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再入，仍是三月暮。】
【我将长春圈作故园，客居景仁多时，甫一入目仍是宫柳春花，熌灼葱茏。红廊内孕有大片的白梨，洋洋洒洒地掩在旧居的檐下。晷影也恋凡俗，令渺茫的云旍游移无倚，以显粼光赤乌，着人秀项微燥。潜行，风飔迎面来，掀我青衫华裾，玉珰轻垂，也唤今岁春色好。】
【绣履掠过葳蕤的蔓叶，远阁的帘拢影摇，似盼我登堂。光影婆娑，羲和落尽粼日，跃金的浮光满覆紫闼的深闱，构一场光怪陆离的千秋梦。而在衢径的深幽处，她勾起丹唇，正将轻纱缠裹的玉臂微伸，要迎她的小妹复归故地。】
【是故檀口也启，明缀的天光亦在我的目下】“姊姊近日，怎都不来景仁找阿苓了？”
【香怀所倚的，是自摛藻寻来的旧籍。故宋的诗文为我所喜，读一卷满江红令我膺臆沉续，便至此红艳的山花阁内，寻我欢喜的阿姊。裙纱是拂在案上的春叶，雪指捻过古卷，又将琉璃玉盏捧在掌心，朗了丹唇，殷红生姿，又作小儿女的嗔笑】
“畴昔阿苓读书时，姊姊都在身旁，今日您不在，便令我平添了寂寥，连这满江红也阅不尽半个字了。”

先马住！

（建昌十二年始，禁庭的春亦再不叫好春，崇文公主年少时不知愁绪业教飞光雕琢、打磨得渐失棱角，要知某些凄楚哀怨绝非立时作秀，泰半情势使然，无可奈何罢了）
——快来阿姊身边坐。
（幼妹造访长春时微微抬臂迎她，意料之中落了两句怨怼。额娘驾鹤之后，姊妹三人便是珠阙富贵堆横生的浮萍，与阿姊尚且好些，日日长春相见仍能照应着，教人心疼的、牵挂的，何尝不是眼前的幼妹？）
（闻及她询我缘何不至景仁时，竟不知如何去应素来偏疼的小女孩。景仁之中的敬妃娘娘早拜皇贵妃，更兼龙潜资历最深，阖宫谁人会拂其颜面？然其深居简出、似不卷纷争，我又何苦为人添一桩莫须有的谈资，其中缘故疏苓未必懂，我却弗能踏错）
往常我庭前庭后敦促着，还借不少托词哄我、同我撒娇的，怎如今不缚着你，倒益发念着阿姊的好来啦？
（闻满江红心中大抵有数，雪指覆上她带来的书卷，笑问）与阿姊说说，读的是谁人所作的满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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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幕轻拢赤乌，杏眸窥碧云天。夤风拂却早春清寒，绿梅尽幽，香霭散尘，唯桃夭翩跹，始满中庭。香飔婉嬺，纷扬地拂了枝头落英，簌簌的华容地落我袂襟。阊阖启扉，阿姊将极柔的笑盈满唇捎，尤若幼冲年的会逢，用繁纹的锦绣拢於我的发梢，又将我的柔荑执起，领她的小妹归乡。】
【自建昌十二年，我方悟易安为何要书'醉了好还乡，还乡须断肠'。我於景仁的新闺中窃饮果酒，女儿不胜酒力，素枕小窗浓睡。夜半南风起，我尝梦慈母姝丽，要我倚在她的怀中，倾耳闻得那绵长的江南小调。可“月儿高高末照九州”的余音还未散去，我便惊醒於玉簟罗衾，望清冷月霜，我知，万物已不如故了。】
“阿姊——。”【琅音带着娇嗔，悠悠扬扬地落在她心田。闲倚人怀，案上金瓯熠辉，金兽正焚瑞脑。脩嫮的柔颊微偏，忆往昔而心膺微涩。兰荑微拂，渺音清冽，余有不如意的娇婉】
“前日里，阿苓梦见额娘了。可我不能同旁人说，只能来寻姊姊。姊姊以后，要多来景仁看看阿苓，那处很好，却很静，很陌生。姊姊，我想长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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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言沉入云梢，牗外兰芽新生，浮花掀起浪蕊，隐在碧青的春色中。青巘敛浪，新柳拢霁，群芳皆馥腴，将谪仙也困在千秋的梦中。黄鹂声忽鸣，唤我自她的怀中倾身，又将书卷掩在玉面上，将微不可查的珠泪湮藏。】
【玉指游移，又止於她皓腕。幽幽的喟叹惹她垂目，滞膺的青淤盘桓未歇。凝眸的一刹烁过难测的乾坤，侍者奉樽来，嘱我应将难挡的涩意吞下，不该葬送膏梁的风华。】
“是怒发冲冠凭栏处的岳飞。阿苓总觉着，满江红是该有豪情的。柳永的'一曲仲宣吟，从军乐'也余有柔情，那'想小楼、日日望孤舟，人如削'又太凄婉。唯有岳飞的'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才有满腹的铿锵豪气。”
【神动而眸存有疑，瞧阿姊娇容，檀口又启】“可阿苓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岳飞写下这千古流传的妄词？那样的壮怀激烈是旁人难能比拟的，映姊可为我解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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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言沉入云梢，牗外兰芽新生，浮花掀起浪蕊，隐在碧青的春色中。青巘敛峰，新柳拢霁，群芳皆馥腴，要将谪仙也困在千秋的梦中。黄鹂声忽鸣，唤我自她的怀中倾身，又将书卷掩在玉面上，将微不可察的珠泪湮藏。】
【玉指游移，又止於她皓腕。幽幽的喟叹惹她垂目，滞膺的青淤盘桓未歇。凝眸的一刹烁过难测的乾坤，侍者奉樽来，嘱我应将难挡的涩意吞下，不该葬送膏梁的风华。】
“是怒发冲冠凭栏处的岳飞。阿苓总觉着，满江红是该有豪情的。柳永的'一曲仲宣吟，从军乐'也余有柔情，那'想小楼、日日望孤舟，人如削'又太凄婉。唯有岳飞的'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才有满腹的铿锵豪气。”
【神动而眸存有疑，瞧阿姊娇容，檀口又启】“可阿苓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岳飞写下这千古流传的妄词？那样的壮怀激烈是旁人难能比拟的，映姊可为我解惑吗？”

