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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楼】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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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原吧寒假演绎活动#
花花说可以发文,那我就带着最近的一篇文来辽。
陆长君(好几帖了莫要烦我)。幸会。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0-01-13 12:29回复
       文 / 陆长君(白禅)
    **壹**
    随仆从们搬进这条老巷子时,沈荷堪堪拿到了沪上遐迩驰名的大学——圣约翰大学的入学通函。
    桂秋的月素是一轮姣光莹润的美璧,四泄的珀光织做一桁蚕丝素纱,清透纤柔,如云如雾。那玉轮懒倚在云窝里,散出的光碎则星坠在沈荷的肩头。沈荷袭着一身茶白色蕾丝西洋小礼裙,大檐礼帽上一层素色网纱堪堪掩住那双乏淡如水的鹤眼。她立于窄巷一侧,漠然如死地看着工卒们将最后一件物什搬入新居,仿佛一株长于冰崖之畔的雪荷,无论这世间如何悲欣交叠,于她皆是无谓。
    当最后一个工卒捏着筹款含腰退去之后,沈荷方才想起借着玉蟾的簇簇朦光去细细摩看眼前这座小洋楼。看着看着,她的薄唇便不由的勾起了一个弧度,勾的十足蔑然。父亲却也是处心积虑,宁可卖去祖上半间老宅,方才凑齐银钱,供家中一干女仆与随从跟随她来此,明为伴读,实为监管。圣约翰大学本配有女宿,而这些仆从便是父亲的眼睛。她呢?她便是那囿于金丝牢笼中的白翎雀,她甫一抬冠,便有人递来一刀凛冽的厉眼,她堪一垂首,便有人执匙加米水,百般逗戏挑弄,只为引她喉啭。
    如今,沈氏已不再诗礼簪缨,钟鸣鼎食也已做去日旧梦,可沈家却仍固究礼法教义,要门面,也要头脸。而她身为沈家的女儿,却也只能任条条框框的苛严如铁的家规族律压垮她心底的玫瑰园。
    沈荷还记得邮差带信来的那天。那一日,正是孟夏伊始,老宅园子中的林林草木沐着一缕春之日华的垂眷,次第抻腰而起,蓁蓁蔓蔓,芊芊郁郁,扶疏绕屋又盘树,竟也将已经朽老如窠的沈宅粉饰出了三分旧日的靡丽。沈荷站在二楼自己的卧房里,将一副骨立行销的身子掩于白色曳地撒花洋帘之后,用一双寡淡如水的鹤眼望着楼下那进门的邮差,望着鬓霜乱点的双亲接过那叠窄而薄的信笺,然后将它拆零解落,又望着他们在读完函中那几行简短的英文之后泣涕涟涟。
    沈荷心觉讽刺,圣约翰大学,那可是民国最顶尖的大学之一,如何不能让她的双亲欢欣至极呢?
    只是这份欢欣,却无一盏属于她。
    沈荷淡漠地勾了勾唇尾,信手拉紧帘子,倒回床上继续安神,瘦掌一扯把锦被拉过了头顶。这时节,帘外的澹宕春光与涕泪的双亲惹她躁倦不已,还有那很有以春来贺之嫌疑的天公。天公向来最是不解人心的,举目一望,隅隈之处,遍地皆落满了春娘子那孤芳自傲的影子。沈荷向来以为,四节之中,唯春小姐最为跋扈而固执,她毫无所顾,几乎是恣睢无忌,不顾忍纳了数月朔刀刮吹的瘦梅是否已伤痕愈痊,不顾冰层下的游鱼是否已与他那做了雪女的伴侣郑重惜别,不顾徊远的稚燕是否已重梳起嫩羽,便兀自抖撑起艳俏的裙摆,任流泄的华光涌荡如洪,一夜之间,便任她的风仪盈灌人世间。
    沈荷不喜欢春,春太盛、太艳,而她太孤、太静,孤到这苍白的生命只为讨人欢心,静到涸枯的心池生来便不愿轻易叠起涟漪。在沈荷眼里,春和她的双亲一般无二,不过是把自以为精美卓绝的繁盛悉数蛮赠,却捻灭了多少颗心怀他景的蕾种。
    一颗一颗绵连的骊珠坠落枕上,溅湿缎面上绣功精美的支支蘘荷,沈荷在母亲传遍街衢的报喜声中眠了去,梦中,她成为了她最向往的样子——一位端丽秀雅吟风弄月的筝娘。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0-01-13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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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17 14:4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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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在圣约翰大学住宿的初日,沈荷便梦了魇。
        菊月堪至,烫滚如粥的潮潮热浪尚未全然褪却,金秋的娘子便已莲步踅来,明黄的裙摆捎来袅袅的金风一叠,摧成绛火之势,将林间道两侧林立的株株苍翠髹做了赤金色。沈荷踩着撒了遍地的细碎如晶的秋阳金屑,一步一步往学校走去。徊去自由的野燕拖曳着修长的剪尾刃裂了沪上云山蓝的穹幕,那雏儿鸟在划过她头顶时亦在啁啾,空谷钟鸣一般,撞醒她心底那份狼狈的伪以矫饰的空无。
        沈荷迈着鹤步踱行在林荫道上,一双眼玄深无底,直寂出亘永的悲无。她手上拿着黑色的书包,身上穿的是一套簇新的乳白色立领及踝碎花洋裙,出挑如鹤,频频引了学生们回顾,她却也假装无知,兀自听燕鸣,看两旁的树的叶渗出血的朱红。此时正值菊绽,朵朵盛绽的金背大红与龙吐珠一展窈绰修枝缀饰着沈荷黯然冥闇的桃李年华。她并不急于往新学校赶,亦或说她正自私地贪恋,贪恋于这砖墙外的一轴美景,于是刻意将步子提的浅了又浅。头顶来去自如的燕仿佛在辗转挽留她那已被剥皮抽骨的自由。她今日很是出挑,堪齐双十的女儿本就水嫩婉娈,得岁龄恩眷,盛如明珠,张扬高傲地、迎春而绽的艳桃一般蓬蓬出女儿的美好。而沈荷生来便有一副好姿容,她又素来好静,自小得森严的家训鞭栽,行足挽手间便端得愈发严正方冷。她记得母亲卧房的窗前的白净瓶里一直插着一株已经死去的三角梅,那梅枯干朽败,因无春水所养,凋蔽萎靡,灵魂已片片零落,肉身却还为人锢作摆饰。母亲很喜那株老梅,竟比它盛绽时还要喜,她儿时却是不懂,歪着头询问,母亲便矮下纤柔的身段,轻声告诉她:因为它安静,从不娇躁。在母亲看来,繁盛时的肥红瘦绿,都怪会惹人麻烦。
