算了算时间，是迟了点。”
一首3分50秒的歌循环了42次才与其相见是迟了些。整日只喝一杯香草牛奶，确实饿了，笑应。
“行吧，你作东，我是客，咱们久未相见是该好好聊聊。”
略低首，见他帮我推行李车，自个儿也没閒着，一手同他推车，一手搭在其肩，边走边聊。
“在韩国看了不少你的新闻，我有和你说过回国后会签入哪家公司吗?”

他的话并没有说详细，因此不知道这句迟了点之中包含了多少分量，他是否如同我一样在期待重逢。从前少时我们总爱说终于，似乎自己执意等到的结果便是最终的故事一般，但终究是不一样的。我习惯了将心头的疑问藏在心里，克制那些无所知的感情，就像此刻，亦是没有问出口一般
他出国那年正16岁，如今回来了更是尚未完完全全成年，我们像从前高中一样会面寒暄，像是这几年的时间，从来没有流逝一般，还是绿瓦青墙的青春时，还是为三张试卷与期中考试头疼的少年时
“算起来再过两个月，到了法定年龄，给你报个驾校，考个驾照也方便许多”
按道理此刻我应该早已想好要带他去哪里吃食，定好座不叫彼此的时间在等座之间浪费，但我终归是什么都没安排好，我只是在机场静坐了两小时，他回来了，我方重活
“未曾有，你在韩国的成绩不错，想来给你抛橄榄枝的一定不少？”
在期待一个答案，或者那就是心上已有的答案，只是有了七分把握并不值得自己炫耀，那样贸然出口，只会叫自己觉得是渴求

当我和他走出机场推着行李来到停车场时，太阳方落，天际边还微微绽出昼夜调和出的灰白色，路灯顿然亮起，看着两人的影子随步伐交迭又分离，脑海闪过的画面，都写在歌词裡，未曾和他提及，只是一段时间有了新的作品，便第一个传给他听。“好听吗?”三个字的背后，含意是不敢诉说的，写给你。
立于车厢后头，将行李一一放入，听他想帮我报驾校，应是好意，却令人眉头微皱，放进最后一件行李后，理了理思绪，将后车箱盖上，略抬眼一扫，微笑道。
“有你载就好啦~”
不待他回应，缓缓迈至副驾，伸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啪一声将车门关上。
双目有意没意的随处望望，双掌抵在后脑勺，微闭上眼，车内有他惯用的Juicy Couture Dirty香味，我试着去闻是否还掺杂其他不该有的味道，却越闻越勾起人的侵略性，这样的想法随着岁月反增未减。我刻意将车窗开了半口，便要外头的风吹进，让自己别失了理性，毕竟于他，我不想只做朋友，可是他呢?
“StarRiver。”
开口一句，点破车内宁静，又说。
“抛橄榄枝自然是不少，可是...我想回来，我想...”，顿笑。
“没事，反正我回来了。”

从前的故事有太多的可望不可及，我将太多的例外与特权当做是二人的默契，经此一别才知，月亮的光要有星星衬托才更皎洁，俗世渺渺，谁又能不落凡尘
我回头看向星屿国际机场闪烁的大字，机场比任何地方都见证了更多的离别与重逢，如果说两年前那场分别是我的不争取，那今日重来此我又想争取些什么呢？我亦是不明所以
王尔德说，人生有两个悲剧，想得到的得不到，想得到的得到了。夜知烛从来不像他的名字一般懂得知足，却是习惯了从小被迫去接受那些世俗加以的悲剧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我想，是我活的太悲观
“星河啊....很不错”
驾照之事本就是自己忽然的想法，未得到正向的回应我便也没有放在心上，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他之后的话语上，不知该说出怎样的评论，这样简单地几个字，却也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是啊，你回来了，就好”
车缓缓驶出机场快速路，窗边景色倒退，余光所见皆是模糊，一如他的面容。车内的缄默是刚刚好的惬意，我贪恋这样的时间，不问过去，不惧未来，有的只是彼此的当下，我和你独有的寂静
“kai，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像是换上失语症的病人，只会重复说最简单的词句
雪融化了，是春天啊

右手肘撑在车窗边，看向外头如跑马灯替换的景物，不过两年飞逝，有些地方却早已毫无印象。岁月总会在人的生命裡留下痕迹，景物犹存只怕变的是人心。
略将头转正，透过后照镜裡印出他的一双眼，于我，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深沉又透亮，像是俄罗斯套娃，想要打开它却永远都没有尽头。
“我们又在一起了。”
在韩国的时候，已透过一些报导得知他在StarRiver，这也是我后来决定签约的理由之一，简短一句带过，却有万分期盼。
手机在口袋裡不停震动，伸手将它取了出来，垂眼点阅那些看似重要，但在我眼裡却无关紧要的事。讯息的另一头是父亲安排的一个饭局，就在今夜，我将手机抬至嘴边发出语音。
“你们吃吧，改日再约，有急事得先去公司一趟，和妈妈说忙完我再给她电话。”
说完，直接将手机关机，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他。
“家裡没人吧?今晚睡你家?。”
一个疑问句，是逃避某些事，也是想确认某些事。所以，人为何会拐弯抹角，都是试探，雾裡看花。
“哪有什么事，我实在不喜欢和那些跟我人生只是擦肩而过的人打交道，什么叔叔伯伯的女儿，哼，谁在乎呀，所以───今晚收留我吧。”
在他这裡，是我唯一会把心裡话都诉说的，不过可笑的是，最真心那句话，至今不敢言语。

在感情跟前夜知烛总是显得很踟蹰，封闭的车内，我可以听见他那边所有的动静，此刻拼接他前言与后语，在脑海中勾勒出事情的起始与终了，想开口问whatwhohow，终还是用紧闭的双唇还自己一份理智
“回家吧，想来我冰箱里还有些菜”
这是一件说出来很叫人遗憾的事，我可以同初次会面的陌生人谈笑相熟，可以同未曾谋面的人为同一部影片静默流泪，唯独与他，能够拿来言说的都太少太少...好在迷途可知返，我以为画上的是一个句号，他重现时，那个句号便变为了分号
“让你见识下时隔两年小夜烧厨房的独家技艺”
苦涩与欢愉交织，唯以玩笑话掩盖，方可显现出一如往日的轻松模样。这时我又想起了与老夜最后一次会面时他所说的话，他说我太压抑，我想要的太多。我从未将这话听入耳，此刻却觉得多少有几分道理
“跟老夜吵架断了我的钱路，随便租了个房，等下别嫌简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