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湛璧，琼楼尽芳妍。高楼且倚懒梳妆，铜镜镂刻，且拓玉颜归处。我自妆奁捻翠，垂苏的玉摇落於发髻的起承。和田也作华珰，拂我青衫华裾，要融入长叶萧萧的葳蕤春色。素幔褰敛，将朦胧的浮华尽收目下。脩嫮的双颊被香飔轻拂，也落了蔷薇的羞色。】
【龄纯托灯而来，一壁余有徽墨的沉香。灯上无字，玉颔未点，凝眉的一刹，我又作慨然的怅惘】“我已无家无母，此愿又如何提写？可见神明是无灵的，偏生要夺了我的欢愉，那这所谓的心愿，便也休得再提了。”
【侍者不敢言，帝姝将雪指轻拨灯蕊，垂眸的雅睫尤胜墨黑的团扇，层层晕染着叹惋的光莹。忽而的摆首时一瞬的释然，年幼的稚子总盼神明有灵，可知我愿、如我意。只至了如今的年岁，我方知宫闱内的虔愿是沈琳瞧不得的密辛，只因亭畔的潺溪不够悠远，莲灯阻於深苔细石的帘幕内，是流不向遥遥的九重天阙的。】
“罢了。”【那是悠远的长叹，眼睑欲收不收的酸痒也被绣帕拂过】“上巳总要祭一盏花灯的，休叫神明说我不敬。今个儿宫内似有新戏要演，陪我去瞧瞧罢。”

（三月春来，南飞的雁儿与春风一道归了旧巢，正躲在我的屋檐下叽叽咕咕，上下跳着忙碌，欲将它清理一新。）
（我受不住窗沿外偶尔飘过的绒羽与旧尘——它们都是梁上那对夫妇的杰作，又没处苛责：有谁舍得撵走送上门来的吉兆？索性领人往御花园来，凑一凑上巳的热闹。）
（曲水流觞、郊外踏青皆是上巳旧俗，可惜紫禁城太小，它们被拘束在四面城墙内便变了形状。赏的是御花园的花、登的是堆秀山的顶，实在有点小家子气的模样。）
（人在乱石间，企图登高望远，却目睹闺中心事一桩。）
小疏苓。（如是唤。）

【紫闼的三月本作佳节，是处甘棠伏蔽，雨花馣馤，长水宗风亦醉芳妍的意趣，籍东君之便，满赠人间烟柳色。只此景观於萱庭初逝的小儿女眸下，便是败红衰翠，不堪入目。南来的雁也作新鸣，却如乱絮滞淤人心。莲灯本该题字，方令神明知愿，只一管紫毫掌在酥手间，那梅花小楷却一字也落不下。】
【蹀躞而入的珠履踏拂春色时，我忽忆稼轩的旧言。可惜，然今入春不知秋，连那天凉好个秋也无从吟诵。满园有棱磳的白石、斜阻的青山，亦有聚拢的香云同熌灼的奇花。香飔拂开层林，将乱石也添风采。也有红颜自此而来，誓用绵长的俏声挽入帝姝的心神。】
【凝眸望，远峰凝碧，与她凤眸柔波。玉颔轻点，檀口复启】“宝妃娘娘，您安。”
【半分疏离尤若篱纱所掩的浮花浪蕊。我并非薄情，却因紫闼的重规而固步自封。於此，我须念得新母的薄面，不令旁人以己之过而拂尘待我若珍的帝妃。莲灯垂在龄纯的掌中，顾我微哂妙言，栖莺也远行】
“您来放灯，亦或观戏？”

我来……观“美景”。（眉目流转，是最多情的存在，从春花抚弄到新草，最终停在皇女颊上，所言无需点明便可了然。）
（若要论美，本该是春色当仁不让夺走桂冠，偏上巳这不安分的家伙来捣乱，用莺声唤来大家闺秀，拿柳哨招惹小家碧玉。）
（——环肥燕瘦聚在一起，连世间千百般好的景致都变作陪衬，何况这早春呢。）
这是要放灯？许了什么愿？

5
【香云簇珑璁，奇石叠嶂也作青巘笼雾。紫闼三月青尤长，垂杨舞过御园的中庭，恰迎她款款而来的风姿。松枝上闲栖着鸣歌的春莺，要与我轻启的檀口作衬，佯作丝竹管弦奏一曲霓裳羽衣。酥手也覆在腹上的青纱，垂首的一俯极尽礼数，皆拜额娘的言传身教。】
【玉指拂了兰荑的青纱，终旋身将龄纯掌中的明灯接过，华珰影摇，更作玉泉泠仃声】“美景？这紫闼唯有桃夭开得好，可惜未有海棠。若海棠已盛，春风顾临，便是漫天作雪飞，那才是一桩盛景。”
【我尝於书卷寻道，也闻韩愈描摹晚春，他道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然今忆及棠棣，我却欲为杨花辩驳，若无才思，怎可作雪纷扬？银装素裹，亦是苍茫之美。神思恍然，唯她柔声轻唤，方垂睫作墨扇，观栩然灯火，唇扉悄启】
“是要放灯，可今岁却不知，该许如何的愿了。”
【贝齿将唇轻咬，连声也怯也叹。我欲仿春日宴，一阙歌尽东君，盼我化作梁上燕，与姊妹慈母共行长径。摆首，黄莺也恐伤怀，玉翅一展便翱翔天池，唯我醉涡悲戚，杏眸光逝】
“去岁同额娘许了岁岁常相见的骐骥，可不余半年，额娘便驾鹤了，可见神灵着实是瞧不见我们的心愿的。”