        母亲……噢。沈荷深吸了一口气,脑中便焕出一位雍雅端和的民国贵妇人的形影。做了一辈子小姐、贵太太的母亲,对人是一派的谦秀驯柔,便是拿柳条管教她、掌掴她时,也从不情急。母亲很儒,儒的近乎怯弱,像是那株失了生命的三角梅。而她恶于为人管教,却又太独、太静,是故只好淡漠地应承、蔑然地妥协。可是沈荷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中淌出的那段不平的歌声,当母亲将她此时正穿的这套簇新的洋裙交予她时,她眼前呈出的,分明是一身身缎绣出丽的旗袍。是啊,她心中分明还是不平的,爱旗袍,爱写词、作诗,爱奏筝,爱与西洋、摩登等一类词汇,和父母期许的模样毫不相干的那场独属于中华女子的瑰梦。
        放眼漫目这场早已为人圈划而定的生命,沈荷从未学会与自己珍爱的一切惜惜作别。只是她的身脊已不复坚强,这一副玉骨已再受不得多一声父亲失望的吁叹和多一计母亲悲戚的凝视,那些重压,几欲折断她的茎,要她殁的罄竹难书。于是她只好弃了苦习了多年的筝,脱去旗袍,拿起洋文书,去念那些生涩的与她毫不相干的文字,将来远渡重洋,做一个留学海外的体面又风光的女哲人。
        沈荷不懂做筝娘、做诗人为何就不体面,她只是亲手焚了这幅躯壳里的魂灵,以孝女之姿,以心中的瑰梦为祭,将肉体还予了血脉双亲。可这场苍白寥落的生命,她终究还是辜负了自己。
        走进校门前,沈荷抬起头,一绺日影如金便不留神地跌入了她一双鹤眼里。那双玄潭尤寥寂如死,并未因那一抹日辉而燃起光芒。沈荷翕动鼻翼,纵荡十里的菊香便顷然被她吸纳入腹,那是秋之娘子的爱抚,引她的魂灵于行将就木之际一霎流芳。
        那一日,宿在圣约翰大学的女寝之中,沈荷梦到了多年后的自己,肉体凋零,魂灵已晃游上天阙,母亲将她插在白净瓶中,爱怜的笋指抚过她萎干的身体,母亲嘴角那抹偃意的笑容,足以让她在无边的夜里泫然出声。
        多年以后沈荷曾回想,若她未曾遇到过傅春红,怕是她余生都只能做母亲窗前第二株朽败的瘦梅。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0-01-13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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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遇到傅春红的那一天,正值沈荷入读圣约翰的那年岁杪,年考将至,课程也不那般紧了,可沈荷依旧瞒了家中,日日留宿于女舍,为的不过是七日里那零光片羽的独处光阴。
          沈荷时常为自己惋怅,父亲为她取名为荷,小字唤了个清清,不过图她修得一个“冰清从容,玉立姑射”。可天公原是一位最喜绸缪捻算的精敏老人,瞧她命簿萧薄,特特渡予了她一腔孤绝,她虽也是亭亭自爱,无暇如初脱之明珠,骨里却不屑弯折,一枝鹤立,空持个无双韧毅,却也扭不得命轮一圈,只母亲一颗泪,便可灼得她痛穿肺腑,凿得她表里俱焚。
          自渡彼岸,敢把风雪杀尽,而任她有横刀立马之勇,她的父亲母亲却也冷颜偏执地剥去她的战甲,又将雪脊之上顶破玉肤的锋芒悉数剪落,再割皮削骨,鞭笞荆挞,直到她驯顺如兔,才将她精装封敛入水晶棺。却还不算,还要她亲口对她那心死远走的魂灵嗤以憎厌。
          可沈荷心中尤腾了一团火,只待星荧一点,便可蹿烈如龙,烧尽这幅躯壳,再于炽热里把丢失的那个自己喊回来。
          是故当沈荷第一眼看到傅春红时,便再也无法忘怀。
          遇到她时,沈荷堪堪自学校中走出,辗转甩丢了尾随的仆从,欲往街角的书舍寻份清静去。她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夜风欻然一抖,便摇落了满盏星碎月华,揉做晶石万点,尽数献礼给她的鸽灰色毛呢套装。她缓慢走着,一壁在脑中重温偷习的弦谱,不觉间长衢便蜿蜒至尽头,于是她脚步一拐,眼前却蓦然重点明光。
          沈荷看向她时,傅春红正倚着灯柱在静静地吸烟,黑裘皮披肩随意敞着,曝出线条精致的锁骨。沈荷看到,那是一个姿容极艳的女子,朱唇猩红如最盛丽的玫瑰,胭脂搽的很重,重却不腻,正衬皮骨风流,那份冶艳也独她方可驾驭得当。她的眼睛实在极美,眉尾飞挑,几欲翩然入鬓,那天生的一对浪俏荡纵的无可挑剔的桃花眼,轻盈的眼波浅浅一睐,便可漾递出万种风情。她的发是时新的烫染式样,微乱,只鬓下遗垂下几绺青丝,堪堪把雪白的颌线勒了个分明。沈荷觉得最美的还要数她身上那件旗袍,那是一件赤红色烫金滚边绸面旗袍,长沿至踝骨,绣大朵大朵团簇的红玫瑰,腿侧两衩开的高的嚣张而危险。那份张扬与孟浪,正将她骨子里那抹凛冽如刀的绝美与咄咄逼人的风韵释放的一览无余。沈荷觉得她该是个危险的女子,这份危险,恰如她襟上绣著的红玫瑰,丰娆却鬼魅的血色,明艳夺目引人神往,却尖刺暗隐,只在无声无息之中,便可刺挑出入侵者的血珠为养。
          皮上艳色,正衬表里风流,她是可将月华如银倨傲地踩于脚下的人,是可于某一个无垠之夜杀黯沪上灯火的红娘子,亦是她此生见过的,最艳绝恣意的女子。
          沈荷似是看呆了去,她呆,为她的无双顽艳,她痴,为她骨里不羁,为那份摄人心魄的妩媚纵情。
          而傅春红也几乎在同时看到了沈荷,她睃着媚眼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个望自己望的失了神的小姑娘:瘦销却纤娜的身段,雪白无华的琼容,骄傲且单纯,分毫不沾坊间烟尘色。她该是一个初荷一般干净的女孩,骨里却隐抑着一股子不羁与孤绝,傅春红凭着自己一双阅人无数的眼,便断定她一定没谈过男人。
        雏儿。
          傅春红轻悠悠地吐出一口奶雾,旋即清泠泠地笑出了声。
