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尽了，却因前阵子的春雨连绵，错过了与阿娘的纸鸢之约。我很是委屈，拽着丹歌于院子里放了几回，总不是那滋味。思来想去，我总算悟出缘由——有阿娘，去哪里都是好的，没有阿娘，什么都没滋味儿。
这日总算放晴，阿娘终究敌不过我的央，允我于外头撒野。我二人走着闹着，远远瞧着汴河西街处竟有颗参天大树自屋舍间冒头。我拉着阿娘的袖口晃晃，遥指那处。
“阿娘快看！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大树呀？”

熙和这几日总是没精打采的，瞧什么顽什么总是提不起劲儿来。桃娘担忧着来同我说过好几回，想央着我去寻个大夫来给她看看。可我知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心心念念要去同大姊姊放纸鸢，却无奈遇上春雨不歇。
小孩的愿望不曾达成，在心中自然也结下一个心结。逢这日和雨乍晴，便允了同她出门踏青去。汴河西街不过走上三两步，便遇上那棵牵机阁前的大树。终是惹得蔫儿了好多时的孩子，起了好兴致。我牵着那只小手，缓缓朝那处走，一面学她说。
“就是啊，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大树呀。”
“熙和想去看看吗？”

说的时候不曾觉着，阿娘学了，我却也听得发笑起来。拽着阿娘入内，以行动答她的话。
阁内却有些萧条，一个大姐姐模样的美人儿侧靠在柜里边，手里拿着算盘，百无聊赖地弹拨。阿娘在侧，我难得胆子大上一回，一人行至那柜台前。嗬，那个大姐姐叫柜台挡住了，我也看不见。只得敲敲柜台，大些声问。
“姐姐，这儿是什么地方呀？”
上头传来一声“咦”，我亦不知发生什么事儿，转个身去，冲远处的阿娘道。
“阿娘阿娘，怎么没人理我呀？”

入了阁中，此时间人却不多，三两散落窃窃低语，如此氛围中，孩童声响便在阁中显得愈加清晰了。小孩疑惑，惹得阁中众人均转身来看，暗中偷笑者不止一二。
我早已熟悉了这样得场面，面不改色立在她侧，像是存了逗弄之心，亦不曾如往常将之抱起。
只是低了眸，装作不知般，抚了抚小孩发顶，一壁讲说。
“姐姐说，这是什么地方，要熙和自己猜一猜。若是猜中了，还有礼物拿的。”
“熙和你要不要猜猜看呢？”

我觉着，阿娘在诓我。
那个姐姐似乎没有说话——我耳朵健全得很，不允阿娘这样辱我。可阿娘笑得柔和，又允了我的礼，我便也装作不知道的模样，歪着头细细想。
“是——种树的么？”
我并非胡乱猜测，全是因那棵参天大树，有理有据。

我见她蹙着小眉细细思考的模样，觉得煞是好玩，不忍再同她玩闹，终于弯身将其抱起，只是小肉球抱在怀中时，掂了掂心只道这几日阴雨连绵，又整日窝在房中，小孩吃吃睡睡是否又胖了些呢。
身量直起来，终于与她心念的姊姊打了照面。柜中人早已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只见着熙和，还拿出了蜜饯来哄。只听她说。
“这是牵机阁，有什么想做的想送的，都可在这里变出来。”
我抱着她，歪头瞧去，又添了一句。
“就像阿娘做了纸鸢送熙和那样，这里也可以做些小玩意儿，这位姊姊和阿娘都能帮你的，熙和想顽吗？”

那姐姐递了碟子蜜饯来，我在阿娘首肯下，这才接了一片来。她生得好看，笑意弯得很大，无端羞了我。怯怯地将蜜饯收入口中，道一句。
“谢谢姐姐。”
可我还是奇怪那棵树的来历，于阿娘怀中反身指一指后院。
“那棵树呢？用来做什么？”
她细细讲着古树来历，又引我与阿娘去看那红绸木牌。翠绿与殷红的交织，煞是好看。我指着树顶对阿娘说。
“将来熙和做了什么宝贝，也叫牵机来送给阿爹与阿娘，且还要将木牌挂在那处——最最最显眼的地方。”

我原想她尚小，一切话不过是有样学样说说而已。可是童心真挚又难得，遇到什么好顽的宝贝的，总是要捧到阿爹阿娘眼前去。是把她心中最好的东西，都奉上的真心。
心中一软，想被什么温热的熨贴了一下。我仰头瞧着这棵大树，高大耸立着直通云天。树上那些红绸木牌，又承载了多少人的爱与善意呢。
“熙和这样乖，阿娘便要送一个礼物，奖励熙和。”
说罢，先同那位娘子告别，再牵着小孩再往那树荫下走去。春意盎然，也带来那些小花蓬勃绽放。我领着孩子在树下安坐，又折下数朵小花，想编个花环送她。

枝条在阿娘手中变作一个圈，开始时还是光秃秃的一个，又因花朵的加入，变得缤纷起来。我欲学着阿娘的巧手，却得了个越缩越小的圈儿，最后完成时，竟比阿娘手中的小了许多，可完全套进去。
我吐吐舌头，顺手捞一把自花环落下的花儿。
这会儿，一片叶子落了下来，正停在我鼻尖。我笑了开来，含糊不清地唤阿娘。
“阿娘快看！”
就这样仰着小脸儿，要给阿娘看个完全。

我幼时家中有阿娘还有许多姊姊，她们也这样像是变了魔法一般，几朵小花在手中弯弯绕绕不消几下，就会变出一个好看的花环予我顽。还会哄我说漪妹好看是小仙子。
我将编好的花环轻轻戴在熙和头上时，恰好想起那时的场景来，也学着回忆中的模样，笑着同她说。
“熙和真好看，像个小仙女。”
可这孩子不曾安静几分，便又献宝似的，仰头给我看她鼻尖上的落叶，惹得众人又是哭笑不得。我只是又欢喜又无奈，叹道
“你啊——”

“呼。”
轻轻一吹，将那片顽皮的叶子吹开，猛地扎进阿娘怀中，自个儿将脑袋套进阿娘的花环下边。可我的花环小了些，思来想去，将那花环套进她手中，大小正合适。这巧合叫我眉开眼笑，甚至大言不惭。
“熙和是小仙子，那阿娘就是大仙女儿！”
我凑近她，用鼻子亲昵地蹭一蹭她的。

她亦将那个小小的花环递到我这处来，我顺从着伸出手，任由她将小小的一环套进我的腕。我将手抬起，在她眼前赞许般晃了晃，那花瓣也随着动作微微扇了下。
“你瞧，熙和的手真是巧。”
再听后言，更是眉眼一齐笑开。将孩子揽入怀中，点了点小巧的鼻尖。
“是了，阿娘和熙和，总在一处的。一直一直——”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