好个贪心的小家伙，有春桃还不够吗？
（柔荑抬，所指方向是一棵棵聚在一起抵御春寒的的柔弱桃树，新叶未生，只有花苞伶仃镶在枝头，宛如护甲上嵌的宝石米珠。）
（一阵风来，他们粉嫩衣裙被掀了个倒仰，露出另一面微白色泽，惹得琼蕊又气又羞。）你听，这娇气的花儿已经开始悄悄掩面饮泣了。
（桃仙子本是羞恼装样，闻伊言却当真唏嘘起来，我亦露出些许悲悯神色，走近她，柔软地。）
她在天上看你哩，同样能岁岁相见。

7
【玉首轻摇，我诚若贪心有余的粉蝶，采西蜜、留东墙。东君应笑我，折桃篸鬓尤不足，仍盼海棠作飞雪。然今心绪因她一语道明，明眸便垂下狡黠的光。香飔携着早春的桃拂在我脩嫮的柔颊畔，抬眸再凝，乃她雪指遥点，满枝馥郁芳妍】
“阿苓想瞧见那'万紫千红总是春'的模样，故而心也贪了，总觉瞧见红，也该有些旁的色儿，这才称一句春色满园。”
【落花不作雪，却作连绵细雨，其霭馣馤，覆我压襟留香。浮蕊滴了晨露，风拂后余有枝叶的淅索声，那是她说的'春桃泣露'。我也抿笑，丹唇漾过清波，雪指却敛袖衫】
“那便是阿苓说错话了，平白的叫她们伤心。一年才能开一季的花儿，是不该错过的。”
【转瞬间，虽落英飘零，我便作得惜颜色的洛阳女儿，行逢落花时有悠长的叹息。她也悲戚，要近前来抚过我心膺的积淤，令我开怀地纵游余生】
“是吗？”【发髻新偏，花胜垂苏泠仃。眸且望，细眉却蹙小山】“从前映姊同我说了个故事，说逝去的人便如同天上星辰，每夜都要瞧着人间的。可那最初的几日，我并未在穹湾里寻到星星。您说，这故事，又会否是唬孩子的呢？”

（折一只桃，我往她那里行，风却朝相反方向逃窜，撩动几根松散掉落的发丝。）
（——因它见过太多春花秋月与悲欢离合，劝干了口舌，再承载不起一名少女的心事了，只能怯懦地夭夭而去。）
（递与她。）喏，有花堪折直须折。
（愁肠只宜留在夜里。不与她一起抹泪感叹，而是循循善诱，教她如何在雨后初晴时忘却脚下泥沼、只专注于头顶碧空。）
她许是同其他仙娥一起赴王母的春日宴了——恰如我们今日。

9
【中庭的桃枝尽满，暖飔掠过香鬓，乌眸也偏，随其翩跹的身影寻往摇曳生姿的芳树。只闻得极细又脆的一声儿，馀有晨露的桃枝已将幽霭流落她的掌中。落花大抵是无情的，经了寒月的照拂，便不知我心间悲戚，仍将桃靥迎来，要博我欢欣的梨涡。】
【她走来时，锦绣的黼黻掀过扶摇，引那岸畔新柳参差披拂，恍然间，我也忆韦庄'无情最是台城柳'的旧辞，可草木无情，人最有情，亦如她柔声劝慰】
【桃蕊也垂帘我的玉掌，清光照拂，唇扉喃喃】“嗯，是该折，若是无花空折枝，那便了无生趣了。”
【她要令我不作识尽愁滋味的小儿女，也不必慨叹哀婉地吟一句'天凉好个秋'。那悄声太绵长，尤若雨后初现的霁虹，蜿蜒迤逦，却细水长流地将我的愁肠散去。穹湾或有缥缈的仙山，玲珑虚无，却有双粲然的双眸，正瞧着娉婷的女儿。眸光忽敛，我似释怀。】
“人间有三月三的春日宴，天上的神仙宫阙也该有的。额娘既瞧着，阿苓又怎能再言伤春悲秋？那是要坏了王母娘娘的兴致的。”
【玉臂抬，龄纯会意，且赠华灯】“您愿意，陪我去放灯吗？”

（拿一颗凡人心去忖天上意，是神仙眼中的世间蚍蜉做惯了的事，她们自不会怪罪我，或许还要嘉许我安慰旁人有功，记一笔善果呢。）
（笑点一点头，伊慧目通透、心肝玲珑，不必我多言。）走罢，再晚些怕要赶上其他公主也来放灯，到时水里挤挤攘攘，好端端的御园池变作天桥底。
（放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