          约摸是她的笑声惊醒了她,沈荷这才醒过神来,又觉脸上烫红。她慌忙地低下了头,无措地继续走路,走过她身边时,蓦然听到了一声轻佻且低细的莺啼。
          她听到她对她说:“小绵羊一个人走路,会被狼捉。”
        那一晚的风很香。
          是玫瑰。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0-01-13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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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
            一朝明眸四对,便胜却人间无数。沈荷觉得自己怕是生了病,那病有一个极雅的名字,便唤“相思”。她相思,思那日于街角蓦然一次抬首,便有如玫瑰绛血,烙刻心头,滴滴点点皆是甜蜜而钝缓的鸩毒;她痴想,想那风情又放浪的佳人指间夹烟稠雾轻吐的雍容媚态,也便是她,才让她懂得,有些女人,生来便是要嫁给苦酒与烟的。只因她们的爱情太热烈,烈致灼人,而世间男子向来情薄义寡,恰是一潭寒冷如冰的落雪清泓,与那奔放如血的女子水乳交会的下场,不是任汤滚如焚,便是落荒而逃。
            红玫瑰的爱情不碰则已,碰了便要有壮士断腕的孤勇一腔,只因那般热烈又赤诚的真情,世间俗人怕是只得以歃血为偿。
            思她时,沈荷正读词,恰恰读至一句: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她把这句词咬磨了无数次,直至唇齿榴芳方才罢了。是啊,可她不是桃杏,根本不解嫁东风。她是荷,生来便受双亲的春水为养,生来便该是亭亭净植,灭却人欲、天理,生来就该饮惯孤独愁滋味,在巍然出穹宇的冰崖之上绝地成霜。
            红玫瑰的爱情确确然是碰不得的,沈荷不过堪堪碰了一指,便被那刺针的入骨痴惶。
            在第五次梦会那红玫瑰之后,沈荷终于决定缴械。她欲再往那街头,去寻那个引她驰往的女人。
            出行的那一日,是年考结束的一天。沈荷早已提前知会父母,称学校里的洋文老师组就了一个洋文社团,成员皆是学绩优荣之人。岁节将尽,社团依例是要办酒会的,那些个奉邀之人,无一不是无可盛批的“体面风光”,其中还有多位远洋学成归来的先生小姐们,并无父亲所憎恶的那班所谓的“乱国革命者”。沈荷修书一封,絮絮陈情,又托仆从捎回家中,不久便得了回音。父亲母亲在回函中极表欣慰之意,还奉劝她切勿急于归家,最好可结交一两个体面学友,为谋出路要紧,若来日一朝雄飞高举,光耀门楣,父母方可心安。
            于是沈荷在接到那封回信之后,便理所当然地摆脱了一干仆从,留在了女舍。洋文老师是有的,酒会也是有的,她亦在受邀之列。可她从不欲去,只因甚觉无趣,不去也可知那场面了。不过是飞彩凝辉掩焕下的一场觥筹献斝,是藉以结友款宾之名,图牵线缪夸之事。沈荷无比厌倦那些戴上了西洋礼帽、袭上了绸面西装便浑忘了自己本姓炎黄之人,又何谈与他们喝酒?
            酒会当天,一切皆如她所料。装扮考究的先生女士们在装潢靡奢的厅堂里举杯推盏,相聚甚欢,大谈别国之事,仿若这风雨飘摇的中华大地与他们毫不相干。沈荷将将饮了一口酒,瞅准四下正无人顾她之时,摇身一扭便闪出了门,自光摇金碧之中抽身而去,辞却阖厅清笙暖簧、玉笑珠香,兀自提起白纱撒花小洋裙的襟摆,迈着细碎的雀跃的小步子,去寻她心心念念的红玫瑰去了。
            未曾问得芳名,亦不知住址,所记着的不过是她倚靠过的那根灯柱。如此找人,确然是手探水中空月,于雾里捞摘花影。可是沈荷实在羡念她,念的入骨入脾,念的魂识尽丧,徒剩一腔撞破南墙的孤勇。于是她仅凭着记忆便寻了去。她如此情切,以至于走了许久也未曾察觉身后的尾巴。
            傅春红现身之时,沈荷已然忘却她此行目的。她正趑趄着,苦苦奔逃于街头巷尾,一壁泫然地春恸秋伤。
            傅春红是在包下她的恩主的德产黑色大汽车的后座上看到了那只小绵羊。腊月隆冬,朔风如刀,阵阵抖的嚣张恣睢,连星月也生生地被刮丢了。而那小绵羊正于寒风之中跌走得狼狈至极,一拐一瘸,右侧足踝高高肿起,身上的撒花洋裙破碎褴褛,沿下烂纱三尺,几次险险缠了她的足。傅春红打眼便知,那衣服昭昭是让人撕扯过的,只胸前衣裳尚还完好,大抵是她抵死相抗的缘故。
            她坐于车内,看着窗外那朵小荷似为秋霜所打,淋漓下绝望的成串的骊珠,间或频频恐惧地回顾。而那小荷身后,则正跟追着豺狼数匹,无一不是眼迸凶光,口涎秽液,几欲把那支芳荷连根拔起,再用偷腥的脏手往那粉白的嫩瓣上泼上淤泥几轮,践之入阿鼻污沼,用尽手段将之欺打碾折,以生生挫灭一个清白如水的魂灵。
            于是傅春红让司机把车子横在了哭求无应的沈荷面前,打下车窗,对着那个哭的狼狈的人儿牵出一个媚态妖娆的笑:“小绵羊,你在寻我。”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0-01-13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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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岁月如流,年光在铜壶每一寸须臾的滴注之中流逝进莽莽荒古的清波里,叠叠细浪,簇簇涡漩,每一次潮卷、潮倾,便将民国这犹还破碎多疮的山河打埋入历史之洪流。
              除夕夜里第一支烟火被点亮时,沈荷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将最后一页西文哲学书轻轻地合上。她动了动僵硬的雪颈,探手卷起窗前竹帘,夜空在眼前徐徐陈屏之时,正有一星红荧腾入玄色之暮,窈然破云,直逼九霄,一记雷啸轰然,旋即开枝散叶,绽出万千华彩。