崇文公主流下不学无术的眼泪

（话未及两句，便引得疏苓娇声相唤，旁人听不得、见不得的痛处与酸楚我桩桩件件明晰。）
（我们姊妹素来弗会避谈额娘，却也鲜见三人齐聚的光景，大抵三人共坐之时总会不禁悲从中来，哀戚无尽。是了，对生母的惦记与思恋业只限于姊妹之间，倘使那一日谕旨将我二人同指一位庶母，或能照拂良多，如今之局，是我的踌躇、她的困顿）
（抬手抚了抚她柔软乌亮的发顶，又不经意地轻拍哄着）
景仁宫的杏花开得好，晴光澄澈之时，阿姊就去陪你赏春。想见我的话，那日日晨昏谒安时，我便在长街口等候你，如何？
（替人斟一盏柔娘娘赠予的好茶，分付宫人摆上琳琅的甜点，又同人言语起来、恍如置身缥缈九重天外）瞧来还是额娘偏疼小女儿，都嘱咐你甚么？——算啦。饮盏阿姊的茶、尝些承禧的糕罢。
（我等皆是受过三冬严寒的人，如今也只能相拥取暖。）我与识姊都很好，不需太过挂念我们二人。

不说了，你莫招惹我了！（匆匆地、潦草地作个结，不欲在此再谈下去。再闻便是意欲请教的满江红，自垂髫之岁的绿瘦红肥始，业心知疏苓自有忖思，何尝是我一言一语可左右？你听她言柳永有余情、张元干太凄婉，我尝自诩书阅百卷，然少有深思、探究其理的，于此之上就落下一乘来。）
（靖康之耻深深地钉在赵家王朝的荣辱柱上，徽、钦二帝被俘，高宗偏安即位，然深信佞臣构陷之词，累得一代英雄青山埋忠骨，世间再无岳将军。）
（今日她持卷前来，是要与我谈岳将军——岳将军之于我，又有多少呢？）
噢，原是岳鹏举的满江红，（指腹按于缥缃某页篇章，我料想我指所覆定不是莫等闲、亦不是人如削。也只含笑徐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日未见，倒是进益良多呢。此前阿姊已与你共读《漱玉词》，易安笔下词阙意味陡转，不比少时清丽、富有情趣，是因着甚么？自唐以来，举凡由后人传颂的文藻诗篇，何尝不是先贤切身之体悟，迸发于笔端。
（定眸与人姣面）时势出英雄，换言之，又如何不是情势成就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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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我尝是不谙世事的纯稚垂龆，手握全唐诗时，於《渡汉江》不求甚解。檀口喃喃启扉念就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引了龄纯与侍者的垂眸悲戚。那是客居京华的远乡人独有的哀婉。那时的帝姝不知人情的冷暖，只俏言辩驳那不敢问来人的'怯懦'。直至今日我再倚她怀，念着故去的额娘，栖在曩昔的'旧枝'上，我才知宋之问诚不欺我。】
【暖飔正拂着廊外的参差烟树，翠韶凝了窗牗，也将澄澈的镜面渡上一层绿霜。新枝上的鸟雀瞧着久别的姊妹，略长的那一位正抚着幼妹的乌发，要令每一寸发丝都妥帖地束在髻上，再被玉兰花胜所束，落了泠仃的玉泉声。殿内香浓，令我旧绪安然，又望阿姊，便将葱指顿在她柔荑上，权作小儿的顽闹】
