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初过，乍暖还寒。枝桠处尚还积着残雪，却已然能感受到和风正融融吹过，醺酣了整座汴梁城。
桃娘坐在我对面为熙和绣春来的新衣，针线上我一向是不大通的，便只能绘了花样子，求了桃娘来做。
手上也未闲下，案几这端方绘好了一双纸鸢，摊掌将两只彩凰放于窗棂下漏出的三寸日光下赏看，便是一只娇俏，一只灵动，像正作交颈私语之姿。
桃娘瞧见了，同我说“真好看，瞧着像对俏生生的姊妹呢。”
我一壁笑，又起身去，将双鸢交与南珠，仔细叮嘱着。
“先放好吧，等时节暖些再拿出来。就怕这会儿给她瞧见，等也等不得的要出门顽呢。”

天儿可太冷了。我于被窝里扭来扭去地不肯下床，丹歌哄来哄去，最终祭出了杀手锏——去瞧阿娘，我便乖乖爬了起来，任由她替我罩上小裘。
缓行至外，我听见阿娘柔和的声音，哒哒哒地便跑快了些。及至瞧见她的身影及动作，漾开了笑，走近些抱住她的腿——我也只能这样高。
“阿娘~”例行地撒娇，“阿娘做什么呢？”

东西方交到南珠手上，耳边便想起稚儿软糯的声响。不及答她，腿上已然抱着一个小黏包。
两只纸鸢被南珠捧在着正是无所适从的模样，我笑着摇了摇头，蹲身下去，正好能与小儿对上双眸，轻而浅的一笑，再清透不过。
“在给咱们熙和做新衣服呢。”
伸手去将她的领子理了理，将小人儿抱到榻椅上。又指了指南珠手头上的东西，软声问她。
“你瞧，还有一对纸鸢，熙和可喜欢？”

埋在阿娘怀中，短短的藕臂圈不住她的腰身，便搭在阿娘手上，眼睛去寻南珠姐姐手上的东西。
纸鸢——？什么是纸鸢？好奇引我伸长了脖子，这才瞧见了个像燕子的东西。眼睛骨碌碌地转。
“纸鸢是鸟吗？”转动短短的脖子，朝后头看阿娘，“为什么要把鸟儿做到衣服上？为什么是两只？”
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但我想，阿娘就在这儿，是不会跑的，我可以慢慢问。

小孩身上自散发着只有孩童才有的奶香，小小软软依在怀中时，便觉得自己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般满足。
虽已入了春，屋内的炭却尚未撤下，照旧在她后颈探了探，怕她入了屋中生薄汗湿了衣裳，又回身去，开了一格窗。
“纸鸢是——”
我将她抱至窗前去，正有薄云几片悠扬飘在天上，轻声细语慢慢解释。
“它也是，会飞的鸟儿。”
“等天气再暖些，咱们就出门放鸢，送它回到天上去。”
“阿娘送给熙和这一对纸鸢，熙和自己留一只，另一只你要给谁呢？”

“纸做的，会飞的鸟儿？”
我花了些功夫将阿娘说的话前后联系起来，又放在脑海中，试图拟出那副样子。幻境中的纸鸢双翅一震，乘风不知飞往哪里，这幅景象悦人，我不由得“咯咯”地笑起来。
“送——爹爹？”旋即便摆摆手，自个儿将这事儿否了，“不好不好，若我与爹爹顽，阿娘没得玩，要不高兴的。”
搅着手指头，最终决定了。
“送大姐姐呀。”笑眯了眼，“阿娘，大姐姐给我送了兔子和脑斧哦！”

孩童稚语诚挚，叽叽喳喳在耳边响个不停，驱走初春时的寒潮，暖到心中去。小人儿的世界是这样的小，除了阿爹阿娘便是一个阿姊。让人不住得想倾尽全力去维护那样一个小天地。
我在心中不住期待，等真正入了春，便可带她去放飞那只春燕般的纸鸢，还能带她瞧院中垂黄满枝的枇杷。如此再过一年，她便又大一岁，到时大概能教她如何在暖阳中扑到一只蝶，再或是，扎一只秋千，轻轻一荡便能碰到天。
我将她抱紧了些，一手轻轻拍在她小小的肩背上。哄着。
“是了，熙和一只，岁岁一只。阿娘也是这样想的，咱们想到一处去了。真是聪明的好孩子。”
再一听什么兔子什么老虎的，不住笑了，问她。
“阿娘听说，有个小傻子把阿爹当作了大老虎？”

要待天气暖些，阿娘才肯带我和阿姊去顽，这话我记下了，且还筹谋着要与爹爹娘娘一块儿。唔，那需要几辆马车呢？我算不清楚，便抛诸脑后，与阿娘傻乐着。
还不待我将阿姊赠的那些木雕细细讲给阿娘炫耀，她唇边漾开了个笑，我想阿娘真是世上最美的人，星辰也比她不过。可美人阿娘笑话我，说我是小傻子。我难为情地将小脸儿埋入她怀中。
“哎呀！爹爹怎么把这个往外说呀！”

我未料及小家伙会作此等反应，一手下意识摸了摸她的脑袋，圆睁着双眼先瞧了瞧了桃娘，再看了看南珠。却见她二人也同我这般是怔楞住了。须臾间回了神，这才一齐笑开了去。
忍不住低了眸去，只瞥到小孩闷头处红红的耳框，我偏了面颊去，柔柔在其软发之间蹭了一蹭，悄声同她讲。
“熙和别怕。”
“大老虎大狮子，什么都不用怕。阿爹阿娘会保护熙和，陪着熙和，一同长大。”

发梢上忽地落了片温热，我于懵懂间，得了阿娘的承诺。
轻轻抬头，阿娘的笑意未褪，仍旧挂着，愈发温和。我想，世间最美的笑、最重的承诺我已然都见识过了，还求甚么呢？
极为认真地应下了，又一转头，指着外头要去顽。阿娘对我应当是很无奈的，她扯了嘴角，最终还是放我下了地。我踏着虎头鞋，于外头的院子里寻啊寻。我想，我要找一朵最早开的花，最翠的叶片，那才能衬我最美的阿娘。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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