              踮立于烽火之央的人们,尚不忘圈地寻欢,观天自赏。这家国饱饮弹火,却依然贫弱难堪。而沪上更是凋敝颓垣之中一隅美得荒谬的孤岛,无数自蔽清明的人们便在这粉饰笙歌之中饮弦扬吭,做着去日那场万邦来朝的故国旧梦。
              在一片语笑喧然之中,除夕已至。
              沈荷看着那计红色的火星冲上云头,又看着它在烈焰焚身之中自我瓦解、灭亡,须臾之间,抻开枝蔓的簇簇红华如撒落的万盏碎晶,绚烂过后,竟恍若在她的窗上焕映出一人形容。那人红衣夺目,明艳卓绝,是她见过的最顽艳恣意的女子。
              自那日相别,依稀已有一月有余。
              沈荷犹然无法忘怀她,无法忘怀那个冷煞人的冬夜里,在她求告无门之时,将车子停在她身前开窗唤她小绵羊的那个红玫瑰一样的女子。
              那时她看着她那两瓣鲜红欲滴的唇,清透如水的心竟生出一阵切切的情渴,几欲拥吻,几欲投怀。她想吻她,就像两个一夕阔别便错过三生三世,却又于彼年街头乍然相逢的时光恋人那般与她纵情激吻。吻她万千风华,吻她无双风流。吻她这支尖刺横生,却明艳优柔的红玫瑰。吻她,哪怕针伤无数,以致偾血成河,也甘愿死于她的香暖卧抱之中,死于她腿上、她裙下。
              可是沈荷再无法正正凝望她,无法任这胸中挚情,涌荡成爱的江河,奔泄成冲破封建囚束的锋芒。她当她是她的在水之湄,可她,却很不干净。
              那夜里,她自然是虔受了爱神的指引,上了她的车,又去了她的住所。也便自然而然地知晓了她的差职,她的一切。
              她知她定是那素手一抬便可披靡情场的无双女将,只因那派媚态妖娆,便是她也梦臆了许久的。可是她却从未想过,她竟这般的不干净,不干净到以贩卖身躯为业,以承欢侍宴为养,不干净到用她那座丰丽富饶的玫瑰园,开怀款慰了那许多的寻香客。
              傅春红是坊间一妓,便是长辈挚亲们口中那一类**无良、不知廉耻的女人。
              那一夜,沈荷立于傅春红面前,怯怯如迷途的羔羊,咬着下唇,几乎用尽了毕生勇气对她袒吐爱意。她手指无措地捻攥着裙边,轻声地对她诉着相思,轻却坚决,坚决的要那堪堪挂上枯枝、琼容初曝的玉魄也垂怜,于是那月神便一任珀华破帘而泄,倾得酣畅,让银绣容颜,渡了沈荷一副菩提慈面。
              而傅春红呢?她听着沈荷对她絮絮心意,向来枯澹无波的一颗心竟也忐动了片刻。她坐在那里,单手执烟,用那双媚极的眼睛望着那少女。她要如何告诉她,那日泠然相对之后,她亦不曾忘怀她,不曾忘怀眼前这双纯粹到底的眼。这个爱著白纱撒花洋裙的女孩子一夕撞破她的玫瑰园,便落地成她心上的一支出水清荷。同她一般,她亦是深爱她的,亦是饱饮了思念。她爱她举手投足之间那份雪一般的孤傲清冷,爱她眉眼之中那旋流不绝的素淡,那份水云禅意。她淡,却不弱,表里皮骨俱透着一股勇韧如刀。她自知自己亦是杀伐勇敢的,可这份勇敢,乃是历过那许多的苦难磋磨方才勉强修得,乃是不清纯、不干净的,是掺了烟尘气的。而她呢?她就是那于野苇围拢的碧水之央俯身梳翎羽的白颈鹤,甫一姑射寸露,便要她倾慕不已,那是融流于骨血之中的出尘高洁,冰清玉粹,是她想要、却无论如何再难求得的冰魂雪魄。
              可是她绝计做不到相骗的,纵然多年卖身为生,早已修出一幅千面皮囊,她用一身媚态风流,让多少男子屈卑驯服,她辗转温柔之乡,贩卖风情,每一分虚与委蛇,皆可论斤称两。可傅春红是断乎不允自己欺骗沈荷的,欺骗这样一个洁净到底又对她炽爱至深的姑娘。
              于是傅春红便将自己所从之事,一一相告。末了纤腰一挺,裙摆烂烂一荡,倾身压上,将她的小绵羊困镇锦骨之下,锢于她那片丰丽黁艳的玫瑰园中。
              “小绵羊,你听好”,她口中的乳烟尚未散尽,便尽数扑于她脸上,“傅春红是妓,是不干净的女人。她身子脏,心却不脏,她愿做你一人的红玫瑰。你若爱她,当报她以赤诚,将她的一切悉然接纳。若不爱,你便离开她,她便也当你素未来过。从此分道,各守一方天光。”
              “小绵羊,若爱我,便吻我。”
              听罢故事的沈荷方时已心伤如死,她望着那两瓣引她情渴的水嫩红唇,望了许久,却终究还是没有吻上去。
              她转身跑掉了,逃离了那只吻,也别了她的玫瑰园。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0-01-13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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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当冬的女儿拖曳着漫天鹅羽裁就的雪色礼裙旋身步离之后,便迎来了春。是沈荷最不喜的春。
                春的娇娘窈姿初展的初日,沈荷便已有所预料。她立于二楼卧房内,透过镂玫瑰金边花窗,用一双愈发淡极的眉眼,将春的初景一一览过。
                却也不知是否是心有怀思的缘故,沈荷平生第一次觉得春并无那般惹人厌燥。星蓝色的天幕如洗过一般,已散去冬的灰霭与霾霃,而满园子的怨紫恨红也在春的吻怜之中次第转醒,雁群徊归,遽然之间,沈荷方才憬悟,自上次与她作别之后,竟依稀已近四月。
                傅春红……那个红玫瑰一般的女子。
                再次将这名字咬于口中之时,竟已恍有隔世之感,可沈荷从未有一日忘怀过她,从未忘怀过她的容、她的声、她的烟、她裙裥中那翻飞的云浪,蔚然如虹。还有,她的唇。
                噢!她的唇,那鲜嫩欲滴的玫瑰娇瓣。
                傅春红用自己的无双风流为沈荷织就了一场春梦,这梦网罗住沈荷无眠之夜的每一颗星斗,尽数缠绵成她心中的一场绯色。可是沈荷绝不允自己过于思念她,因她是个坏女人。娘从前说的那些话大抵都是对的,女儿家本要清白如水,过往种种怕是她不懂事了些。是故假中在家的这些时日,她日夜读书,读她不喜的艰涩的洋文,读那些先尊老子用一张阴阳八卦图便说清辩清的繁冗的西洋哲文。
