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初雪里有一声轰塌，夜里瞧不起清，只等晨起听浅眠的人道一句“昨夜好若地动了”。南城挂旗批上朝光时，碎石冰碴儿混在一起，丑陋且浪费堆在裂冰的河面上。】
【或许我耳朵也落在茶余饭后，谁家工部就事的郎君进去了再也没谋面，近郊砌砖的工匠来来去去的提问——可迁就不到寻常人家。】
廷尉最近很忙呀。
【也不知道顾风雩把自己关在哪儿，甫一进凡舍，遇见顾家小郎君，也不是很小了，他闺女都满月了。跨过长凳，烫过的酒碗挪到他面前。】
请你吃顿酒，不谢。

（刑部茶盏被梅开摔过，大理寺茶盏被我摔过，剔透的水珠溅落，滚向阶下。）
（待我开门时，雪下得更厚了，汴京这场雪来得怪、来得急，压倒一枝树，我不愿回长公主府，长吁短叹的，惹得小琼心急，到底是凡舍避难，却是遇到了旁人。）
“小江娘子。”
（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但更多的是她活着我姐妹的故事中，传奇人物，我在心中这样为她定义。）
“雪这般大，哪里吃得下？”

【盛着二两酒的小白瓶就孤零零地待在左手外，老人家讲了多年的饮食心得，可年轻人自负另一套酒桌方式。叠罗汉似的，左一层米粒干粮，再叠层青菜荤腥，方便了，余下才是占地的酒水。筷子落到快炒上桌的菌菇肉片上，勾芡有些浓了，凉得快便成赤酱色的冻。】
嘿，我又不借着这雪的名号过日子。
【上头叫唤着，平民百姓也看着，朝廷这路怎么修的，再赶上大雪还走不走货啦，踩空了算倒霉还认命——谁修的、怎么修的、年年拨款今年给我整这一茬儿，是不是拿乔惯了。】
【一撇嘴，递酒过去，常称道的梨花白。】
怎么，顾大人困雪里了吃不下？

“这倒是，江侠名号，摆出去是不是震荡天下——”
（我略有耳闻，全拜我那胞姐所赐，据说她在钗姐的手下租了张铺子，像模像样的，将本来要写的玉盘传，换成了雪名传，我没去问。）
“你说这吃酒喝茶的，能不能有你的追随者？”
（开个玩笑。）
“冻雪这事儿啊，石家那小郎君跟我吵几日了，吵得我头疼，连小桃都不敢抱，你说这年轻人就是，什么也想查，哪有那么多案子是真相大白的。”
“这话可别往外说啊。”
（话多了，门一关，酒一暖胃，没忍住。）

【雪一踏，踩成泥了。】
【追随。仿佛尝了美味，挑起眉，不言语地同他碰个杯——有呀，为了我这颗头，有人追了大半疆域。名声吗？我的头点地、兑了真金白银才算值得名声。】
小打小闹，也就酒馆茶楼的消遣说书爱逗人。
【指头卡开松子，蘸着油光丢进嘴里】年轻人要是非，这是好事，我大宋清正有望。
【笑呵呵地场面话说得好听。不过饮酒爱上脸，红扑扑的就腮帮子晕开，背也渗汗，揪着后心起身，把炭炉踢得远一些。】
哪能外说。不过，你们在律条里谋生计难吗？左右不过是捋着大宋律核对是或者否。
也难——【比着嘴型】案子办给谁看的？

（那也不见得他们编排我们家姐姐——一个不会舞刀弄剑，偏偏要叫剑姬，分明连剑都拿不稳，落下来的剑能把自己砸到受伤。）
（是，知是非是好事，我反复咀嚼，只可惜，我向来也不算什么好人，一心向钱看，东明猎场的事儿，查到最后不也没了踪影。）
“是啊，以后就指望他们了。”
（往天上一指。）
“总有人看着的，明里暗里，这结果是不是真相。”
（酒入喉，火辣辣的。）
“——重要吗？”