“紫闼里多是春和景明的时节，可杏花有灵，她只愿我们瞧见她匆匆几面。然后她便凋谢了，要叫我们记她一年、念她一岁。可当真狡黠。”
【嗤嗤的嗔笑，我又郑重地与她讨诺】“阿姊可不许骗我，杏花要在最好的时候赏，这晨昏的长街口，也不能没有阿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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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奉上香帕，令我净了手，又将满盛瓯蚁的白玉樽递来。掌心托的又是雕琢为梅的酥糕，那是我旧时的欢喜。贝齿清浅地一咬，便留了满唇的馥郁。我又将那双眸抬起，去迎她娇柔的笑语，又作痴儿的嗔论】
“阿姊莫非那日里也进了阿苓的梦中，怎生晓得额娘令我好生挂念姊姊？”【喉间独属梅的香霭散去，渐启的丹唇馀有残屑，又作极认真的叙谈】“都说字如其人，阿苓却觉着，糕点也如其人。姊姊这处的糕就同您一般，是余味悠长、令人欢喜的。”
【琐碎的旧情如沉齑归梦，残续转圜的薄言扬了俏丽的冁笑，要去逗趣微恼的阿姊】“哪儿来的招惹，我可没有，姊姊可别给阿苓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可真是令我'百口莫辩'。”
【我便不再叙离情了。籍东风贯耳，我又忆起唐宋的词典诗赋。只岳将军的词令我困顿，便来寻她解惑，闻人言，柔颊的桃靥微生不解，柳叶的弯眉蹙起春山，牗外浓云叆叇，大抵今夜无月，皆祭故将】“没有刮目相看，若阿苓真懂了，就不会到姊姊这儿来，请您不吝赐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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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倚玉楼时，我常阅古今词文。南唐艳靡的词风多有华丽的辞藻，似是争奇斗艳的群花，直教读词人眼花缭乱。然唐宋则不然，它们或无重典、或失繁文，却将肺腑呈递人间。易安的绿肥红瘦也好，岳飞的白了少年头也罢，皆令我心膺忖思，近日难忘】
【可我不明古迹，便难知靖康耻的深重烙印。远疆的崇山峻岭不知埋下多少名将的骨血，他们要作天地，守卫社稷的寸土。人道君王死社稷，然类岳飞者，又何尝不是呢？】
【于是南渡的罹难又浮灵台，娓娓道来的模样颇似个白须捻发的老学究，难怪众姊常称'词痴'】“易安之辞，本清丽而俏，然南渡以后，深感国破人亡之悲，她的笔也染上了悲戚，故而那'凄凄惨惨戚戚'，便是最好的写照。”
【明眸忽有熠辉的光，我惊诧地唤了一声，那是恍然大悟的清明透彻，与无尽的先贤钦慕】“我知道了，他将靖康的国耻铭记胸膺，他要作为国、为君昭雪的猛士。他的悲切源于国耻，他的激烈又源于满腔的热血。他像极了豪迈的楚霸王。”
【我又心生'壮怀'了，那般的风流人物是我向往，然我不知是否又要喟叹英雄不生时世，空留难酬的壮志。于是，那高扬的莺声又入了她窗听】“可他当真收拾了旧山河吗？楚霸王兵败而自投乌江，岳将军又如何了？”