                只是她骗得过别人,却究极骗不过自己。也只有她自己方知,日久年深之中,她对红玫瑰的思念已愈酿愈深,深成一杯父亲常饮的西洋苦酒,她拧眉把那盏姜黄透亮的苦汁强行饮下,任灼喉的淳液涩苦入心,权且不过使她**,而那相思之疾却早已漩流入髓,鸩的肺脾通透。
                “清清,去街市上找个收书的姑子,把你父亲房中那些旧报纸卖了去。”
                正怀思间,母亲的声音却蓦然从楼下飘了上来,沈荷堪想起,学校复课在即,家里的藏书太多,母亲早便要她卖些什么出去,屋子规整,也可换些银钱。
                是啊,不知究何时起,昔日那个有万千华翠盈奁,有罗裙无数成霓的贵妇人沈周氏——她的母亲,也开始将贩卖书报的散碎银钱看在眼里了。纵然父亲母亲尤在煞费心机,苦撑门面,可这沈氏,终究还是摇摇欲坠了起来。
                “是了!妈!”沈荷应了一句,旋即从衣柜里扯出一件略旧些的水蓝轻布裙换了,便噔噔下楼去了。
                ……
                从家门之中夺出之时,正值头顶有满盏星河缀遍十里长空,迢递银汉把熠熠辉光落流凡间,便淌铺成一条漫漫银路。这路的一端是跣足而奔泫然春泣的沈荷,而另一端则蜿蜒流入无边夜色,牵缠住沈荷心中那蓬蓬不歇的思念。
                沈荷奔得很是急切,心似有烈焰剧焚,早春的夜风尚砭骨的很,阵阵飞扑如刀,打擦着沈荷裸露在外的骨节玉净的足踝和每一寸白嫩如璧的雪肤。
                可纵然朔风酷厉,沈荷的脑中却是无限清明的,她始终笃信傅春红决然不是那甘于自贱的女子,是父亲房中的那份被家中亲眷从北平捎来的旧报纸告知了她一切,在那张报纸上,印于首版的傅春红的那张微微泛黄的绝色姣容尚透着几分嫩俏,嫩俏却不生涩,且娆绰甚著,媚姿已显。原来她本名并不是傅春红,她原唤做冯佩之,是北平芳名最盛的红衣舞娘,她献舞,却从不卖身。该死的,那一日她只说了她是妓,却未提因何为妓,而她,竟也未曾相问。
                沈荷透过那张旧照片,几乎可亲眼窥至彼年经月那红玫瑰一般的女子的烂烂风情。她是舞池之中最夺目耀眼的精灵,赤红如玫瑰之血的裙浪荡荡一摆,便可轻易抖炫出风华万盏,淌不完的旖旎风流,艳媚绝伦,像是掬尽了世间艳红俏色兀自点磨成妆,绽在表里皮骨,三千尘上,九重十丈,独她一人明丽夺目。
                无数名流人士为她的舞步折腰,无数风雅男子不吝献于谄羡,可她贞洁自持,从不卖弄身骨,以致落人口舌,飞短流长,谗言欲网罗摧噬她入泥沼,她却把那雪颈昂的更高。
                沈荷不知她到底经受了什么,她只知道她不是生来的**,如此,便已足够。
                足够她于寒风如刀的夜奔流入暮色;足够她撇置一切礼法森规全不顾,义无反顾地奔向她;足够她气喘不止、带着一头晶莹的珠汗叩响她的房门。
                足够她,涩嫩而无畏地、踮足吻上那丛鲜红欲滴娇软如瓣的唇峦。
                沈荷早便想吻她,傅春红亦然。
                她们在昏黄的灯影之中纵情渴吻,沈荷的瘦腰被傅春红把持在手中,任由她搂压入怀,肌体相融。她拥着她,拥的珍悯又谦卑,几乎揉她入血骨。她的吻技和她的人一样涩嫩,于是她便开枝散叶,让丰娆如玫瑰的身子抽长出茁茁如松的叶冠,俯身而呵,用身段为她筑起温香的梦篮。她吻她,拥她,让她的身子在她的玫瑰温乡中泄出春水的柔软,她舐犊,爱庇她如怀中一只堪堪睁开双眼的羔羊;她情深,惜珍她如掌中一只初脱之璧珠。
                浓香的胭脂气散在风尘里,散入她们缕缕牵缠交织的鬓发之中。她们已吻深入骨,却犹觉不够,这爱意太过茂盛,只因它生于原欲,生于街头转角的一霎相对,便胜过千年万年。于是那朵娇艳如血的红玫瑰,便款引了她怀中清荷宿入芳菲丛中,她们交颈而卧,雪体缠绵,任月影把肤光晃碎,任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0-01-13 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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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
                任彼此淌出血红与纯白的花汁混涌成一川涡流,那涡流浮浮沉沉,荡载着坦然相对的她与她,将她们送入那凡俗律则皆触碰不到的彼岸。
                  窗外有月色绯红。
                  原是一夜玫瑰绽。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0-01-13 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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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17 14:4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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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柒**
                    傅春红醒来之时的翌日辰时,沪上下起了春来的第一场春雨。
                    永夜尚未敛束起黑纱裙摆,微光便忙不迭地潲入了一段锦软。落雨天重,缄默的城浴入蒙蒙的雾影,池上琼丝婆娑,泣出把把纷繁的翠屑,缀做漪间碧星。
                    傅春红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箕踞在愁雨中的鸽灰色的沪上。这灰泄的烂烂,自玫瑰花窗漫漶而入,勒住了她,也勒住她身侧之人。熹微如刀,这黎明分外逼仄,她欲大口呼吸,于是探手摸至桌旁,摸起一支西洋纸烟。