【且讲思绪，是一句肯定。】重要。
【仿若雪静了，两只孩子推门而出，兴奋叫嚷着，各带一双暖和手套，攀比推起雪人来。我迟迟吞咽下一声叹息。】
如果真的有腐肉蛀虫附烂于我大宋机构，请顾郎君拼力地用一把火把他们烧干净——我很想这么讲，但做起来一定有诸多我想象不到的限制，我无法苛求。
【一顿，满腔厌弃在自己开口的一瞬迸发。如果没有该如何，错判错审的人家该怎么活，背着羞耻的冤屈死去还是担惊受怕地更名换姓活下去。】
我得信你。
【不是真相，但一定是顾青裴能保证的最优结局。这份信任值得沉淀，为他再添上平杯】
我猜那石家郎君一定是打小捧着圣贤知言、泡在蜜罐里还没有妻眷的楞头小子。他也一定是意气风发，像你初入刑部时一样。
【更替从未终止，顾青裴从七年前的青袍儒士走到绯衣银袋，在朝堂上立得住一方事。不出意外，顾青裴口中的石小郎君也会这样，又或者比他走得更快。我隐约希望，他们那颗摸爬滚打过后仍有几分炽热的心能同光鲜履历一齐垂留赵宋史册里。】

（“我相信你。”——曾经也听过多少人在我耳边说，八年的灾难，飘零无助的旅人，跪在面前哭嚎的妇人，我见过太多太多；甚至于夜深人静的凡舍，聋哑小娘子，一字一句在萧娘手上写下血泣，予我与秦王看。）
（我曾触动过，在一声声恸哭中，到最终化成朝会上群臣相争下的无动于衷，袍上染了红，早就浆洗不清了。）
（会死人，会死很多人，冤假错案并非不比战场残酷。）
（只是波及天潢贵胄，涉及姓赵的王，哪怕远在天边呢，催命的文牒可是下到耳边来的。）
“你得信我，你得信宋赵律法。”
“得信我们能给黎明百姓答案，是他们想要的正确答案。”
（我再三苦笑，对石家小郎不置可否，石家、越王、太子——这趟浑水，我不想去蹚，偏有人拽我下来，怪只怪，我身上戴着大理寺这顶帽，武陵顾摇摇欲坠的，护不住我这一叶孤舟。）
“在刑部倒更好了，天塌下来有石尚书挡着，哪要我担责。”

如此。
【话尽此，多说就显得絮叨。酒带着后劲上头，只教我揉着后颈缓神。饮酒误事，这个道理是我在停驻瞿塘的时候才明白，不眠夜里殒了十几人的性命，先时梦回常伴着血影。再也没为自己添过杯，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解决桌上菜碟，衔着一粒花蛤。】
我初踏落雁城，站在天权身边时也是这样想，后来改投对家才明白自己走出来的路最畅快。不过你这辈子捆在这身官服里啦，逍遥自在和你没半点关系——认命吧。
但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属于自己的责任就不要躲。
【银钱一拍掌盖在桌上，不起眼的酒味匿起来。】
天字甲号房，酒气醺醺回府上又要被我酿唠叨。
【人影立得住，循着路往客房走，又停下来，低头对着梯下顾青裴丢了一粒松仁】我从回鹘带了衣服送你家青桐和风雩，记得捎回去。

“早就认命啦，折腾不出天翻地覆去。”
（官服锢住我，这一辈子也就走到这儿了，再往深处，旋进权利中心的旋涡，我不愿意啦，若我孤身一人，还可以向上搏一搏，可我不是，我有妻有子，且有这些兄弟姐妹。）
（我哪里能拿大家的前程往上拼。）
“是呀，你说乐不乐意的，伸头缩头不就是一刀。明个儿醒了，还得给结果。”
（何况这一刀还落不下来。夜深啦，这话只能留在凡舍，不能再往外头飘了，要不然就是酒深，易醉人，瞧，简郡君这不就醉啦。）
（松仁落到了地下，没落到我手里，实际上，我对五房那小丫头不是很熟，都交给顾青桐啦。）
“还有劳你跑这一趟，想着他们。”
（明日旭日初升，又是别一样的日子。）