（十二年春的生母丧讯大抵永生不忘，天地骤然失了寻常晏好的模样，昔日东施效颦的小女儿终究未曾诚感上天，折服于天道无常。）
（额娘畴昔希冀无外乎膝下三女平安喜乐，弗教爱女沉湎于她的驾鹤无以自拔，生母得以从禁庭解脱，实也是一桩幸事。如此那从姑苏翩翩而来的燕，终弗用长锢囚笼，将燕翅一振归去桑梓）
（倘使萱堂驾鹤是四九寒冽，柔娘娘便是解冻的东风：我该庆幸，是她施以援手抚育无根之萍，亦是她挽住一个女孩渐次意冷的心念，不至禁庭多一位冷眼冰心、满腹怨恚的金枝，我都该谢她。）
（盖因年岁相近，泰半事宜我尚能真切地感同，更明晓幼妹的依恋，颔首应下弗算允诺的诺）好，阿姊也是惜花之人，自不肯教它们临水自照。

谁能想到这是我的个人7了？
【萱庭初逝的三两日夜中，我尝念崔颢的旧辞，昔人已乘黄鹤去，可长春的殿阁未有黄鹤的楼阁。再过四五日，我便因一纸明黄拜於景仁的堂下。畴昔顽闹於芳树的姊妹各自散去，直至今日，我方能倚她香怀，用玉指同她钩了天阙，要许下观情的重诺】
“闻人道，花若孤芳自赏，便平白辜负了一场绽放，我却不想辜负景仁的春杏，便要邀阿姊与我同观。您还欠我一朵花呢，到了那时节，您要寻一朵最好的，篸在阿苓的发尾。”
【酥糕满盛的玉盘馀有幽霭的碎屑，熙熙攘攘地自梨花案落了锦绣衫，又被一方杏帕拂过。我并非当真贪恋这处的甜糕，桂酥梅酥也常现於景仁的潇湘。我大抵是流连她的温存，要从她身上寻得半分额娘的旧影。是故玉指已将小糕送入唇齿，又抿着翠眉青花的沉香。柔波盈盈的一睇，落在那粼波泛起的清茗、与茗光浮华下荡漾的，她的娥眉凤眸】
“喜欢，却也不能多食，不然便要用不下敬娘娘那儿的晚膳了。”

我也没想到这是个人8了
【菱牗忽渗湛微，崇山遥指上帘钩。錾纹镂刻的梨案上有琉璃的玉樽与华彩的宝瓶，怀中的古卷也落入尘网，岳鹏举的满江红落在羲和的目下，籍天光明粲，将前尘旧事悉弥人间。萧萧的寒飔也掀新絮，似是远疆的沙场，正有将军驰骋其中。】
【长叶频落的中庭湮有未渡的落英，棠棣滋於春露的润泽，正栖珑璁的佳木，邀将香飔赠桃靥。清光熠於眸下，权由鲜衣怒马的霸王所引，我欲作虞姬，追寻前尘的旧事。故那俏音也扬，化作长林的风骨】
“项羽是乱世的枭雄，他欲以一己之力倾覆苍生。他不该不如高祖，只是他的傲骨压垮了他。”【雪指轻勾，似夤夜华灯，渐绕錾纹的小牗】也对，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勾践，没有第二个。”
【神思已遨六朝的旧事，只畴昔的繁华竞逐云烟，唯余小儿女的谈古论今】“岳将军骁勇善战，所思皆为江山社稷，却要遭奸佞残害，冤死国门。他与那'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一样，都是早夭的英才。只宵小长存，却平白折辱英杰，可见老天不公。”
【可我却无力回天，便又泄了气般的旋身，珠履蹀躞着伏在她身旁】“去，当然要去。都说往事不可追，可这现成的春景难不成还不能追吗？”
【这便要作远游的谪仙，真珠玉帘落了泠仃的响后便销声匿迹，至于红颜，已去逐芳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