                    深深吸气,又大口呼出,感受浓呛的白烟化作游蛇,在滚烫的肺叶间穿梭淌流,带出冲鼻的湿。
                    阖屋昏沉如夜,藏蓝色的撒花洋帘掩去大半穹冥,空气中隐隐浮动起瑰色的微澜,她闻到了一股香,是孕育在颗颗纤尘粒子中的浓重的胭脂味,恣意而颓然的弥散,那是两个处女之体在水乳缠绵之后迸射出的原欲的气息,泛着扑离的绯色。
                    傅春红弯下身子,一头西洋时新大卷垂垂荡在脑侧,身上那件红底金边玫瑰旗袍原是她的最爱,此刻却已为任扯至半敞,而那始作俑者正蜷于她眼底,尚在不清不楚地梦呓,浑若一只瑟瑟待哺的小兽。
                    她弯了唇瓣,倾下身,虔重着、再递上一枚红色的烫吻。
                    在她的呓语之中,傅春红望向窗外,擦燃一支又一支香烟,任那场痛若锥心的记忆的潮水将她淹没,任身体重新漂流于血海深处,漂流于那场至今难醒的梦魇。
                    那一年,她还是北平盛名最著的舞娘。她跳舞养活自己,跳舞,且只跳舞,钱赚的干净又心安。她用心恪守着娘亲死前留给她的遗箴:女孩子家,要清白如水,要自珍自爱,无论她将来要做什么,她为自己买来的每一口饭食,都该是问心无愧的。
                    双亲皆故去之后,她没了家,亦没了书读,彻彻成了一只流离颠沛于古巷街头的一只野燕,受尽人世疾苦磋磨。八岁那年,一场机缘夤使,肌肠如烧的她走过了一家舞厅,室内舞曲顿挫,好奇使然,她贴上枯绿色的透明花窗,看到了舞厅之中那些划走蛇步的女子们的奕然风采。
                    她至今都无法忘怀第一次看到那些女子摇曳着瘦韧的腰肢,把红裙荡烂成蒸腾霞蔚时的样子。于是她苦求那教舞妇人,成了一名舞娘。而后她练舞,疯了一般让每一步迈动都极尽完美。她十分苛求自己,脚踝崴伤过无数次,便是发了高热也要练舞。舞教妈妈待她们极为狠厉,她又甚为律己用功,若跳不好,无需鞭笞,自己就不愿休息吃饭。渐渐地,她的心血未付东流,她成了舞厅里最受拥宠的舞娘,受妈妈赏识,也成了众姐嫉恨的对象。
                    于是她有了名气,芳名远扬北平城,她的舞邀愈来愈多,银元也愈赚愈多。可是她从不陪客,守着心底那道母亲留给她的律则,万般言行浅浅止步于敬酒。
                    可是这世道人心何其阴毒,竟从不允一个孤身女子遵从正道谋得好生活。那一年冬日里,她那精妙的舞步与绝色姿容引来了警察厅长的儿子。谁又能知那个穿格纹西装、彬彬谦和的纨绔子弟,原是一个人面**?他明里敬她重她,暗里却买通了舞教妈妈和学舞的姊妹们,她们牵引她入了那黯黑无边的囚笼,用一张张阴森笑脸将她推上了悬崖。
                    傅春红永远无法忘怀八年前那个冬日,那场大雪。
                    那天夜里,雪落得好大,天压的那么重,是颓靡闷郁的钢青色,铅板一样,枷锁一扣,便锁尽她毕生清明。而她赤裸着娇身,在大雪中挣扎、打滚。她的身体千疮百孔,为人撕打、磋磨、百般蹂躏。她不怕伤痕,也不怕痛,她独独怕那场大雪,怕那将成为埋葬她此生贞洁的最后一场纯白。
                    她不记得有多少个人压打过她的身体,她只记得,当她奄奄地拖着一叶残身爬去寻警房时,迎接她的却是另一轮更为灭绝人性的蹂躏。
                    无数次喊冤叫屈,无数次求告无门。而只因她是舞娘,竟从无人信她素来清白守贞。她的身子被折辱的破败不堪,精神花园也险些溃崩无余。时至今日她依然时常梦魇,梦至八年之前,她赤裸着一双足颓然地走在街上,放眼一望,这世间竟无一人可相帮。他们只想躲开,躲开她的肮脏。
                    后来,那对她施暴之人断她生计不说,还日日苦苦纠缠,对她加以拳脚。偌大北平,她却无容身之处。天地浩然,却难以苟活一个弱女子。于是她辗转飘零来了沪上,做了妓,真真正正成了**的女人。
                    傅春红的泪打醒了沉睡中的沈荷。那泪坠的那般沉,那般烫,那般痛,如淬火浸血的硕大珠子,明光不在,串帘成河,颗颗砸的悲怆,砸上她的眼皮,灼穿她的心肺,烧的她揪心的疼。
                    她起身,张开臂膀,拥紧了她颤抖的锦骨。
                    唯有历经血冶,踏过荆棘丛生,方才能成就赤色玫瑰。
                    她握着她的瘦肩,正视她,目光炯炯如星。在第一缕撕破云霾的日华的见证之下,她郑重对她说:“傅春红,从此你做娇花,我来护送。这薄情的人世,有我披荆斩棘,趟过万水千山,生生世世与你相逢。”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0-01-13 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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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捌**
                      昨夜清荷初尝爱滋味,在傅春红那清风垂露一般的情爱的滋养之下,沈荷渐出落的愈发娉婷袅娜,卸去三分傲漠,眉骨之间有酽酽春意轻点其中,笑意也增了许多,活一支被深深爱眷着的池上清荷。
                      她们就像天设璧侣一般,仿佛生来便注定相遇,和谐美妙如傅春红的留声机里淌递出的西洋古典舞曲。傅春红会在月影婆娑之时,踩着满地昏黄的灯屑,为沈荷划出一曲娆媚的探戈步,而沈荷呢?她会在傅春红熟睡之际,用笋指勾画出梦中美人的山水眉目,与她每一须臾的芳姿一并镌铸于心,再从指尖流出。
                      是了,她总算重新捡起了旧日的筝,做回了被她心底的沈荷。她会在傅春红起舞之时,让十指春笋款弄冰弦,让心中那蓊蔚洇润的爱意涌泄奔流成淙淙春水,暖醒凌冬寒冰,带来盎然生机,不单滋育了她,亦让那支红玫瑰一拨头顶晦暝,冲散前生辛苦,重又磊落而洒脱地沐回阳光下。
                      她们还相约在沈荷毕业之后便相伴而走,寻一方他乡沃土,重扎根茎,沈荷弹筝,傅春红教舞,如此足以让两个女子轻易过活,从此命轮重谱,让她逃离勒囚她几乎让她呼吸窒闭的森严家规,也让她抛却那斑疮累累的前生记忆。
                      “小绵羊,我愿为你重新起舞,而你也要为我写曲。从此我的舞步里只有你,而你弦动也只能为我,只是我。”傅春红眼波漾漾一荡,便睐出一场春华。她或许是憧憬至极,以致烟瘾再犯。她探手欲摸烟来吸,手掌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打开了去。
                      沈荷佯做生气,嘟嘴的样子看在傅春红眼里却很是娇憨。她霸道地拿走了傅春红的烟,翻手却变出了一盆晶莹诱人的腌果子奉上。从前她是绝计不沾这些烟火活计的,可自从识了傅春红去,知傅春红体弱多病,她便偷跟着家中厨娘学来了几单药膳,傅春红笑说她这支出淤泥而不染的蘘荷如今竟变成了一个缠人造作的小娇妻,她羞红了脸颊,嘴上顽抗,心中却盘忖着做妻也该有做妻的样子才对。
                      在第三次抓住傅春红偷吸烟之后,沈荷生生地憋出了一泡水泪。“你说过,要为我保重自己。傅春红,你若是死我前头了,看我不把你从土里挖出来,狠狠地骂你。”傅春红看着她的小娘子泫然抽咽的样子,一颗心疼的如遭绞杀,她手足无措,怎么也哄不得清荷开颜,最后只好抬起她的下颌,强硬又温柔地吻了上去。
                      那之后,傅春红便再未吸过烟。
                      槐月伊始,便是花王牡丹丽姿重振的时候。沈荷提着装满书的小皮包,翩然如一只初次出窝巢的雏燕一般走走跳跳在行人攘攘的林荫道上。她一壁走,一壁转圈雀跃,碎花洋裙的裙摆飘乎如轻羽,漩流出朵朵嫩俏的生气。她的心亮亮堂堂,被那春阳艳艳一晃,便更亮堂了些。她欣喜地看到了街边初绽的国色牡丹,心生爱怜,从前她并不喜这花,觉得牡丹太繁丽,太招摇,如今却偏生爱到了心坎里去。圣约翰大学已开学,如今有了爱人陪伴,这日子也好捱了些。沈荷知道她尚需要很多时日方可让傅春红彻彻洗脱那场梦魇。可是她不怕,她笃信,只若二人根系盘结,便可顶迎住风潇雨晦、噬骨霜寒。
                      今日是周末,她以酒会为藉,放课之后,要偷去傅春红的家中为她做她新学会的黄芪牛肉汤,八年那场大雪让傅春红寒疾侵体,以致数年来风寒不断,家中厨娘告知她,春日里吃这汤,最可益气祛风。
                      多年后沈荷依旧痛悔莫及,若那日她未曾欢欣至极以致警备全卸,便不会与她此生最爱之人阴阳相隔。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0-01-13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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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玖**
                        察觉危机来临时,一勾弦月正把镰刀一般的弯尾含入云头,时已近入夜,西天最后一抹烂霞已涸尽宿命的华彩,玄冥之暮滚滚如浪,翻越山头,酣泄千里,死寂之歌宛如轰然四散的成群乱蝠,亮出尖细的齿,把沈荷踮足痴仰的一脉天光啮的淋漓破碎。
                        她惊惶奔走于巷子之中,身后橐声飒沓,步步逼张,不怀好意。领头的那人,原是她同系的同学,数月之前便曾在一个冽风盈袍的夜里于长衢之上追捕她如离群的羔羊。她本以回归校园之后,便可安稳度日,谁料这世上便时有一些人,原是豹兽脱胎,是虎狼转世,生而诡诈毒歹,惯会寻窠避走,伺机蛰伏,却从不灭死一颗卑劣发黑的祸心。
                        沈荷几乎忘记了哭泣,她不过是下了学,去菜场采买新鲜牛肉便遭逢了祸事。高家的那位阔少爷,原应是正出席社团酒会的,怎会一路尾随她至这条古旧窄巷之中?她实是怕极了,跑了这许久,脚步也发了软,她大口吐着息,欲让胸膛之中那风箱之鸣压过身后赶追她的脚步,压过那么多张秽气泛滥的口中吐出的那些让她羞气交加的腌臜之词。
                        她累极了,一双鹤腿如有铅注,又淬浸了腐烂青梅的汁液,便酸涩异常。可是她不敢停,无论如何也不敢的,仿若稍一迟步,便会有虎狼豺豹蜂蛹而扑,亮出锋利的獠牙,用倒刺林生的生舔舐她的玉身。
                        不!她不愿!不允!不敢屈从,她是如此清白的!清白至生而至今,抚过她绵叠腰峦的只有一人。
                        傅春红……她的红玫瑰……
                        若是生而不复相见,那便候你在黄泉彼岸。
                        她闭上了眼。
                        可脚步软倒的须臾,却未跌身撞上冰冷的青石路,沈荷感觉她软进了一窝馥郁温软玫瑰丛,那丛玫瑰芳馨萦鼻,却不针人,像是情甘为她把周身利刺悉数剔去,从此危利不复,只为她一人曼柔婉转。
                        傅春红一撑藕臂,将沈荷紧紧揽于身后。她用一双刀光凛冽的桃花眼将眼前一干人一一剜刻而过,这些人的奸邪面孔亦如八年之前她遇到的那些人一般,可是如今她已不再梦魇,只因她已有了誓以性命相护之人。那人就在她身后,在她的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沈荷被傅春红死死囚在身后,任她如何蛮挣亦动弹不得。她一壁苦苦哀求傅春红放开她,一壁欲挣扎不休。她急痛攻心,几近椎心泣血。她可以清楚地听得,听得那些人的拳脚落在她的红玫瑰那柔弱的身躯之上所发出的钝闷之声,她不再惧怕,只剩情急,急的生生淋漓下泪来,她的红玫瑰身体那般弱,那般弱!不,这样她会死,不可!
                        方时一霎,云后之月欻然辉光一晃,犹被傅春红掩于身后的沈荷蓦然瞥到那高姓兽狼的手中乍现出一刃寒光如霜,那寒光迅捷如电,遽然间快冽无声地射入了傅春红的腹间。
                        一刃入腹,她身前之人立时卸干了气力,红玫瑰一般娇柔的身体缓慢地、酥软地倚着她的双腿,垂垂滑落。
                        心似有硕大血疮骤然裂崩而开,连呼吸也凝滞了。
                        一刀深深没入,又拔出,刀身已全然绛血。握着刀子那人看着软倒在地的傅春红,一阵惊惶之后便与众从抛戈弃甲,如鼠而逃。
                        沈荷也呆愣了许久方才梦醒,她跪伏在地,手指颤抖着触上她的身体,却触到满掌黏腻的猩红。她望了望自己沾满玫瑰之血的双手,又望了望傅春红汩汩淌血的腹部和苍白如纸却犹在微笑的脸,痛嚎出声。
                        “傅春红!你别吓我,起来!傅春红!”
                        雾霭散去,银月一弯重现云头,那月许是也为沈荷声声泣血的哭啼而伤怀,便赐下星荧无数,将那人腹中淌出的热血髹做了银白色。
                        “傅春红,说好了生生世世我都要与你相逢,你这便要离我而去吗?我告诉你,你想也别想!”
                        沈荷手忙脚乱地按压着爱人鲜血奔流的伤口,却无论如何也止压不住。她用尽全力,傅春红偾张而出的血染花了她的双手、她的白裙,她的脸。傅春红的血淌了那么多,那么多,淌至她们身侧,淌成一弯绯浆如霓,也淌湿了她的白色碎花裙摆,在她的蕾丝裙裥之中淌成一簇一簇妖冶绝望的烂红。
                        那生息几灭的人儿仰头看着明月,一时间恍若自那银盘之中窥出了母亲的形容。是母亲,是要她一生清白如水的母亲来做她接引的使者,欲援引她上天去,在浮光瑶池之中洗去一身烂红。于是她抬起孱弱的手,欲去揩净那人哭的戚悲如瀑的脸,她心有万语千言还未曾奉送,唇瓣费力努起,却徒两个字,“莫哭。”
                        而后,那朵明艳夺目的红玫瑰在沈荷声嘶力竭的哭喊之中闭上了双眼。魂灵飞升的刹那也未及相告。未及相告,在她几欲荒弃此身如行尸之时遇到她,是何极幸运的一件事;未及相告,卑贱至今,却得她倾心爱慕是何极幸福的一件事。
                        未及相告,纵便毕生只得做了**、无良的女人,却还能在别去尘寰之际救下一个清白如水的女孩子,是何其慰藉的一件事。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0-01-13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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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
                        沈荷,此生就此别过。从此你宿凡间,我住云头。若来世有幸,纵便下有钢刀林立,上有千钧雷霆,万水千山,我也定要与你相逢。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0-01-13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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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昔日的红玫瑰已瓣凋身殒,而沈荷的爱情,也总算曝尸荒野,为人抽打鞭笞,就像是那个横陈于野郊一具艳尸,至今无人为其殓骨入葬,予她安眠。
                            沈荷的爱情死了,连同她的人也一并死去了,死在傅春红芳魂远游的那一晚,死在父亲轰然落下的掌掴之中。
                            命案一起,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沈学孺纵了一掌挥劈而去,铿然打肿了女儿雪色的侧脸。他颤抖着老朽的身子,指摘着这孽障的不孝之女罄竹难书的罪行。生她养她,原指她谋个出息,将来远洋留学,光耀门楣。谁知她竟和一个野妓混在了一起,实是丢尽了沈家、丢尽了他的颜面。沈周氏亦是一副捶胸痛心的模样,她大骂着傅春红的**、浪荡,唾那女人不要脸面,是生来的肮脏。她愤然疾呼,称那女人带坏了自己的女儿,实是活该就死。
                            素来讷讷遵从了父母一切指令的沈荷却不再缄默了,她垂垂抬起头颅,雪颈抻立,眸色炯炯如星,明耀着这二十年来累积成潭的驯顺屈从的水泪,“春红她不是**无良野妓,她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干净的女子。”
                            跪箕着的沈荷缓缓站起,她本想恳求父母可以施以些许银钱,为举目无亲的傅春红做个坟,立一块碑石。这世道何其不公,官府竟无人去管睬一个妓女的死因,她拿那行凶之人很是叵耐,却也只能为她做这么一件事。
                            沈荷如鹤曼立,眉眼之中是比较从前更甚的萧寂戚寡。“父亲、母亲,女儿成长至今,从未让双亲失望。可二老何曾过问过女儿的所思、所想?您要我考学,我便考,您要我学西文,我便学。可是父亲母亲,那沈荷自己呢?她的花间辞、她的筝上情呢?她又何时能为自己而活呢?”
                            “女儿不知,不懂,缘何我华夏民族源远至今已数千年,却为何要把一个女子的贞洁托寄于胯下腿上?世上豺狼当道,虎豹四走,人心惟危,却鲜有人加以贞洁为铐,冠以龌龊言辞。女儿不解,若是其心污秽,纵便是守身至死亦难洁莹如玉。可纵便是身骨有秽,其心纯净,又何来不贞?”
                            “傅春红救了您女儿的性命,您却连立一个坟都不肯。”沈荷凄凄然一笑,最后一次屈身跪伏,拜别父母,而后旋身离去,而年迈双亲亦未曾相拦。依照家训,这丢尽了沈家颜面的女儿,从此再不得入族谱。
                            离去的那一日,天空呈出擦不亮的灰绿色,天公愁云未展,便徐徐落下了小雨。细雨迷蒙,万艳同悲,丝丝细密入针的愁丝为哀怨的苹风刮扑至凡间,窣窣然咽的无边怆痛,声声皆是永别的弦音。沈荷袭着一身奶白色暗绣云纹旗袍步步走远,她走去了远郊,用双手为傅春红挖出了一座玫瑰墓,直挖到十指溃烂,血甲掀出方休。
                            她亲手拥她的尸骨入土,用手指勒描着她眠的深沉的琼容,一遍又一遍。白麻拉紧之前,她伏身探唇,最后吻了一次她的眉骨,她的玫瑰不老容颜。
                            而后她便起身,含着笑,在雨中垂垂行远,至此,沪上再未有人见过这位沈家小姐。
                            傅春红,从此你居仙阙,我宿尘寰,若我此生不再止步,算不算为你跨越万水千山?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0-01-13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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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帖都完辽。祝现原吧2020冲冲冲。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0-01-13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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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17 14:3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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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0-01-13 12:50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